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縣的滕子安去青樓喝花酒,一高興喝到天快亮了才往家裡趕。
僕人提著燈籠在前面照亮,滕子安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突然,僕人停住了腳,一臉驚恐地大叫起來:“有鬼啊!”接著扔下了燈籠,跑了。
滕子安被嚇了一跳,酒意都散了,抬頭一看,面前站著一高一矮兩個“人”。高的那個頭戴尖帽,披麻戴孝,手拿哭喪棒,分明是無常;矮的那個瘦得皮包骨,眼睛小,鼻子塌,顴骨高,竟是十年前那個“借壽年”給自己的乞丐孫小四。
面對無常和早就死去多年的孫小四,滕子安嚇得一屁股坐了下去,立刻癱軟在了地上。
“滕子安,你借了我三十年壽年,答應每年去廟裡祭祀我的,可你去了幾次?你怕是早就把我忘了吧?”孫小四幽幽地問滕子安。
滕子安一翻身,就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給孫小四磕頭:“孫爺,您大人有大量,就饒了我吧!我以後一定每年都去廟裡祭祀您,給您做道場……”
話未說完,孫小四就打斷了滕子安的哭求:“不用了,我已經不需要你的祭祀了。如今無常大人答應了我可以借屍還魂,只要你在三天之內把借我的三十年陽壽還給我就行。”
滕子安連忙滿口答應。
無常飄了過來,盯著滕子安的眼睛,冷冷地道:“如果你把借孫小四的壽年還完了,你就還可以再活二十年。如果你不能把借孫小四的壽年還完,那你就下十八層地獄吧!”
說著,無常從懷裡摸出一把樣子很是普通的銅鏡,遞給了滕子安,陰森森地道:“這是陰陽鏡,照一下,就可以知道還有多少壽年。你用陰陽鏡照一下身邊的人。凡是能夠照出壽年的人,都是可以幫你還壽年給孫小四的人。不過,如果別人不是心甘情願地幫你還壽年,你是借不到壽年還給孫小四的。還有,壽年一借,最少十年,少於十年無效。如有人肯借,你就在半夜子時叫我,我馬上就來施法。”
無常說完,帶著孫小四一轉眼就不見了。
滕子安跪在地上,手裡握著一面鏡子,呆愣了好半天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家裡走去……
十年前,滕子安剛剛娶妻一年多,生了個兒子才滿月,為生活所迫,就出來做生意了。來到了耀州,突然遇到了大雨,滕子安只好躲到一個破廟裡避雨。
破廟裡還有一個又矮又小,瘦得皮包骨,看模樣頂多才十五六歲的乞丐,又冷又餓的樣子,衣衫襤褸,縮在一堆爛稻草中,兩眼無神地看著破廟外面。滕子安進來,那個乞丐也沒多看一眼。
天漸漸黑了,滕子安生了一堆火,拿出白麵饅頭烤得香噴噴的,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滕子安一邊吃,一邊看那個乞丐。以為他一定會忍受不住熱乎乎,香噴噴的饅頭的誘惑,會向自己乞討的。誰知那個乞丐竟還是呆呆地看著破廟外面,像是沒有看到滕子安在吃饅頭,也沒有聞到饅頭的香味似的。
滕子安感到十分奇怪,就拿了一個饅頭給那個乞丐。那個乞丐接過饅頭,機械地吃了下去。吃完了也不給滕子安道謝,還是直直地看著破廟外面。
跑了一天路,滕子安覺得自己很是疲累了,也沒心思管那個乞丐是怎麼一回事,把行李鋪開,倒頭就睡。
誰知,睡到半夜的時候,只聽見“咔嚓”一聲巨響,一個大雷打進了破廟,恰巧劈在了滕子安身上。
滕子安被雷劈得外焦裡嫩,當即死了過去,魂魄飄在了半空中。
一會兒無常就拿著哭喪棒來勾滕子安的魂魄了。
滕子安想起自己的兒子才滿月,妻子還那麼年輕,爹孃要白髮人送黑髮人,怎麼也不甘心自己就這麼死於非命,苦苦地哀求無常放他一馬。最起碼也讓他去見兒子一面,去和還在等著自己回去的妻子父母告個別……
無常不肯,滕子安就抱著無常的腿不停地哭。哭得悽慘無比,哭得稀里嘩啦,哭得無常不耐煩,沒好氣地說:“你要是能找到人借壽年,借多少年就能活多少年!”
