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醫聖手 妙筆丹青
在甘肅,提起“裴門父子”幾乎無人不知。裴慎和裴正學父子倆,是隴上聞名的大醫家、大學者、詩詞大家和書畫藝術家。他們都是嗜醫如命的人,也都是工於丹青和詩詞的大家。裴慎先生是一個精神純粹、品位高雅的大先生,雖然一生坎坷,但始終未改青雲之志,行醫、作詩、著書、立說、繪畫、書法無一樣不精通,在甘肅醫界和書畫界久負盛名。得其真傳,裴正學的醫術、技術精湛非凡,學術、藝術爐火純青,他的目光篤定而明澈彷彿春天的河水,他的神情自然而溫潤猶如家鄉的老樹,正如他詩中所吟:“碧海鉤沉桑榆晚,白頭索興世途艱。斗轉星移天定命,夜闌揮筆走墨田。”
被譽為“隴上板橋”的裴慎,是甘肅最早睜開眼睛看世界的人之一。1917年出生於甘肅天水武山縣洛門鄉裴家莊。裴家是這個莊子上的大戶人家,非常重視後代教育。
裴慎之父親裴紹儉為當地著名醫家,一邊懸壺濟世,一邊興辦教育。在父親影響下,裴慎於三十年代從甘肅省立第一中學(即蘭州第一中學)畢業後,以“不為良相,必為良醫”為志,棄文學醫,下江南學習醫學,回鄉後建立了蓼川小學。1949年建立洛門大眾診療所和中醫藥研究組,並於1956年將原洛門診所有私有財產全部捐獻給了國家。1957年,四十歲的裴慎被錯化為右派,蒙冤入獄四年。獄中用廢舊報紙寫成《本草駢比》《金匱新釋》等三十六萬字的著作。1962年到天水機床廠醫務所工作。期間,發表醫學論文20多篇,其中《麻診的辯證論治》《天冬合劑治百日咳113例》廣為流傳。文革時期被冠以“反動學術權威”關進牛棚長達六年,在極其惡劣條件下又寫出了《裴慎醫案選》《傷寒方證識》等四十多萬字的文稿。1973年任省勞改局蘭州醫院中醫科主任、名譽院長。完成了百萬字的《本草三言》《現代醫案選》等醫學專著。主要著作有《裴慎詩文集》《風雨集》《本草駢比》《傷寒論新編》等。
裴正學是裴慎次子,1961年畢業於西安醫科大學醫療系。長期任甘肅中醫藥輔導學院院長和主任醫師、教授、博士生導師以及《中西醫結合研究》雜誌總編等。裴正學是我國著名中西醫結合專家、中華中醫藥學會終身理事、甘肅省中西醫結合學會名譽會長、國家級中醫師帶徒導師、甘肅省首批名老中醫、甘肅省醫科院腫瘤醫院首席專家、甘肅省中醫院首席專家、天水中西醫結合醫院名譽院長、《世界中西醫結合雜誌》顧問、《中國中西醫結合雜誌》編委、中國中醫科學院博士生導師、甘肅中醫藥大學博士、碩士生導師、甘肅省文史館館員。裴正學著作等身,出版有《中西醫結合實用內科學》《血證論評釋》《新編中醫溫病學》《中醫方劑學新編》《乙型肝炎的診斷與治療》《裴正學醫學經驗集》《裴正學醫案醫話集》《裴正學醫學筆記》等36部醫學論著,有80餘篇醫學論文發表。曾獲世界大獎1項、國家級大獎1項、省部級科技進步獎多項。於2009年及2014年獲得中華中醫藥學會成就獎,2014年當選“中國好人”暨“蘭州好人”、甘肅省道德模範敬業愛崗模範及甘肅省十大隴人驕子,榮獲各類殊榮20餘項。編著的《血證論評釋》在日本發行後,影響很大,1985年5月日本靜崗醫科大學校長田榮一教授專程來蘭州請教書中的有關問題,擬定的治療白血病專方1974年在全國血液病會上定名為“蘭州方” ,療效顯著,十多年來在國內各地醫院廣泛使用。