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下翠
圖:正子公也
天空廣闊,不知伸展到何處
一月下旬,已經是初春了。黎明時分,吹來的風還是涼颼颼的。等這個月過去,迎來的卻不是二月,而是閏一月——距離春天的到來,還很遙遠
凌州南方,曾頭市的郊外。尚未長出新芽的草原上,到處都還殘留著冰雪
其中,有一群全副武裝的人聚集。風吹動了“曾”字大旗
那一天,曾頭市當主曾弄,在草原上堆積石塊,獻羊為牲,祭祀上天
“我等夙願實現的時刻到來了”
曾弄身邊,是剛滿十五歲的末子,曾升。他的四個哥哥,在稍遠的位置率領各自的部下。全員都身著戎裝,只有長子曾塗身穿便服
“——留守就交給你了”
結束祭祀的曾弄,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曾塗,親自率領五千士兵出陣。向南進軍,目標梁山泊
曾弄與建立金國的完顏阿骨打同族,在爭奪族長之位時被擊敗,逃往宋國。十五年前,他們攻下了曾頭市,支配居民,招募士兵
曾弄的目的,是得到宋國援助,打倒完顏阿骨打,復位金國皇帝。為此,曾弄與童貫接觸,並簽訂了秘密協議
當時,梁山泊殺害了高唐州知府·高廉,斬滅了青州慕容彥達,降伏了討伐軍的主將呼延灼,勢如燎原之火。有人甚至預言梁山泊將毀滅宋國。大宋天子擔憂梁山泊播亂為禍,每日恐懼不已,寢食難安
對童貫來說,這是能夠藉機壓倒仕途的宿敵蔡京,出人頭地的好機會。如果能討滅梁山泊,必定能夠獨佔天子的寵愛,升往榮華高位
童貫的野心與曾弄的野望一拍即合,因此交換了密約
曾頭市將率領私兵討伐梁山泊。如果失敗,那就和童貫沒有任何關係。但是,如果成功,就可以宣傳戰功,將一切歸結為童貫的密令,上奏天子請功。童貫答應,到那時就向朝廷推舉曾弄
現在,曾弄已經正式就任曾頭市長官,其私兵也轉正成為了官軍。長官是和縣令同級的職稱
然後,年末時分,曾弄從童貫處接到了新的指令
“再次討伐梁山泊”——的命令
如果立下毀滅梁山泊的大功,就允許其謁見皇帝,拜封重職。如果這樣的話,對金國出兵也更加順理成章——童貫如此說道
曾弄很清楚。梁山泊現在正由蔡京推舉的關勝圍困。童貫動用自己勢力的曾頭市,是為了藉機奪其功勞
為此,童貫上奏徽宗
關勝以敵軍發喪為理由對梁山泊停戰,因此誣告其與梁山泊私通。天子畏懼,說出了他的口頭禪
“——愛卿看著辦吧”
然後,童貫得到了新的敕令。也就是,派遣曾立下討伐晁蓋功勞的曾頭市軍出陣。童貫因為慕容貴妃暗殺王皇后一事被牽連,一度被下令閉門思過。這一次戰鬥的功勞,將成為拯救他仕途的王牌
這也是決定曾家命運的一戰。曾塗被命令留守本部。軍隊遠去,揚起的沙塵消失在遠方,只剩下曾塗一人,佇立在草原之上
軍隊的影子消失了,草原被寂靜包圍。朝靄慢慢地流過。曾塗從懷中取出了小小的畫像
秀麗高貴的少女,在畫上寂寞地微笑
面容和曾升很像的美貌佳人,是曾弄的五夫人,契丹公主的肖像。生下曾升之後,不久就死了
曾升抬起臉。東邊的地平線上,太陽昇起來了
十五年前——那一天,也是這樣寒冷的早晨
那時,他們還姓完顏,是徘徊於草原的馬賊。那天,曾塗奉父親之命,襲擊了草原上遼國王室的隊伍,奪走了大批的金銀財寶,還有一臺華麗的馬車。拉開馬車低垂的幕簾,看到少女容顏的瞬間,曾塗相信,這位公主就是自己的——今後的金國之王,註定的王妃。但是,父親奪走了女子
令人目眩的曙光之下,冬天結束的草原蔓延開去
(阿升能繼承的話,也好)
曾塗選擇了放棄
自己早已被父親疏遠,乃至遺棄。最後,也會臣服於弟弟曾升吧。即使那樣也好——曾升如此想到。他的希望,已經在十五年前就被奪走,然後消失了
但是,已經放棄的曾塗眼中,突然出現了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的沙塵。是父親他們回來了嗎——曾塗一瞬間期待了一下。當然不可能是那樣
“到底,是哪裡的軍隊”
派出的偵察兵立刻就回來了
“旗名‘梁山泊’,人數五千!!”
