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抗聯的苦,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楊靖宇的警衛員王傳聖,因戰鬥中腿部受傷,獨自在冰天雪地的山林中生存60多天,奇蹟般地活了下來,並找到了抗聯隊伍。今天,我們就來了解一下這段神奇的經歷。
1940年初的一天,王傳聖和戰友們露宿在輝南縣的東雙丫子嶺上。王傳聖是楊靖宇的警衛員,此時又是抗聯一路軍少年鐵血隊的指導員,一直帶領隊伍和日偽軍激戰。這天早上,他還在拆帳篷,忽然看到戰士董春林拎著槍跑了過來,嘴裡喊著:“不好啦,敵人上來了!”
這些日子敵人一直在圍追堵截,隊伍簡直片刻不得休息,王傳聖問:“敵人來了你為啥不打槍?”董林春氣喘吁吁地說:“王指導員,我的槍……槍栓拉……拉不開了……”原來,頭一天的行軍中他的槍灌進了雪,晚上在火堆旁烤化了,早上一去站崗,槍栓就被凍上了。旁邊的高隊長接過槍,一腳蹬開槍栓,又遞給了他。
王傳聖帶領隊伍進入陣地,和追上來的日偽軍開始激戰。打了大概二十多分鐘,司令部已經上山,王傳聖開始帶隊撤離。他們鑽進一片小樹林,直奔北山方向,走了一陣子剛出林子,就從旁邊傳來幾聲槍響,此時王傳聖正在奔跑,忽然間就倒在了雪地上。
他以為是被什麼絆倒了,爬起來想繼續往前跑,誰知左腿一軟,又倒下了。王傳聖這才發現,自己負傷了。旁邊的機槍連長一看,立刻背起王傳聖,一路小跑送到了北山上的司令部。
在敵人的圍追堵截中負傷,意味著無法參加下面的戰鬥了。
王傳聖很難過,很愧疚,楊靖宇專門過來看了看,讓他在後面好好休息。此時,前面的戰鬥還在激烈進行中,連司令部的人員都上了前線。後來,楊靖宇和軍醫都過來了,他們在遠遠的地方低聲商量著什麼。王傳聖猜測,一定是和自己有關的事情,受傷了還怎麼戰鬥?難道讓戰友揹著自己突圍嗎?不能成為隊伍的累贅。
楊靖宇似乎和軍醫商量出了結果,他扭頭看了看王傳聖,轉身離開了。王傳聖後來回憶說,誰也沒有想到,這就是最後一次見到楊靖宇,“我真後悔,如果我能預感到這就是永別的時刻,我怎麼不多看他幾眼,怎麼不爬上前去,拽住這顆長白山上的明亮的星,讓他永駐人間啊!”
楊靖宇轉身又去參加戰鬥了,軍醫走過來說:“小王,形勢十分緊張,沒辦法帶你走,得把你擱在這裡了……”王傳聖當然能理解,大量的敵人已經圍了上來,隊伍必須儘快突圍,不可能帶著自己一起走。
軍醫給王傳聖留下了三袋子高粱和一條牛大腿,還有一塊膏藥、一卷繃帶,以及一小把火柴。為了照顧王傳聖,董春林也留了下來,兩人要想辦法隱藏在山林中的聯絡點,五天一個聯絡期,等待隊伍脫險後再來接他們。
董春林把王傳聖背到了山坡上的一個溝裡,這是一片松樹林,他們就隱藏在一塊大石頭旁。大石頭旁邊有兩棵大樹,董春林把一袋子高粱放在大樹下,另外兩袋高粱和牛腿扔在了下面一百多米的雪窩裡,這是為了防止發生意外狀況,專門隱藏起來的。
之後,董春林又打掃了大樹下的雪,用樹枝鋪好床鋪,安頓好了王傳聖。
就在這時,敵人忽然出現了。
一夥日軍已經走到了松林邊緣,朝這裡開槍了。董春林趕緊跑過來,想要揹著王傳聖逃跑,但王傳聖明白,來不及了。於是他對董春林說:“敵人來了,你快走,能跑出去一個是一個!”董春林不願意跑,眼含淚水說:“指導員,你怎麼辦啊?”