滕子安一聽,就看向了那個乞丐。
自己被雷劈死了,那個乞丐也只是多看了自己幾眼,又扭過頭去,直瞪瞪地看著破廟外面去了。那個乞丐肯定是個傻子,也許可以找他借壽年。
“我……我打算找那個乞丐借壽年,可……可我已經是鬼了,他又看不見我,聽不到我說話,我怎麼和他借?”滕子安急道。
無常煩躁地嘆了一口氣,道:“我來和他說。”
說著,無常化成了一個老道,走過去問那個乞丐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個乞丐對突然出現在破廟裡的老道一點也沒表現出驚訝的樣子,淡淡地回答道:“孫小四。”
無常道:“孫小四,實話告訴你,我是無常,來勾剛才那個被雷劈死的男人的魂。他叫滕子安,因為兒子才滿月,父母妻子盼著他回去,不甘心就這麼死去,想找你借壽年。”
聽到老道自稱無常,孫小四這才多看了無常幾眼,露出了驚訝的樣子:“借壽年?”
“嗯,也就是借你的陽壽給他。如果你答應借壽年,那麼他就能多活幾年,你就會少活幾年。你願意借壽年給他嗎?”無常細細地解釋道。
“像我這樣的人還能活幾年?就算我願意借,也得有的借啊!”孫小四苦笑道。
無常掏出陰陽鏡,給孫小四一照,告訴他:“你還有三十年壽命。”
孫小四不由得好奇地看了一眼陰陽鏡,發現自己即便到死也還是一個乞丐,更是心灰意冷了:“我對這世上早已沒有留戀了,借就借吧,三十年都借給他。”
無常奇怪道:“螻蟻尚且偷生,你也才十六歲,為何就不想活了呢?其實你可以只借十年陽壽給他的。”
孫小四笑了笑,道:“我從一出生就跟著我娘到處乞討,受盡了冷眼和辱罵。好不容易長大了一點,可以孝敬一下我娘了,可我娘又被活活餓死了……”
孫小四擦掉了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又接著說:“我獨自一人過了幾年苦不堪言的日子,終於有了一個老乞丐對我好一點,讓我心裡有了幾絲溫暖,可老乞丐又因為護著我,被狗活活咬死了……”
孫小四哽咽起來,問無常道:“你說,我這樣的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沒有吃過一次飽飯,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每天不是冷就是餓,每天遭受的不是打就是罵……這樣的日子還要讓我過三十年,還不如讓我立即死去,好馬上去轉世投胎,再也不要當乞丐……再說,剛才這個大哥還給我吃了一個饅頭,我就當是報他的恩吧!”
無常有些憐憫孫小四,告訴他說:“你把壽年都借給了滕子安,也不是馬上就能去轉世投胎的,要等三十年後你才能去轉世投胎。不過,如果滕子安能答應每年都來這個破廟祭祀你,你就可以做一個富貴鬼,而且三十年後,還能投一個富貴胎,就再也不會受苦了。”
孫小四一聽,更加願意把壽年都借給滕子安了。
滕子安的魂魄在一旁把無常和孫小四的對話聽得明明白白,高興得不得了,還不等無常問他,忙不迭地在一旁喊道:“我願意,我願意,我發誓,一定每年都來這個地方好好地祭祀孫小四,決不食言。如有食言,就請無常大人處置。”
無常道:“既然這樣,我就施法把孫小四的三十年陽壽都借給你了。你記住,一定要每年的這個時候來這兒祭祀孫小四,不可食言!”
滕子安壓抑住滿心的歡喜,問無常道:“為何一定要每年來這兒祭祀孫小四呢?逢年過節,我在家裡多祭祀幾次孫小四,不是更好嗎?”
無常白了滕子安一眼:“孫小四是借壽年給你,不是正常死亡,你們的事情是要瞞著城隍和土地的。因此,每年的這個時候,二十四個時辰之內,孫小四才能到這個破廟裡來收東西,其餘的時候,你燒什麼給他,他都是收不到的。”
滕子安這才明白,忙點頭答應。
無常便給滕子安和孫小四施了法。一會兒,滕子安活了過來,孫小四的魂魄飄在了半空中。
第二天,天才矇矇亮,滕子安就出了破廟,買了不少紙錢、蠟燭等東西來祭祀孫小四。
孫小四收到了一大堆東西,很是高興,覺得做鬼比做人強。
滕子安回去後,怕嚇著人,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開始幾年一直記著到時候就來破廟祭祀孫小四。
不過到了後來,也許是大難不死,借了壽年,必有後福,滕子安的生意越做越順,越來越興隆,他也就越來越忙。到第六年的時候,滕子安按時到了耀縣,卻因為在青樓和花魁鬼混,錯過了時間,遲了幾天才到破廟來祭祀孫小四。
滕子安開始還有點忐忑不安,見什麼事都沒有,靈機一動,為何不請一個當地人每年這個時候替自己來祭祀孫小四呢?