“梁山泊——不可能!!”
梁山泊軍應該已經被關勝絆住了才對。但是,已經沒有考慮的空隙了。敵軍以驚人的氣勢逼近
“撤到街上!!”
曾塗下令撤退回城內,一蹴馬腹。但是,先行計程車兵們叫了起來
“城門關起來了!!”
“怎麼回事!!”
的確,曾頭市的城門緊緊地關閉了。抬頭仰望,城牆上,孩子們,女人們——是嘲笑的居民們的臉。曾塗回頭看向背後。如同水花迸濺,梁山泊軍如怒濤卷殺而來
(——月理朶)
呼喚著懷念的女人的名字
非常安靜的心情。一切的聲音,都變得遙遠的感覺
(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然後,體會到了被解放一樣清朗的心情。朝霞散去,天空碧藍
(——今天,距離天空很近呢)
曾塗仰望著頭頂的天空,微笑了
剛剛放晴的天空中,風起雲湧
感覺像是被誰呼喚了一樣,曾升站起身來。時間已過正午,曾頭市軍在景緻優美的草原上埋鍋做飯
曾升一個人,走到草原之中的高地上,望向曾頭市的方向
手搭涼棚,看見地平線上升起了塵埃
“那是……”
曾升看到背後逼近的軍隊,睜大了眼睛
看見了前面的旗幟。是曾頭市的軍旗。曾升伸長頸項辨認。隨著接近,發現那些旗子已經破爛不堪。舉起那些破破爛爛的旗幟的,並不是曾頭市計程車兵
“——是梁山泊!!”
攻下曾頭市的梁山泊軍,從齊州南方——被叫做涿鹿原的荒野上追上了曾弄軍。涿鹿原是凸凹有致的廣闊草原,右手邊是濟水,順著濟水南下,就是梁山泊北方。梁山泊軍能夠阻止曾弄軍的,最後的要塞
梁山泊軍的騎兵和步兵,所有人手上都卷著白布
“替晁天王報仇!!”
解珍、解寶扔掉舉著的曾頭市旗,舉起了鋼叉
梁山泊軍先鋒是花榮率領的弓兵隊。特選了騎射優異的五百弓箭手,一齊放箭。首先放箭射陣,打亂敵軍的隊伍,然後攻擊本陣,是騎馬民族的戰法。花榮一口氣射出了一整壺的箭
“為什麼梁山泊軍會在這裡!!”
殿後的曾魁叫道
“梁山泊軍不是應該已經被關勝軍包圍了才是嗎”
曾頭市軍動搖了。但是,曾弄立刻整肅迎擊的陣勢。右手邊是齊河,遠方是能見到幾座山的草原,不用擔心伏兵。最適合決戰的絕佳之地
很快,兩軍接敵,在濟水河畔激戰。五千對五千,人數勢均力敵的決戰
戰鬥激烈
梁山泊軍的主力是秦明、林沖率領的精銳騎兵,呈鏃型楔入敵軍中央的女真騎兵。魯智深、武松率領的步兵部隊跟隨身後
軍師·曾密移動了遊擊部隊,攻擊梁山泊軍側面。但是,梁山泊軍中,史進率領三百騎兵擋住了游擊隊的進路。趁此間隙,提著鐵鏈的“黃鼠狼”曾魁率領的殿軍拔營出動,包抄過樑山軍背後,打算延長右翼陣勢,但被楊志率領的二龍山精兵阻止了去路
女真計程車兵很勇敢,一人足以打倒三人的強韌。但是,梁山泊軍抱著報仇雪恥的堅定決心
為“托塔天王”晁蓋報仇
林沖握緊蛇矛。槍柄上已經沾滿鮮血,幾乎從手中滑落
他率領一百白衣騎兵,頑強地衝擊,試圖突入曾頭市軍的中心——曾弄所在的中軍。林沖總是身穿白衣,那是服喪的標誌。開始是為亡妻,今天是為晁蓋。白衣已經被血染紅
林沖砍倒敵人,驅馳於戰場。怒吼與喧囂,鋒刃交錯
彷彿是在暴風雨中奔跑的心情
和“那一天”一樣,身處一片漆黑的風暴中心
失去晁蓋的那一夜,林沖在呼嘯而來的風雨中奔跑,持續戰鬥
“跟著我!!”
