來源:銀川新聞網
1938年11月15日,侵華日軍轟炸銀川實時航拍的景象。該影像系抗日戰爭時期日本東京國際情報社1939年發行的《世界畫報》所刊登。
2021年2月10日,95歲的徐廉(右)在日本《世界畫報》刊登的侵華日軍1938年11月15日轟炸銀川影像中指證當年的避彈地點。
這是1938年11月19日《新民報》。該報當日於第一頁首要位置刊登了一幅照片。標註:(攝影)日空軍猛襲寧夏之鳥瞰。
1938年11月15日,侵華日軍準備轟炸銀川時拍攝的影像。
記憶
“那一年,我在新城完全小學讀書,校長名叫索克強。那一天,很冷,中午剛放學就看到天空上的飛機,至(新城)西門,敵機已經開始轟炸,我們不顧寒冷爬在良田渠邊的田地裡,躲避突如其來的槍林彈雨……”
這是今年95歲的我的舅爺徐廉對1938年11月15日日軍轟炸銀川的回憶。
1938年,舅爺12歲,讀小學四年級,我的大伯與他同在新城完全小學讀書。彼時新城完全小學坐落於新城南城牆(外側)西端(圖中1號標註位置),大致在今天新城商業廣場以西的位置。舅爺所說的索克強,是滿族人。時至今日,舅爺依然在使用一種接近但卻明顯有別於銀川方言的口音追述80多年前的歷史。舅爺是銀川新城(今屬金鳳區)人,他口音的形成,源於兒時在滿族學員居多的新城完全小學追隨滿族老師讀書所致。
1938年11月15日,舅爺與大伯午間放學後,準備和往常一樣一同回我爺爺家。此時天空中已出現日軍飛機,或許年少的舅爺看到敵機的剎那,尚不能理解侵華戰爭的殘暴以及戰爭帶給中國人民長久的傷痛,也不會想到那個午間的經歷會讓他銘記一生。他們和所有在放學路上嬉戲玩鬧的少年一樣,沿今天的西門巷一路奔跑。
但剎那間,槍林彈雨呼嘯而至。儘管時光已過去80多年,但回憶當日情景,密集的機槍聲依然讓舅爺記憶猶新。也許,舅爺記憶中的槍聲還有新城軍營(圖中3號標註位置)守軍的反擊,此時,銀川守軍尚未形成系統有效的防禦措施。年少的舅爺與大伯雖然無法想象侵略戰爭中無差別轟炸對生命的摧殘,但敵機的狂轟亂炸依舊給他們帶來極大的恐慌。於是,不顧天寒地凍,爬在彼時黃家寨(院)子旁的田地裡無助地等待槍林彈雨的結束(圖中2號標註位置)。
漸漸地,轟鳴聲遠去。但記憶,卻伴隨一生……
我曾無數次聽舅爺回憶往事,大多集中在自1947年進入民國寧夏省民政廳工作,至1949年9月23日銀川和平解放後留任。當年日軍轟炸銀川是他講述的唯一一段年少記憶,足見銘心刻骨。
舅爺還曾回憶,他的舅舅,在王五子燒坊遭日軍轟炸時不幸遇難(應該是1939年3月6日侵華日軍轟炸銀川所為)。
左圖是侵華日軍拍攝的1938年11月15日轟炸銀川情景。而這是一次未在寧夏抗戰歷史資料中體現的日軍對銀川的轟炸。
這幅侵華日軍刊物中的影像,標註為:轟炸寧夏,城西北隅機場炸彈命中瞬間,11月15日軍攝影。
這段簡短的說明,讓我們看到了遭受侵略戰爭的苦難中國的縮影,也暴露了侵華日軍情報體系的一個明顯的錯誤。因為,此時新城並非銀川機場。
圖中可見,新城之中,除北側城牆內連排軍營(圖中3號標註位置)以及城內西南角的民宅之外,概無建築。這是因為,彼時當局原本欲將新城設定為機場,也對城內建築進行了拆遷與場地平整。舅爺回憶當時情景,“幾為空地,罕有房屋”。但鑑於城牆所限,並沒有真正用作機場。此時使用中的銀川機場,是西花園機場。圖中航彈密集爆炸點,大致為今上海西路一段。或許,日軍根據情報將新城中的道路視為機場跑道,正因日軍情報失誤,使得這次轟炸並未對銀川西花園機場造成巨大損失。
因長期從事民政領域工作且全程參與自治區成立之前的省界劃定,舅爺雖已95歲,但對地圖、地形圖的辨識駕輕就熟。而這種當年或許未曾接觸過的航拍圖,我曾疑惑他是否能夠充分理解。短暫說明後,舅爺便根據道路、城牆、城門的制式以及溝渠的走勢,清晰地辨別出航拍影像的方位以及1938年11月15日他們躲避轟炸的位置。他們躲避轟炸的位置,就是今天上海西路透過良田渠的新城西門橋西北側。
我曾多次在這張日軍航拍影像中舅爺與大伯爬在田地裡躲避轟炸的位置上找尋他們當日的蹤影。也許彼時年少的他們在戰火背景中的存在過於渺小,我並沒有確切尋找到他們無助的身影。當然,如今並不可能從侵華戰爭斑駁的影像中找到每一個歷經劫難的中國人的身影,但這場罪惡的戰爭帶給中國人民的苦難記憶,卻是刻骨銘心的,而這記憶,並未遠去……
力證