王傳聖回答:“你告訴大隊長,就說我犧牲了!”大隊長指的是楊靖宇,董春林抹了一把眼淚,起身朝山上跑去。就在此時,山頂上又傳來激戰的聲音,松樹林邊的幾個日軍,轉身就往山上去了。
山頂上槍聲、爆炸聲不斷,戰鬥十分激烈,太陽快要落山時,王傳聖聽到槍聲越來越遠,慢慢就聽不見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山谷裡空蕩蕩的,王傳聖撐起身子看了看周圍,松林裡什麼也沒有,但能聽到遠處有咳嗽的聲音,這是敵人的隊伍,還在追趕楊靖宇帶領的大部隊。王傳聖不敢亂動,就躺在那裡聽著遠處傳來的聲音,敵人的咳嗽聲、說話聲,以及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一上午都沒有停歇……
一直到傍晚,才沒有了敵人的動靜。王傳聖一天水米未進,他不覺得餓,甚至不覺得渴。也許是傷痛的影響,他又昏昏沉沉睡著了,裹著毯子和狗皮、狍皮,一直睡到了第三天的黎明時分,他被一陣陣的嚎叫聲驚醒了。
爬起來一看,身邊幾十米遠的地方,來了七八隻野狼,它們有些站著,有些臥著,都直勾勾的盯著王傳聖。沒被敵人打死,還能死在狼嘴裡?王傳聖不敢開槍,怕引來敵人,於是抽出刺刀,緊緊握在了手中,也死死地盯著狼群。
這幾隻狼就這麼站在那裡,既不靠近,也不離去,不知道它們想要幹什麼。兩個多小時之後,太陽已經高高地升了起來,這群狼轉身離開,在山林中消失了。王傳聖正在納悶,忽然又聽到了敵人的聲音,他們還是朝著南方奔去,那是楊靖宇突圍的方向。
第四天早上,山谷裡完全沒有了敵人的聲音。
王傳聖知道敵人已經走遠了,因為山谷中到處都是啄木鳥、山雀的聲音,狍子也跑了出來。抗聯多年來在山林中堅持戰鬥,早已習慣了這個“家”,王傳聖明白,從今天開始,他就要獨自生存下去,等待大部隊回來了。
此時,王傳聖才想起自己的傷。受傷之後只是簡單的包紮了一下,根本沒有處理傷口,這幾天膽戰心驚的躲避敵人,也沒有顧得上看一看。此時,他覺得腳下有點發黏,於是決定解開綁腿處理一下傷口。
王傳聖把軍醫留下的繃帶和膏藥找出來,又爬著從周圍撿了幾根幹樹枝,燒火烤膏藥。一切準備就緒,王傳聖坐起來,先處理一下沒受傷的右腳。一脫下右腳的鞋子,濃烈的臭味撲鼻而來,燻得人直噁心。王傳聖脫下襪子,又慢慢地開啟包腳布,此時布已經和腳上的肉皮粘在一起,只能輕輕的一點點揭下來。全部揭開之後發現,整個腳血肉模糊,腳心都是膿血,腳面成了紫紅色。而且,大腳趾和二腳趾已經變成了黑色,五個腳指甲輕輕一動全掉了。
這是被嚴重凍傷了(幾天之後,那兩個腳趾直接凍掉了)。王傳聖先用火烤包腳布,一邊烤一邊搓,把粘在布上的肉皮都搓掉。腳上的凍傷太嚴重了,王傳聖拿出揹包裡的半瓶牙粉,輕輕撒在了腳上,然後再用烤乾的包腳布包好,穿上了鞋襪。
左腿上的傷口也要處理,開啟綁腿之後,王傳聖發現情況不太嚴重,子彈直接把腿打穿了,留下了兩個傷口。因為子彈穿過的時候,帶進去了一團棉花,導致出血不太嚴重,王傳聖把棉花拽出來,撒了一點牙粉,然後用膏藥貼上了。
處理好傷口,王傳聖又用飯盒燒了點雪水,喝完之後覺得有些餓了,吃了一點高粱,總算覺得精神了一些。
第五天是約定好聯絡的日子,王傳聖盼著能有人來接他。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王傳聖一大早就坐在那裡等著、盼著,時不時用一條腿站起來,向遠處看一看。但是,沒有人來,一直到晚上也沒有人,第一個聯絡期就這麼過去了。
靠著身邊的那袋高粱,王傳聖熬過了一天又一天,每過一天他就做一個記號,半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人過來。一個人在冰天雪地的山林裡,並不容易,王傳聖開始給自己制定計劃,想辦法活下去。