聽見了晁蓋的聲音
他們所有人,都看到了在黑暗中賓士的晁蓋的背影。林沖彷彿身處夢中一般追在晁蓋身後
天氣是陰天,冰冷的風吹過。已經一月了——說是初春,但風從如同即將降雪的冷澈空中吹過
灰色的雲層下,曾弄在曾頭市軍後方,凝視著戰鬥。擁有“海東青”——生於渤海邊的勇猛蒼鷹——的眼睛的男人。那雙眼睛,毫無感情,彷彿越過戰鬥,凝視著更加遙遠的彼方
曾弄身邊侍立著曾升,蘇定也在。曾升望著父親嚴厲的臉
“父上——請您允許”
曾升取過槍,再次請求出陣。但是,曾弄還是不準。只是草原中稍高的地方注視著戰況。色彩鮮明的旌旗林立,如同叢林,如同波浪起伏
戰鬥自中午開始,一直持續到了未刻。戰況呈現反覆拉鋸的態勢
曾頭市軍引以為豪的機動力被梁山泊軍阻止,游擊隊伍被巧妙地截斷。但是,女真騎兵如同鐵一般的統率並不容易崩塌
不久,曾魁保護著使者跑到了曾弄身邊。聽到留守曾頭市的斥候報告,曾弄僅僅皺了皺眉頭
“本部遭受梁山泊軍奇襲——殘留部隊全滅”
聽到意想之外的報告,曾魁追問道
“為什麼不回城抵抗”
“居民全體背叛,關上了城門”
“等一回去,就把那些居民全殺光!!”
曾升臉色蒼白地向使者問道
“那大哥他——”
“壯烈地戰死了”
“最後,留下什麼遺言了嗎”
“不……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留下了這個”
使者把一個小小的皮袋遞給了曾升。其中是曾升母親的畫像。畫像上的母親平靜地微笑著,望向曾升,寂靜無言
曾升突然跳上馬,奔向戰場
“公子!!”
蘇定回頭看向曾弄
“不阻止他可以嗎”
“隨便他”
曾弄的視線定格在東邊的地平線上。蘇定轉過頭,看向東方
“那是……”
生於草原的民族,視力超群。本來應該什麼也看不到的地平線上,升起了沙塵
“援軍來了。是青州軍”
從東邊衝來的三千軍,旗號是“青”
秦明出奔以後,被派往青州的是童貫的心腹愛將,酆美。如今,雖然慕容一族已被肅清,青州軍依然被掌握在童貫手中
曾弄軍和青州軍在草原上相向進軍
青州軍已經不是秦明時代的青州軍了,是慕容一族為復興燕國而蓄積招募計程車兵。如今,他們失去了主人,為免被朝廷肅清,只有作為官軍建功立業才能倖存。而且,對他們來說,梁山泊有殺害慕容彥達的血仇
青州軍從戰場東方突入,襲向梁山泊背後。梁山泊軍被曾弄軍與青州軍前後夾擊
“涿鹿原嗎,真是諷刺”
傳說之中,漢人的始祖·黃帝,曾與妖魔·蚩尤在涿鹿原上死鬥,最終殲滅了對手。蚩尤代表著對抗漢族的異族。涿鹿原,是漢人的勝利之地
“但是,今日毀滅於此涿鹿原之上的,當是漢人!!”
“是青州軍”
發覺的是秦明。與此同時,花榮結束對弓兵隊的指揮,遊擊返回到了後方。現在,梁山泊的中軍是由朱仝和韓滔的騎兵隊支撐
“秦明,後方來敵!!”
花榮策馬奔近秦明身邊,叫道
“不止如此”
秦明用狼牙棒指向遠方。前方——西南方向出現了新的吶喊聲,傳令兵跑過來
“前方出現新的官軍!!”
傳令兵也通報了已經深入曾頭市軍的林沖軍
“旗號是‘魏’和‘凌’——來人是‘神火將軍’魏定國!!”
“魏定國!!”
花榮最擔心的就是火計。在這麼開放的荒野中被火器襲擊,避無可避。躲開混戰,登上土堆,看到白衣的部隊脫離戰場,轉向魏定國軍行進的軌跡
“林沖!!”