尤其精於臨床,在腫瘤、血液病、結締組織病、肝病、心血管病、胃腸病等方面取得開創性成果,在西北地區乃至全國享有很高的聲譽,弟子遍佈國內外。上世紀90年代初,受衛生部部長委託,裴正學牽頭組織西北地區21位中西醫結合專家,撰寫了我國第一部中西醫結合內科鉅著《中西醫結合內科學》,該書出版後,榮獲第三屆世界傳統醫學大會突出貢獻國際金獎,他本人還因此榮獲“世界百名民族醫藥之星”的殊榮。作為該書主編,裴正學於1996年4月,應邀赴美國拉斯維加斯領獎,並在美國多個城市講學。他創辦甘肅省中西醫結合進修學院並任院長;創辦《中西醫結合研究》雜誌並任主編。
“三世岐黃不足奇,學醫自應當良醫。甘為孺子牽來去,莫步驕兵伏敗機。”這是裴正學的父親裴慎勉勵兒女們的警句。子承父業的裴正學有濃郁的文學情懷和藝術格調,文學造詣深厚,詩詞功底和書法功力亦備受推崇,著《裴正學小說散文集》《裴正學詩文集》《裴正學書法集》《醫學入門行草帖》等出版。
“隴上板橋” 丹青詩韻
裴慎先生在從事醫學之餘,伏案創作了大量詩書畫作,許多都是行家稱道的精品,一生留下畫作1000餘幅,詩作2000餘首,散文100餘篇。他有詩云:“以逸待勞喜氣盈,不求露面不求名。診餘寄興詩書畫,益壽延年避俗爭。”
裴慎先生24歲在江南拜劉海粟先生學畫,專攻花鳥,以畫竹蘭牽牛聞名遐邇。他的畫不同於一般的文人畫。醫者仁心體現在丹青筆墨中,不僅僅是悲天憫人的情懷,更是常常溢位一種富有靈性的效應。儘管也是骨法用筆、應物象形、隨類賦形、經營位置,但由於他是中醫大家,畫畫寫字都自成一體。我把他的畫作稱之為“凝含草藥苦香味兒的花鳥畫”,構成了中醫畫家的國畫創作巔峰。他的畫作有筆有墨,技藝高超,以自然為師,但又不拘泥於寫生或臨摹,主動跳出具象特徵,從寫實到寫意、從寫象到寫心,達到以心為象、以心馳騁,心與物遊、凝篤精神,物我兩忘、自由無羈的忘我精神狀態。他的畫作沒有一點戾氣和燥氣,觀畫使人百慮頓消。他作畫時心平氣和,靜心濾照,風霜高潔。
在裴慎先生的畫中,你看不到工匠般精雕細刻的線條,而是隨心所欲表達內心的動與靜,筆墨收放自如但樸實無華,如同望聞切問一般將花草蟲鳥的狀態把握得非常平靜,許多畫作看似簡單幾筆卻透露著對生的關切、對美的熱愛。他將自己情真意切的文學情感和美學思維融入了筆情墨意之中。
中醫這個職業與書畫藝術一個醫身一個醫心,並非風馬牛不相及。裴慎先生一生行醫,但朋友中不乏詩書畫大家,比如書畫上他與著名書畫家應中逸、何曉峰、王天一、阮文輝、黎凡、趙正、陳伯希等人亦師亦友,詩詞上他與同是天水人的著名詩詞研究家霍松林先生經常字斟句酌在他身上既有醫者的嚴謹細膩和專注理性,也有精氣神兼備、詩書畫同源的唐宋風骨。所以,他的畫作雖然是傳統技法,但表現和表達的卻是淋漓盡致的生命意象,飽含淡雅的情思和芬芳的禮讚,充滿了對人間美好情愫的眷眷念念。與其說繪畫是他的業餘愛好,不如說是他對生命和生存的一種態度,是他對生活的非醫非文的一種美學觀照。日常寫藥單,非常畫乾坤——這可以解釋飽經滄桑的他為什麼看清生活的真相後仍然無怨無悔地給生活以真誠的微笑,這也是他面對挫折、困境甚至牢獄之災的的另一種抵抗方式。當他拿起畫筆時,腦海中的岐黃之術瞬間變幻成了筆墨之光,光影釋放的是慰藉和洗禮,是揮毫潑墨用書畫儲存時間的那種而涓涓細流的內心向往。