天寒地凍,沒有火撐不下去,必須找到足夠的乾柴才行。其次,必須要鍛鍊身體,儘早好起來,這樣可以自己去找隊伍。於是,王傳聖每天爬著在附近撿柴,餓了就吃一把炒高粱或者水煮高粱。他身上有一小包鹽,每頓飯只敢吃一兩粒,希望能多堅持幾天。
因為有膏藥,腿上的槍傷差不多好了,但腳上的凍傷越來越嚴重。更糟糕的是,雖然很節省,但這一袋子高粱差不多吃完了。另外兩袋高粱和那條牛腿,都在一百米以外的山溝雪窩裡,王傳聖又艱難地爬下去取了回來。
時間一天天過去,王傳聖凍傷依然嚴重,他也意識到,自己必須想辦法去找隊伍了。腳上有傷,很難走太遠的路,而且遇到敵人肯定跑不掉。所以,王傳聖決定去樺甸縣和蒙江縣交界處的錯草頂子,那裡有一個秘密聯絡點,應該能找到抗聯戰士。
之後就是準備糧食,他把高粱全部炒出來,裝進袋子裡方便路上吃。此時兩個多月過去了,王傳聖一刻也不願意多等,於是整理了行裝,拄著一根木棍出發了。
爬了半里路到達了山頂,王傳聖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他看到地面上有很多子彈殼,意識到當時的戰鬥十分激烈。來不及多想了,必須早點找到戰友們,王傳聖起身出發,下坡路太難走,他只好坐在雪地上,慢慢往下滑。剛滑到半山腰,忽然失去平衡,整個人栽倒下去,卡在了兩棵小樹中間,動彈不得。
王傳聖太虛弱了,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休息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慢慢爬起來,順著一條小路繼續前進。倒黴的是,走了一段距離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只能再折回來,爬上一座小山崗,繼續前進。
然而,地上的雪太厚,一條腿陷入雪中,要費很大勁才能拔出來。王傳聖沒辦法,只好在地上打滾前進,滾著滾著就不受控制,一直滾到半山腰的一處平坦地方,才終於停了下來。此時,王傳聖身上又是雪又是泥水,狼狽不堪。
就這麼又滾又爬的前進,第二天王傳聖終於來到了山腳下。
剛到山腳下,王傳聖就看到雪地上有兩行腳印,他立刻警覺起來,這是誰?是敵人還是戰友?王傳聖忐忑不安地接著往前走,慢慢地來到一條荒路上,竟然發現很多傳單散落在地上。他走過去撿起來,忽然被一張照片吸引了:那是一個高大的身軀,仰臥著,身上還有斑斑點點的彈痕。王傳聖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楊靖宇司令。
王傳聖抱著照片嚎啕大哭,哭了很久很久。後來,他邊哭邊走,來到了抗聯隊伍常走的一條小路,又抑制不住蹲在路邊哭起來。就在這時,他在淚眼朦朧中看到一支隊伍慢慢走了過來,走到跟前一看,是抗聯的戰友!終於,王傳聖活了下來,找到了隊伍,大家都不敢相信,以為他早就死了。
王傳聖來到了錯草頂子營地,在這裡養傷。6月中旬,司令部專門派來了一位金醫生,金醫生看了看王傳聖的傷,對他說:“腿傷已經沒有大問題了,但凍傷的腳很嚴重,不做手術,繼續潰爛,這隻腳就保不住了。現在我只有一把尖嘴鉗子,其他什麼醫療器械也沒有,如果你能挺得住,我用鉗子把骨頭捏碎了,把壞骨頭拿出來,腳傷會很快封口的,你能挺得住嗎?”
抗聯缺醫少藥,這是現實情況,誰也沒辦法。王傳聖經歷了那麼多艱難,會害怕一次小小的手術?他點了點頭,讓金醫生大膽做手術吧。於是,兩名戰士按住王傳聖的腿,金醫生用小刀把爛肉割開,再用鉗子捏碎骨頭,一點點取出來……手術很成功,雖然很疼,但王傳聖一聲沒喊。
這就是王傳聖荒野生存的整個過程,不可思議的經歷。抗聯苦,但戰士們不怕,他們用常人無法理解的意志力,堅持著和日偽軍抗爭,流血犧牲也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