青州軍數量三千,魏定國軍約有兩千人。他們的現身,也意味著官軍總數達到了梁山泊軍的兩倍。如果讓他們完全合流,梁山泊軍就會被徹底包圍殲滅。林沖分兵前往阻攔魏定國軍期間,曾弄軍突破左翼,向西賓士,包抄而來
花榮把弓箭掛在鞍邊,取過長槍
“青州軍由我來阻止”
“等等”
秦明用狼牙棒指著遠方的青州軍
“那是青州軍獨有的行軍隊形。‘連環行’——能夠防備敵軍急襲。最開始是我設計的”
青州兵不是排成通常的縱列,而是形成如鎖鏈般複雜的佇列
“本隊的指揮交給你了”
秦明率領副將巖七郎為首的直屬部下,前“青州兵”一百五十騎,衝向從東方而來的新青州軍
對魏定國軍的出現大吃一驚的,不僅僅只有梁山軍
對現青州兵馬都監酆美來說,這是預想之外的事件。接受童貫密令的,應該只有曾頭市、青州和東平府
凌州團練使,“神火將軍”魏定國,與關勝一同包圍梁山泊,現在雙方應該在停戰對峙中。朝中彈劾他們按兵不動,已經下達了新的勅令
“怎麼回事!!”
酆美焦急地叫道
另一方面,魏定國看到曾弄軍乃至青州軍的出現,也十分驚訝
“為什麼這裡還會有其他的官軍”
魏定國埋伏在此,等待從北京出現的梁山泊軍歸還本部
關勝斷言,從大名消失的梁山泊軍,會在晁蓋喪儀結束之日——也就是戰鬥再開之前,迴歸梁山泊
他們會從何處進軍,仔細地考慮了歸程的進路
從北京到梁山泊,南樂縣開始,經過濮州南下的道路比較近。但是,路上大小城市很多,官軍警戒很嚴。因此,可能會向北迂迴後返回。問題是,他們會在哪裡轉南呢
必須是避開城市和屯兵地,並且,能讓軍隊集合的地點——於是,關勝選擇了三處
高唐州以南,駭河河畔的“萬馬塢”
博州以東的“逍遙林”
然後就是齊州以西的“涿鹿原”
在這三個地點,各自派遣了郝思文、宣贊和魏定國配置兵力
因為是在停戰之中,士兵不能多帶。作為凌州團練使的魏定國,獨自返回了駐地,率領兩千凌州軍在“涿鹿原”西南方位佈陣
所有的一切都是暗中秘密的行動。對於其他部隊的出動,一無所聞
曾弄軍已經開始戰鬥,青州軍為衝擊梁山泊軍背後,加快了進軍速度。魏定國派出使者前往青州軍。如果是援軍,現在的總指揮權應屬於關勝軍——也就是,正處此地的魏定國所有。但是,酆美根本不理會傳話的斥候
“青州軍可是奉敕令而來”
“敕令?”
使者嚇了一跳,問道
“敕令是怎麼回事。關將軍才是奉敕令而討伐梁山泊——”
“那已經過期無效了。很快就會有天使下旨來正式替換關勝吧”
酆美冷冰冰地回答
關勝軍立下的功勞,也就是蔡京的功勳。對他的主子童貫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他是單純的男人,對主人的忠誠毫不動搖
“你們最好,不要妨礙我等行動”
使者急忙奔回來,向魏定國報告了酆美的傳話
魏定國臉色大變
“不好!!”
魏定國跑上高地,眺望戰場。他在梁山泊軍的進軍路線上設定了很多陷阱,守株待兔。本想引誘梁山泊軍前來中伏的戰略。梁山泊軍正在與曾頭市軍激戰,同時一點點向著陷阱的方向移動
“這樣下去,官軍也會一起掉進陷阱了!!”
