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週末:英國鄉間別墅的生活》 [英]艾德里安·泰尼斯伍德著 楊盛翔譯 中國工人出版社出版
電影《傲慢與偏見》的片頭,山嵐氤氳、樹影綽約,伊麗莎白捧著書,走出原野,穿過草甸,回到了坐落河畔的宅邸中。這幅徐徐展開的長軸畫卷描繪了英國鄉間別墅的傳統生活,訴說著精緻而節制的人生況味。
英劇《唐頓莊園》又再次向觀眾展現了英國鄉間別墅的獨特韻致。全劇宛似一首優雅、沉鬱的英格蘭敘事長詩,始於1912年,終於20世紀20年代中期,以格蘭瑟姆伯爵一家為代表,映見了貴族與僕人、主人與賓客的人世百態。
而《漫長的週末:英國鄉間別墅的生活》一書問世不久便榮膺《每日電訊報》的年度推薦圖書,躋身《星期日泰晤士報》和《紐約時報》的暢銷榜單。作者艾德里安·泰尼斯伍德為寫作《漫長的週末》,花費多年時間踏訪和調研鄉間別墅,查閱了近千份回憶錄和無意發表的信函、日記,從銀髮的老伯爵、寡居的女繼承人、見多識廣的男管家那裡獲取證詞,而後又化繁為簡,對這些一手史料巧作剪裁,最終帶給了讀者“身處鄉間別墅的圖書館裡,坐在舒適的扶手椅上”的閱讀體驗。兼顧學術旨趣和閱讀意趣,主動為讀者著想,這或許也是泰尼斯伍德的作品雅俗所共賞的原因之一。
鄉間別墅是穿越時間的守望者
英國的鄉間別墅,像英國的歷史一樣,表面波瀾不驚,內裡暗流澎湃,聚合了不變與變的雙重因素。
自其不變者而觀之,鄉間別墅作為一處歷史場景、一個物理空間,為流逝的時間提供了錨定的座標。
數百年來,英國上流社會始終保持著封建時代的傳統,以擁有地產為榮,以坐擁別墅為傲。許多鄉間別墅是真正的古蹟,是英國曆史的縮影。造反不成的懷亞特家族留下的阿靈頓城堡,如今周身佈滿青藤,風景如畫;被砍了頭的安妮·博林留下的赫弗城堡,依然被護城河環繞,陰魂不散;似乎每一座古堡裡都藏有中世紀的彩繪十字架屏風和喬治王朝的胡桃木傢俱……那些事實上並不宜居的古代的殘垣斷瓦,恰恰構成了英國鄉間別墅最具吸引力的特質——它有能力帶給人們穩定和延續之感,有能力為人們提供庇護所,在文化和社會變革的漩渦裡,扮演靜止的中心。
誠然,英國是工業革命的搖籃,孕育了最早的現代都市和大機器製造業,可是真正的英國在鄉下,真正的英國人是鄉下人。一位典型的英國紳士,一定是熱愛老宅子和田園牧歌的。安恬閒適的下午茶、緊張刺激的狩獵、衣著華貴的晚宴、燈火通明的舞會……英國貴族相信,這種典雅、正統、矯飾、有序的生活將永遠不會落幕。
鄉間別墅是時代更迭的見證者
然而,一切事與願違。
自其變者而觀之,20世紀,尤其是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那段日子,又是一個疾風驟雨的變革時代。鄉間別墅以其在空間上的巋然不動,剛好見證了時間上的物換星移。
對外,渴望重鑄世界秩序的德國,與老牌霸主英國久已勢同水火。終於,1914年,一戰爆發,枝頭上歌唱的雲雀被隆隆炮聲趕去了天際。《漫長的週末》以斯托海德莊園的繼承人哈利之死作為全書的開篇,他的陣亡是英國貴族慨然捐軀的真實寫照。
對內,自19世紀的三次議會改革以來,貴族的政治權力愈發萎縮。非但如此,遺產稅法案的透過又令世家大族在經濟上大傷元氣,貴族子弟時而會因為高昂的遺產稅,在繼承祖宅時緊鎖眉頭。
戰後,英國迎來了洗牌,這直觀地反映在了鄉間別墅的頻頻易主上,基林城堡的大議事廳擁有全英國最精巧的伊麗莎白時代的室內裝潢,現在被賣給了美國富商。米德爾頓莊園迎來了新的女主人——在卓別林的電影《城市之光》中飾演失明賣花女,剛結束上一段短暫婚姻的好萊塢大明星切瑞爾。
一代新人換舊人,新的室內裝潢、社交禮儀隨同新人,被引入了古老的英國鄉間別墅。電燈、電話、電報等電氣化時代的新技術,也不可阻遏地闖入了鄉間別墅。
社會史與公共史學的交融
社會史崛起為一門顯學,始於20世紀50年代。20世紀六七十年代,社會批判和社會改革的浪潮席捲歐美各國,更進一步促成了歷史科學的“社會史轉向”。這種治史的風氣,對於泰尼斯伍德等成長於戰後的新一代史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如果說社會史率先把社會的結構、程序、運動,列為歷史研究的全新物件的話,那麼公共史學則開創性地把社會大眾納入歷史研究的服務物件,公然舉起了“使公眾受惠”的旗幟,前者拓展了傳統史學的視域範圍,後者擴大了傳統史學的受眾群體,二者異曲同工,分別為歷史研究的內涵注入了新的活力。不僅如此,重視日常生活、貼近大眾興味的社會史研究,天然契合了公共史學的審美訴求,使得二者在未來的聚合變得越發引人期待。
從這一方向出發,《漫長的週末》由社會史領域的專家執筆,選擇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鄉間別墅和別墅生活作為切入點,以微觀折射宏觀,從個體意識中照見集體心態,藝術地兼顧了社會史的學術性和公共史學的趣味性,這是歷史學家迴歸公共領域的可貴嘗試,也是當今歷史學兩大分支學科彼此合力的成功實驗。研究社會和國民,為其而作,且為其所樂見,正是史學從業者的榮幸和使命。
(作者系陝西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特聘副教授)
來源:文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