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先生矜持一笑,這個問題是張先生的禁忌,二十年來未曾有人提及。
張先生在無法回答問題的時候從來不會狡辯或者氣急敗壞,中年男人的矜持是一道華麗的屏障,讓尷尬瞬間轉化成優雅從容。
張先生看著窗外,風刷刷吹過去,銀杏葉落一地,灌木叢裡的小野果也掉下來,像紅豆,醒目地灑在滿地金色小扇子上。張先生希望轉回頭來的時候,果兒可以突然跳出來,像那天一樣,俏皮地問他原來的名字。
那天早晨,陽光一如既往明媚,張先生目送果兒一步一步走出酒吧,酒吧內外的光線差把果兒跨出門的一刻做成了剪影,灰暗與明亮的交界中,果兒象安徒生筆下的小人魚,挺拔、妖嬈、輕盈地走著,跳著刀尖上的舞步,雖然只有十幾步,每一步都刻在了張先生的心上。
如果果兒可以重新來到他面前,他可以毫不猶豫說出自己原來的名字。
很多次,張先生忍不住這樣想。一千多年前,崔護重回都城南莊,大概也是這種心情吧,可惜,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2
張太太自稱更年期女人,潛臺詞是“我更年期我怕誰!”
下雨天大風天,張太太裹著黑色披肩坐在店裡算賬,大眼睛讓她看起來像一隻生氣的貓頭鷹,來酒吧唱歌的樂手背後偷偷叫她老巫婆,因為她總是兇巴巴地數著他們喝過的酒瓶。更年期的張太太看諸多事不順眼,比如酒保絆倒啤酒瓶、廚師放多了幾粒鹽。所幸,為了彼此眼不見心不煩,她日常不怎麼呆在店裡。張太太喜歡爬山,與一群年輕紅男綠女去洗馬潭看雪,和周邊村子的婦女們去鎮上趕街,提著質樸的籮筐或粗憨的泡菜罐回來,回味街市上擁擠呼喊的熱情與歡樂。張先生看了電影《我的早更女友》後說張太太不是“早更”也不是“晚更”是“隨心更”,對張太太而言,更年期和臨時工的作用差不多,隨時上崗,隨時背鍋。
司徒雷鋒對張太太說:“您的氣質真美,我好喜歡。”
司徒雷鋒是來自佛羅里達州的年輕洋鬼子,亂蓬蓬的棕灰色長髮,深褐色的凹眼睛,一根胡蘿蔔似的紅鼻子,一嘴毛茸茸的大鬍子,漢語說的很溜,不抬頭看他的鬼子臉,絕對中西難辨。
張太太立刻把司徒雷鋒的房費降到熟客價格。
司徒雷鋒說:“您的心比聖母瑪利亞還善良溫柔。”
張太太相信司徒雷鋒說的每一句話真心真意,所以房費又打了八折,並且順手抹掉了零頭。
司徒雷鋒對張先生說:“您的名字有中國傳統文化的神秘與美好,我好喜歡。”
張先生還是一貫的氣定神閒說:“謝謝。你的鬍子很有個性,像馬克思。”
司徒雷鋒抗議說:“你們中國人為什麼喜歡說我的鬍子像馬克思?馬克思不是我的偶像,他只是德國的一個普通哲學家。中國的老子才是我的偶像,老子的《道德經》博大精深,我希望您說我的鬍子像老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