由於總數五千的兩支援軍出現,形勢開始對梁山泊軍不利
青州軍向秦明的部隊進軍,魏定國軍向林沖軍急行。為防止官軍合流,梁山泊軍被迫分兵迎敵
當然,他們很瞭解分散作戰的危險。林沖率領的不過一百騎。秦明也是,身後跟隨的是包括扈三娘和王英在內的一百騎兵。剩下的梁山泊軍四千八百人團結一致,在花榮、韓滔、楊志、史進和朱仝的指揮下竭力戰鬥
其中,燕青和盧俊義也在。不過,真正戰鬥的只有燕青而已。離開北京後,盧俊義一直一言不發。彷彿虛脫一樣,只是在敵人之間恍惚地徘徊而已。燕青守護著盧俊義,拼力死戰
這個時候,燕青正在右翼,發現了脫離主力部隊的林沖軍
(有勇無謀)
林沖只帶了少數部下,向著新來的兩千官軍方向奔去。白衣的軍隊,彷彿行進的亡靈。也許,真的會成為亡靈
燕青對晁蓋的事情,一無所知
(說是復仇之戰什麼的……)
荒謬可笑——如果是以前的“浪子”燕青一定會這麼想
這個時候,盧俊義從燕青身邊跑開了
“主人!!
盧俊義直直地跟在林沖後面追去。燕青追向盧俊義,並馬而行
燕青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但是,想不出該說什麼話
無言的主從兩人,就這樣一起策馬,追向林沖身後
說不定,盧俊義也是一樣,在戰場上尋找自己的死地
那個時候,林沖已經和敵人與部下都拉開了距離
天空依然陰沉,他所處的世界如夜晚一樣昏暗
黑暗之中,林沖賓士著。晁蓋死去的那一夜,林沖一直在暗影中奔跑。失去一切,逼上梁山,在絕望的林沖面前現身的晁蓋。林沖殺了王倫,將梁山泊——還有未來,一同託付給了晁蓋
晁蓋死去的時候,覺得自己的未來也一同死去了
殺了曾弄,毀滅曾頭市,即使數百上千次復仇,晁蓋也不會再一次回來
(……再一次)
飛舞飄落的櫻花對面,雪蘭微微含笑
狂風暴雨的彼方,晁蓋高舉起手
“——弟弟啊”
那就是,最後聽見的晁蓋的聲音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徹林沖的腦海
弟弟啊——兄弟們啊
林沖抬起頭
握緊蛇矛,林沖看見了前方逼近的敵人
“阿升,你快退回去吧!!”
混戰之中,曾魁終於趕上了弟弟。但是,怎麼也抓不到他。兄弟五人之中,曾升的騎術是最好的
追趕曾升的,不止是曾魁一人。曾弄最寵愛的小兒子,曾頭市的小將軍,敵軍中無人不曉。梁山泊軍的雜兵成群結隊聚集而來,但無法擋住曾升
(等這一戰結束——)
出陣前夜,曾塗叫住他,說道
“我有東西要給你”
總是哪裡有些痛苦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哥哥,那個時候的表情,格外平靜。但是,曾升很高興
“是什麼好玩的嗎”
“重要的東西——對我來說,對你來說,都是很重要的”
曾升伸手探向懷中,摸到了收在胸前的畫像。第一次感到了對敵人的怒火
前方出現了脫離戰場的部隊。是擋住青州軍的秦明隊。曾升引弓放箭。曾升的騎射之術,在曾弄軍中出眾優秀。敵軍依次落馬倒地。曾升就著鞍邊掛住弓,握緊了槍
看見了敵軍之中,一位將軍的身影。身著漆黑盔甲,手提狼牙棒——是“霹靂火”秦明。曾升不認識他
但是,無論來人是誰,對曾升來說都無所謂
曾升一直線地衝向秦明
燕青和盧俊義背後,追著林沖游擊隊的曾索部隊殺到
林沖分出隊伍一半的五十騎,留給盧俊義和燕青,自己率領五十騎兵繼續向凌州軍前進
知道所作所為全是亂來。但是,林沖的心情平靜下來
林沖佇列排起密集隊形,奔向敵軍中心
燕青背弩持槍。周圍已經是一片混亂。燕青必須守護盧俊義。盧俊義在戰場上非常顯眼。見到明顯是有名的賊將,官軍的雜兵湧向前來。但是,盧俊義像是什麼都看不見一樣,一動不動。燕青保護著盧俊義,盡力戰鬥。那時,敵兵趁燕青露出破綻,一刀向盧俊義砍去
“主人——!!”