據統計,在裴慎先生留存後世的大約1000幅畫作中,最愛畫的首推竹子和荷花,其次是牽牛花和蘭草,葡萄和菊花也是他比較愛畫的題材。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包括《翠鳥鳴香圖》《蘭香四射》《葉大花香圖》《風竹婆娑石定堅》《牽牛攀竹竹伴石》《鳥語花香好風光》等,都是出類拔萃的精逸妙品。這些作品中尤以墨竹最為精緻、精彩,故有“隴上板橋”之謂。他創作的題竹詩也最豐富,其中一首這樣寫道:“牡丹不畫畫叢篁,此物虛心力更強。戰罷西風浴罷雨,清光一面向朝陽。”裴慎先生的一生只有72年,經歷了數不盡的國事家事天下事,領略了各種各樣的不幸、不平、不公,但他依然仁心不凋、心香如故,用醫術慰籍百姓,用書畫撫平傷口,用詩詞澆滅苦痛。他筆墨中的“不向西風漫折腰”的竹子和“傲骨天生不染埃”的菊花,都是他內心的自我寫照,彷彿就是“好詩多創艱難中”的心路歷程,寄託著他不屈不撓的愛恨情仇。
記得清朝時蘭州有一個“淡飯充飢腸,讀書務農圃”的著名畫家叫唐璉,也是既懂丹青又兼工醫學,他一邊行醫賣藥,一邊畫出了超凡脫俗的絕世之作,代表作有《秋山蕭寺圖》《古木寒鴉圖》《詩龕圖》等,他主張繪畫要“骨格清奇,筆意生動”。裴慎先生的畫作靈心四映,精氣瀰漫,這一點很有點唐璉的味道,個性十足的筆墨特徵“藥香馥郁”,竹、荷、蘭、菊、牽牛、絲瓜、芭蕉隨意揮灑,生機盎漾,情趣橫溢,無不“氣動血和”,顧盼神飛。作品所傳遞出的心靈的高貴是一種真正的優雅,表達出對美與真、善與愛、疼與痛的深刻理解和精神感應。故劉海粟先生這樣評價說:“先生之詩乃傳神之作,畫亦具丹青高手之雅。”
千里醫山 萬卷書韻
“筆起長虹一世功,飛橫走順見精神。孤燈一管心尤靜,灑灑揚揚天到明。”作為裴氏家族中的嫡傳、繼承裴慎先生衣缽的集大成者,裴正學先生無疑是聲名最為顯赫的一位。他的醫學成就和文學成就、書法成就在當代甘肅獨樹一幟。
中西合璧、創立“裴派”的裴正學是曾經在九十年代提出“西醫診斷、中醫辨證、中藥為主、西藥為輔”十六字訣的杏壇聖手,他自幼在父親裴慎的耳濡目染中學習醫學的同時,鑽研詩書畫和其他文學創作,尤以詩詞、書法躋身詩壇書壇。《裴正學詩詞選》和《裴正學書法》兩部作品集珠聯璧合,詩書一體,書法作品既寫古今大家的作品,也寫他自己的詩詞,具有極強的藝術表現力。對裴正學先生書法感受最直接的應該是他的女兒:“林語堂曾形容蘇東坡,千門萬戶都是開的。我心目中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博古知今,思維靈敏,多才多藝。他在書法和詩詞上的造詣都非常高。我常常在書房看父親寫毛筆字,時間長了,也學會了欣賞書法,父親的書法具有從容不迫、清秀典雅,流暢自如的風格,很有靈性和神韻。”(裴新鳳)裴正學先生書法作品,每一個字都非常鮮活,彷彿剛剛躍然紙上,飽含淡雅素樸的情感和凝聚筆端的沉著淡定。他汲取古典書法的意境華滋之美和氣象崢嶸之美,追求筆情墨意之審美取向,將柔情似水和激情脈動貫通書法整體結構。