於是滕子安在附近找了一個叫吳老二的人,給了吳老二一些錢,讓他替自己祭祀孫小四。
吳老二滿口答應,可等滕子安走後,吳老二就把錢全部私吞了,一次都沒去破廟祭祀過孫小四。
那破廟在比較偏僻的地方,路不好走,還鬧鬼,吳老二從一開始就打著騙滕子安的主意。反正滕子安也不會親自來驗證自己是不是去破廟祭祀孫小四了。
果然,第二年滕子安只派了一個僕人來問了祭祀的事,到後來,連個僕人都沒有來登門了……
孫小四一連做了五年的富貴鬼(第六年,滕子安遲了幾天,孫小四沒有收到東西),到後來,又得靠乞討過日子……孫小四開始還按捺住性子,盼著滕子安按時來祭祀,後來一連幾年都沒有看到他的影子,一氣之下,便找到了無常大人,告了一狀,於是無常就帶著孫小四找上了滕子安……
滕子安揣著陰陽鏡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家裡大大小小的下人們都叫了過來,二話不說,排著隊照陰陽鏡。誰能借壽年給自己,就給誰一大筆錢。
下人們一個個排著隊照過去,越照滕子安越心焦,鏡子裡一直是灰濛濛的,沒有一個下人能借壽年給自己。
滕子安又把他的幾個小妾叫了過來。小妾們見到了滕子安,一個個都圍了過來,討好滕子安,問滕子安有什麼事。
滕子安見小妾們都很關切地看著自己,就把孫小四的事情說了出來。
小妾們驚訝至極,個個表示願意借壽年給滕子安。滕子安十分高興,先拿陰陽鏡照他最喜歡的小妾嫣紅。
嫣紅還是一臉的笑容,就是有點僵硬。陰陽鏡裡顯露出了嫣紅老去的樣子,旁邊有個數字“肆拾叄”。滕子安一高興,正想要嫣紅借十年壽年給他,突然,那數字一下子就模糊不見了……這是嫣紅不是真心肯借壽年的表現,滕子安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來,揮著巴掌,就想給嫣紅幾個耳光,想了想,又把手放了下來……
隨後,幾個小妾一一照了陰陽鏡,都能借,但沒有一個是真心肯借的。
滕子安氣得連話都不想說了,揮揮手,讓小妾們趕緊滾。
小妾們知道得罪滕子安了,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一個個都在心裡罵滕子安,平時都不拿我們當人看,非打即罵的,這會兒想讓我們借壽年給你了,誰不想多活幾年啊!
滕子安想了想,又把兒子叫了過來。
滕子安拿著陰陽鏡正想照兒子,他的妻子跑了過來,一把摟住兒子,一臉的決絕:“不許借兒子的壽年,你要敢借兒子的壽年,我就和你拼命!”
滕子安愣在了那裡。
滕子安原先和妻子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可是自從滕家有錢後,滕子安就變了,小妾一個一個地抬進門不算,眠花宿柳更是常事。
妻子為此難免傷心難過,和滕子安生氣,誰知滕子安竟動手打她。兒子見母親被打,就去求父親手下留情。誰知滕子安惱羞成怒,竟然連兒子都狠狠地打了一頓。從此以後,滕子安只要心情不好,就拿妻子和兒子來出氣。妻子被傷透了心,不肯讓兒子借壽年給他也是他自己造的孽。
這時,滕子安的爹孃來了,爭先恐後地照陰陽鏡,他倆都要借壽年給自己的兒子。
可陰陽鏡一照,滕子安的爹只有五年壽命,滕子安的娘只有六年壽命,想借也借不了。
一番折騰,家裡的人都不能借壽年給自己,滕子安急了,拿著陰陽鏡就來到了應縣最窮的北區,打算用錢買人借壽年給自己。
可馬不停蹄地跑了兩天,陰陽鏡照在所有人的身上,都是灰濛濛的,沒有一個人可以借壽年給自己,滕子安絕望了。
回到家裡還想再去求妻子讓兒子借壽年給自己,可是卻發現妻子帶著兒子已經回孃家去了。
這時,三天的期限已經到了。滕子安的魂魄飛到了空中,看見孫小四的魂魄笑嘻嘻地鑽進了他的軀體裡,簡直要發狂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借屍還魂,借的是我的屍啊!”
無常在一旁冷冷地道:“以你的為人,早就知道你借不到壽年還給孫小四了,不借你的屍借誰的?”
幾天後,滕子安的妻子帶著兒子回來了,一進門就愣住了。還以為家裡會在給滕子安辦喪事,誰知,滕子安好好地在家裡,一點事也沒有。而且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家裡的小妾都給了錢,安排嫁了人,一個都沒留。也不再去秦樓楚館了,對兒子對自己都十分親熱……
滕子安的妻子奇怪極了,去問滕子安的爹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滕子安的爹孃說,滕子安一夜之間就變了,變得都不像他們的兒子了,不過,變得挺好的,他們高興!
(圖片來自網路,圖文無關,侵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