盧俊義突然動了。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盧俊義看到了回頭的燕青,緩慢地動了。接下來的瞬間,盧俊義的槍如光芒般閃過,一擊打倒敵兵,鮮血噴湧上天
盧俊義,很強
接下來的敵人也被一擊斃命,再一擊,倒下的則是左右兩人
當然,燕青是知道的。盧俊義很強。但是——那並不是這種強大。這是,冷酷,令人戰慄的強大
——這就是“玉麒麟”……傳說中的靈獸嗎
敵人蜂擁而來,聚整合群
燕青也揮槍刺向敵人,盡力斬擊
回頭看去,盧俊義不見了
遠遠地看見了盧俊義的身影。在與成群的敵人戰鬥
這裡,敵人和己方,都有那麼多的人。那個身姿,卻像是隻有獨自一人——在荒野中彷徨的樣子
燕青感到了難以忍受的孤獨
但是,這份孤獨,到底是自己的感受,還是盧俊義的感覺呢,燕青分不清楚
魏定國等待著
從梁山泊軍中突出的遊擊部隊,繞過曾弄軍左翼逼近。很明顯是要前來阻止凌州軍
(正好,就這樣跑過來就行!!)
他原定的計策是在草原上放火,逼梁山軍落入挖好的陷阱
但是,戰場上已經是一片混戰。官軍賊軍混亂交錯,怒吼廝殺,想只讓其中的梁山泊軍掉進陷阱是不可能的了
即使這樣,“神火將軍”魏定國也沒有放棄
(“大刀”關勝的眼光,的確厲害!!)
居然真的能看穿梁山泊軍會經過這裡。不僅是梁山泊,甚至將他引導到還有曾弄軍,甚至青州軍大決戰的戰場!!
向著自己而來的白衣男——是在之前與梁山泊的一戰中,唯一一個曾與武神“大刀”關勝交手的男人
(作為敵人,夠分量了!!)
陷阱就在前方一里處。魏定國不羈地微笑了
自己親自出動為誘餌,將梁山泊軍引入陷阱
魏定國一蹴馬腹
梁山泊軍一下陷入了窘境
中軍也已經完全是混戰了。扈三娘揮舞日月雙刀,奔向其中。對擋路者毫不留情地斬下
“王英!!”
扈三娘背後一刀,砍倒了襲擊落馬的王英的雜兵
“沒事嗎?”
“別管我”
王英像是賭氣一樣爬起來,背向扈三娘
“王英!!”
王英在生氣。一直在生悶氣
去年,宋江被毒藥侵襲倒下,梁山泊中群情激奮,表示要向幕後主使曾頭市復仇。但晁蓋不允許大家出陣
討伐曾頭市的時候,必須由我親自進攻——所以大家都要等
但是,阮氏兄弟、穆弘、張橫、燕順、歐鵬、鄧飛沒有得到許可,就向著曾頭市出走了。燕順、歐鵬、鄧飛三人至今也沒有返回,行蹤不明
燕順從梁山泊上消失的時候,王英想跟在他後面追去。燕順和王英、鄭天壽,從在青州清風山落草當山賊那時起就是朋友。那時候,鄭天壽在外偵查,不在梁山泊裡
要和燕順一起去——對這樣說的王英,扈三娘竭力挽留了
“對你來說,我和燕順大哥,哪一個比較重要?”
王英答不上來。最後,留了下來
扈三娘那個時候很滿足。但是,現在才意識到,王英並不是因為她比較重要——才留下的
“——你去吧”
扈三娘雙刀刺穿了左右襲來的敵人
像個孩子一樣,對於自己尋求的東西,只會一味追尋的,傻乎乎的王英。王英不會做出選擇。然後,她也選擇了這樣的王英
“扈三娘……”
“沒關係的喲”
扈三娘嫣然微笑,握緊拳頭,用勁揍了王英一臉
“我會等你回來的”
王英捂住腫起來的臉,抬頭看著扈三娘
然後,慢慢地看向她身後
“——老大”
“欸?”
“扈三娘,是老大啊!!”
王英滿面笑容,指著地平線。微微地沙塵飛捲上天
“老大!!”
王英叫道。沙塵逐漸長大,向著這邊接近了
“是老大,老大!!”
王英沒有看錯。不管間隔的距離多麼遠,都能看得出。在沙塵之中賓士的金茶色的捲髮,蓬鬆的鬍子,還有搖動的山雞羽毛
“等得不耐煩啦!!”