歷史上總是強調“學術有專攻”,著名的中醫大師同時又是書法家、畫家和詩詞家的少之又少。裴正學跟隨父親裴慎的足跡,很巧妙地將理性和抒情、嚴謹和浪漫、醫學與心學結合起來,將懸壺濟世與詩情畫意、醫者仁心與敬畏自然結合起來,所以他的書法才具有深厚的文化基因和醫家風範,真正融入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儒家精神。裴正學最推崇並千百遍反覆研讀反覆臨帖的經典書法是蘇東坡手書的《寒食帖》:“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溼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歷史上的蘇東坡是懂醫學的,也是具有悲天憫人精神的詩詞大家、書法大家。他特別佩服東坡先生將悽悽慘慘慼戚的文字寫得無限自如坦蕩,字裡行間盪漾著一種雖九死一生而自強不息的精神力量。
裴正學先生的書法筆法嫻熟、點畫參差、結字奇特、佈局空靈,具有形神兼備的藝術魅力。他吸收了古典行書的精華,借鑑了甘肅歷史上影響深遠的書法家張芝、梁鵠、索靖、王瞭望、朱克敏和魏振皆的書法精髓,從而使其作品既具有現代意蘊也閃爍古典內涵。作為一位馳名甘肅省內外的大醫,以醫學家身份出現在當代甘肅書法史上的人極為稀少。特別是將自己創作的詩詞的文學性與書法的藝術性完美結合,並達到令人讚歎的厚度與高度的屈指可數。他的書法表面看不是天馬行空的狂放,更不是空穴來風的莽撞,而是用文字的大小、穿插、錯落關係展現出和諧共生的力律美、韻律美,穩健中含有迅疾之力,溫文而雅又不失激情洋溢。
在長期的行醫坐診和醫學研究之餘,裴正學先生將寫作的愛好與書法的愛好合二為一,早年沒有電腦,他都是毛筆寫字,很多人都把他用毛筆書寫的藥單視為墨寶,處方字與書法體備受珍視。他的作品不是為寫書法而寫書法,大量的書法作品也都是書寫自己創作的詩詞,書法中寄託了自己的精神世界、文化理念、鄉土情懷和高尚氣概。
馮友蘭先生說:“書法評論的標準,不在於用筆、用墨、佈局等技術問題,而在於氣韻的雅俗。如果氣韻雅,雖然技術方面還有些問題,那是可以救藥的。如果氣韻俗,即使在技術方面沒有問題,也不是好書法,而且這些弊病是不可救藥的。”與“中醫裴派”異曲同工的是“裴氏書法”,他的行書帶有草韻,柔中帶剛,節奏十分緊湊,韻律、動感俱佳,字型以碑入帖,筆法輕鬆,腕法柔和,形態自然清新,既恬靜沖和又沉著老辣,行雲流水,跌宕起伏,鋒藏神收,結字圓熟,章法精緻。他寫到酣暢時,這樣寫道:“筆揮墨潑情如飛,豪氣翩翩入戶來。窗外青山勿笑我,時光不再幾來回”。
裴正學先生對自己的弟子們說:“我的兒女沒有一個從醫的,我把傳承的希望完全寄託給你們了。”其實要傳承的何止是他們裴家三代精湛的醫術,還有與醫術看似沒有關係、實則密不可分的文化基因、藝術基因和文學情懷!我們堅信,由裴紹儉、裴慎、裴正學三代人書寫在甘肅大地上的裴家祖傳醫學和優秀文化傳統,必將成為紮根甘肅文化厚土裡的精神詩篇,繼續在新時代煥發新的光芒,為生生不息的甘肅文明帶來更加深厚的潤澤和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