這份報紙發行之日,距離日軍1938年11月15日轟炸銀川僅4天,這種中國西部偏遠地區戰事報道的時效性在戰火紛飛的歲月中難能可貴。本幅航拍照片,與東京情報社所發行的《世界畫報》刊登的照片可以斷定為同一張,只是剪裁有所不同,《世界畫報》的發行時間晚於本期《新民報》。足見,當年侵華日軍在轟炸之後隨即以其他形式公開宣揚過對銀川的空襲,亦印證這一階段日軍所制定的陸軍航空隊戰略方針之一:用狂轟亂炸以及對無差別轟炸的宣傳動搖中國人民的抗日決心。
1938年,日本侵華戰爭受到中國人民堅決而頑強的抵抗,日軍期望速戰速決滅亡中國成為幻想,當時日軍已無大規模地面戰略進攻力量,將陷入長期作戰困境。於是制定出新的作戰綱要:確保佔領區統治、遏制抗日勢力、挫敗中國方面戰鬥意志,並按此方針制定了陸軍航空隊轟炸計劃。在這個階段性方針中,日軍對中國內陸軍事目標的打擊以及切斷國際援華物資渠道便成為了首要目的。而在其列舉的國際援華物資通道中,包括由香港至內陸的運輸渠道、由印度至昆明的運輸渠道、中國西北方面的航空運輸渠道(據《中國方面陸軍航空作戰》)。
抗戰時期,蘇聯對華援助的大批軍事裝備以及戰略物資,多以蘭州為中轉分運各地。當年,蘭州甚至建有蘇制飛機修理總廠。蘇聯軍事顧問亦於蘭州訓練中國空軍人員掌握蘇機駕駛技術和空戰戰術,奔赴各空軍基地與敵作戰。因而,蘭州又是中國空軍重要的訓練中心之一。於是,對蘭州及西北戰略基地的轟炸,便成為了日軍航空隊的重要作戰任務。
自這一時期開始,侵華日軍歷次轟炸甘肅、寧夏的重型轟炸機部隊,主要有四個飛行團隊,其中包括配合轟炸的海軍航空隊。
1938年11月15日轟炸銀川的日軍飛行第12中隊,並非1939年3月6日、1939年9月15日轟炸銀川的田中大佐所指揮的航空隊。
日本防衛廳防衛研究所戰史室出版的《中國方面陸軍航空作戰》一書明確記述:
(1938年)11月15日,日飛行第12戰隊(原田部隊)伊式重(義大利菲亞特BR-20轟炸機)五機拂曉自包頭起飛,意欲對機場及軍事設施進行轟炸攻擊。於蘭州遭遇(中方)頑強抵抗。
日軍飛行第12中隊,是日本陸軍航空中隊之一,通用稱號九一二二部隊,軍隊代號12F。該部隊不僅參與多次對中國西北軍事及民用設施的轟炸,還數次參與對平民無差別空襲並造成重大傷亡的重慶轟炸。該部隊曾配備本次轟炸銀川所投入的義大利菲亞特BR-20轟炸機。
義大利菲亞特BR-20轟炸機,是一款二戰中在義大利和日本空軍服役過的雙發中型轟炸機。由於該機型在轟炸重慶和蘭州的空戰中損失慘重,致使“天皇號”被擊落,“空中英雄”被擊斃,使得日本軍方對該型號飛機徹底喪失信心。之後,於1939年3月6日、1939年9月15日對銀川的轟炸,大多由日本自產機型實施。
根據舅爺回憶當天敵機轟炸新城的時間,結合《中國方面陸軍航空作戰》一書中的飛行記錄。侵華日軍1938年11月15日對銀川“機場”的轟炸,應該發生於日軍轟炸蘭州後返程時間段。
下圖為日軍飛行第12中隊轟炸前夕地勤人員進行準備工作的情景。
一次偶然的機會,在一個歷史影像交流網站,我發現了這幅照片。這張照片所體現的場景,長久以來始終讓我銘記於心。這就是侵華日軍回憶錄中所引用的那幅影像,是侵華日軍轟炸銀川的原始罪證。而這幅影像背面標註:對西安、蘭州、寧夏三地進行轟炸……
多年來,本人所收集的日軍轟炸寧夏資料,涵蓋日軍航空隊轟炸日誌、日軍航空作戰史料、日本軍方出版刊物、日本軍方原始照片,以及當年中方媒體原版影像報道等等。
感寓
年初的冬日之中,在聽到舅爺講述年少時於蕭瑟寒風中遭遇日軍轟炸的苦難記憶後,外甥女感嘆:惟感欣慰的是,如今的冬天,僅僅是寒冷……
我們銘記歷史,就是不忘曾經的苦難,珍視今朝來之不易的明媚……
今年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我與父親再一次來到當年舅爺與大伯躲避日軍轟炸的那片田野。如今這裡高樓聳立、綠樹成蔭,蜿蜒曲折、舊貌換新顏的良田渠裝點著錦繡美景,也承載著川流不息的記憶。他們當年放學之後奔跑過的那條西門巷道路依然存在,三三兩兩的孩子在暖色的光芒中追逐嬉戲,盡情享受著無憂無慮的年少時光。
於道路上孩子們天真爛漫的身影中,我們的思緒,也逐漸從黑白影像中的慘烈過往逐漸轉化為五彩斑斕的現實。
我們,生活在陽光燦爛的今朝,惟積極進取、自強不息,才能讓先輩所承受的那種被侵略、被奴役的淒涼過往永不再來,才能無愧於戰火紛飛的歲月中義無反顧奮起抵抗外來侵略並取得艱難勝利的先輩,才能無愧於今朝歷盡艱辛所擁有的美好時光。
鄭文著/文 圖片由鄭文著獨家提供
【責任編輯:付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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