“錦毛虎”燕順揮起朴刀叫道。背後跟著兩千人的山賊
燕順在涿鹿原東邊的山上駐紮,並將其命名為“清風山”,一直等待著這個時刻。不僅是燕順,黃金的鷹在天空中飛舞
“‘摩雲金翅’歐鵬,在此參上”
在涿鹿原西南的“黃門山”上立下根據地的歐鵬,帶著一千五百人的手下現身於地平線上
這時,在涿鹿原西邊佈陣的魏定國也發現了新的山賊。林沖的部隊馬上就要接近陷阱圈了。但是,背後又有新的軍隊在黃金之鷹的引導下逼近
魏定國踏上馬鐙。後方出現的賊軍輕裝上陣,行動迅速。但是,如果己方部隊向前推進,就會掉進自己挖的陷阱。必須立刻將林沖軍誘入陷阱,然後立刻反轉,後隊變前隊迎擊從背後狙擊的敵人
千鈞一髮之際,身旁計程車兵指著西邊叫道
“將軍,您看那個!!”
“噢,是官軍的援軍——!!”
看見從齊河的淺灘渡過的五百騎官軍。滿身塵埃,裝備汙損。打著北京的旗幟
“北京軍?”
魏定國舉目凝視。領頭的將軍手中揚起閃耀金色的大斧。持有這種武器的,魏定國知道的官軍中只有一人
“‘急先鋒’索超嗎!!”
在北京的戰場上消失,然後行蹤不明的男人
元宵之夜,離開本隊的索超,率領手下執拗地追擊梁山泊軍。途中一度跟丟,然後在這裡再一次趕上
索超眺望戰場,瞠目結舌。一望無際的戰場上,敵我雙方的旗幟翻動。他的宿敵全都在這裡。楊志、秦明、林沖——索超不禁熱血沸騰。一個個對手都和他有過節,不知道該從哪個開始打起才好了
“喂,白衣男!!”
金蘸斧在陰天中熠熠生輝。那個時候,索超眼前,突然有一隊賊軍突入。先頭躍出的,是揮著鐵鏈的獅子頭——在河上構築“飲馬川”山寨的“火眼狻猊”鄧飛
燕順、歐鵬、鄧飛——全都是,之前與曾頭市一戰中,消失在敵軍中的男人們
無法忘記,失去晁蓋的那個中秋之夜
天上紅光閃現,大地碎裂,山洪湧向梁山泊軍,背後是逼近的一千五百敵人,精銳的女真騎兵。那樣絕望的狀況之中,燕順他們與撤退的梁山泊軍分開,決然轉身,面向追擊的敵軍
是為了讓梁山泊軍逃走,還是為晁蓋殉死呢,那時候,三人也不清楚。他們只是追尋著應該走的道路,追尋回歸梁山泊的道路
突入之後的事情,他們自己也不太記得了
歷經漫長的夜晚,到了天亮以後,燕順、歐鵬和鄧飛發現自己還活著。到底到了哪裡,又如何戰鬥了呢。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了曾頭市東邊高聳的山上。風暴洗滌過後,天空是彷彿帶著悲傷的晴朗之色
“——我們在這裡分開吧”
不久,歐鵬指著天空的彼方,說道
“看啊,那些山”
從山頂望向梁山泊的方向,看見了彼方有三座山。西邊一座,西南一座,東邊還有一座
“我們,要各自成為那三山之主”
“我要東邊那座”
燕順說
“因為它跟‘清風山’的形狀很像啊!!”
鄧飛往西,歐鵬往西南。三人約定擇日重會後分手了
那三座山上,已經各有五百人左右的山賊建築了山寨
那一天,燕順打下了東山,命名為“清風山”
歐鵬征服西南山則用了三天,然後重新命名為“黃門山”
七天後,西山立起了“飲馬川”的旗幟。那是過去鄧飛在薊州山寨的名字。在讓位給“鐵面孔目”裴宣之前,鄧飛一直是“飲馬川”的首領
在上梁山之前,他們都曾是一山之主,名聞綠林
重新成為三山首領的三人,約定一見到曾頭市軍出動,就相互派出聯絡的急使通知彼此——然後三方連攜,迎擊敵人
然後,今天,發覺曾頭市動向的三人,終於下山。然後,在那裡發現了梁山泊軍
這一切,確實是“托塔天王”晁蓋的引導吧
晁蓋原諒了他們——不,晁蓋從一開始就已經原諒了
清風山的“錦毛虎”燕順、黃門山的“摩雲金翅”歐鵬、飲馬川的“火眼狻猊”鄧飛——他們,在這個時候,再一次變回了梁山泊的燕順、歐鵬和鄧飛
“要回去羅!!”
燕順叫道
“回——梁山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