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李富夢見亡父託夢,說看上了五柳鎮上有個叫馮謙的畫,要李富次日邀他進宅作畫,並指定要馮謙親自前來,並且還得是《百鳥圖》。
李富醒來之後,疑雲叢生,父親死了三年有餘,此番還是第一次給自己託夢呢,因李富生性極孝,是以不敢大意,認為父親此舉必有深意。
於是,次日坐著馬車,翻山越嶺,去五十里外的五柳鎮,碰到一個老漢,一打聽,還真有個叫馮謙的年輕人。
李富心裡大慰。
不過,老漢又道:“這馮謙家裡窮得當當響,比老漢我年輕時還窮哩,也不知道哪裡踩來了狗屎運,竟然讓他攆上了好事。”
李富問是何事。
老漢擦擦口水回答:“前幾日,有個媒婆,非要給這窮小子說媒,約了個日子,小娘子坐在媒婆屋裡,讓馮謙到院子裡,小娘子隔簾一瞅,居然看對了眼,聘禮不但沒要,還給馮謙帶來了不少嫁妝,今日成親,唉,小子祖墳冒青煙了。”
李富心裡哎呀一聲,還真不湊巧,今天居然是馮謙的大婚之日。
那老漢打開了話匣子,又告訴李富,“窮小子爹媽死的早,跟幾個野先生學過幾日畫,畫的玩意兒還湊合,不過沒什麼人買,又不懂農事,日子一天比一天緊巴,這次倒好,人財兩得。”
李富心想,父親非要今日求畫,馮謙既然家貧,事情就容易辦了,到時多付些銀錢,權作隨份。李富人如其名,家資頗豐。
經過指引,來到馮謙家裡。
此時,過了未牌,平日裡,馮謙遭四鄰白眼,既便是成親之日,也沒有幾人來道賀的,只擺了三桌酒筵,也已經罷了。
李富說明來意。
馮謙臉露憂慮,作揖道:“今日是敝人小登科,實在難以動身,不如改天敝人再去府上拜訪。”
李富哪裡肯答應,許以重酬。
馮謙也不想以後仗著娘子帶來的嫁妝過日子,於是進屋,長揖到底,說要出去有些事情辦,晚些時候歸來。
娘子隔著蓋頭,要馮謙快去快回,莫要錯過吉日,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
馮謙連忙稱是。
坐了李富的馬車,風馳電掣,一路狂奔,饒是如此,回到李府,已近薄暮。
攤開畫紙,馮謙胸有成竹,卻也耗時良久,作罷《百鳥圖》,看了又看,對李富說道,“不知令尊如今何處,小人親自將畫交於他老人家之手,此畫乃小人嘔血之作,恐再難畫出像此畫一般水準的作品來了。”言畢,又是感慨。
李富臉露尷尬,“家嚴早已過世。”將父親夢裡求畫之事詳細道來。
馮謙連連咂舌,“怪哉,怪哉,那員外您打算怎麼交給令尊呢?”
李富思忖半晌,嘆了口氣道,“只有燒了此作了。”
馮謙啞口無言,依依不捨地盯著畫作看了又看,最終沒有吭聲。
李富說道:“家嚴夢裡再三囑託,要在今日求得此畫,一定有他的用意,我眼下要去墓園給父親燒祭《百鳥圖》,和先生您歸途同道,先生可坐我的馬車,待我燒了畫作,再和馬伕一併送您回去。”
馮謙瞅瞅外面夜色,同意下來。
從馬廄裡換了兩匹馬,馬伕載著主人和馮謙趕往墓園。
李富在父親墓前燒了畫,又叨叨了幾句,而後送馮謙回家。
豈料天公不作美,路過蝦蟆嶺時,天降大雨,車輪難行,三人就在附近的山神廟躲雨。
這雨嘩嘩啦啦,似銀河暴瀉,三人渾身淋透,冷得牙齒格格作響,關了廟門,瞅瞅廟裡有枯枝,就生了堆火。
雨一直下到後半夜,才停。
馮謙長吁短嗟,吉日還是錯過了。
李富滿臉歉意。
山道泥濘,也無他法,他們正要開門,卻突然聽得廟外馬聲嘶嘶,似是掙扎嚎叫。
馬伕透過窗子縫,往外一瞅,大叫,有妖怪!兩腿一蹬,昏了過去。
少頃,廟門篤篤直響,竟是有人半夜敲門。
“相公,你為何夜半不歸?”
聲音竟是馮謙妻子的。
馮謙剛要回答,李富肘擊了他一下。
馮謙恍然大悟,察覺不對!
妻子怎麼會半夜來此?不是應當好好坐在家中嗎?她怎麼會知道自己在廟裡?
倆人面面相覷,屏住呼吸。
“相公,我知道你在裡面,快點出來吧,”敲門聲越發急促,像是冰雹不停擊打廟門。
李富和馮謙哪裡敢動?
敲門聲愈發強烈,廟門晃動不已。
廟外聲音變得不耐煩了,“再不出來,我們要沿著門縫鑽進去了。”
倆人頓時駭得魂飛天外,更不敢動彈了。
廟外開始大罵,恐嚇之言,不絕入耳。
起初還是敲門聲,後來變為撞門。
最後,廟門咔嚓一聲,碎成幾段。
馮謙白毛汗都出來了,邁腿就要衝出去,被李富一巴掌打醒,再瞧廟門,仍是好好的。
李富說道:“小先生莫怕,廟外這妖怪似乎不敢進來,我們只須捱到天亮便可。”
馮謙連忙稱是,守住心神,任撞門聲響如擂鼓,也不理會。
過了甚久,忽然兩聲慘叫,呱噪聲戛然而止。
倆人仍不敢出門。
終於等到天亮,陽光落入山神廟內,倆人才哆嗦著開了廟門,那馬伕也恰到時機醒來。
再看馬車處,兩匹馬兒早已斃命,脖子上皆有兩處血洞。距廟不遠,有兩隻四尺餘長的大蜈蚣,一隻儼然霞冠鳳披,另一隻也是身著婦人衣裳,都翻著身子,外焦內黃,斷為數十段,已然死了。
三人不敢逗留,踩著泥濘不堪的山道,來到馮謙家裡,娘子也沒了蹤影。
馮謙不得不接受事實,那媒婆和新娘都是蜈蚣精所化,幸好事先沒有共赴巫山,不然早被吸乾了精血。卻不知這兩隻孽畜為誰所傷。
而後兩年,因河水改路,李家墓園風水有變,經高人指點,遷了祖墳,重整遺容時,在李富父親棺內,竟然發現了那捲馮謙畫的《百鳥圖》。
訊息傳開,馮謙身價暴漲,一作千金。
那座山神廟的香火也愈發好了。
李富和馮謙自然成了莫逆之交。
忽一日閒談,李富才知,父親年少之時,曾被馮謙的祖父從山匪刀下救過性命。如此看來,因果不虛,雖然當時恩公沒有透露姓名,但受恩之人冥冥中託夢,還了當時的恩情,延續了恩公家中香火。
又過半載,有一長鬚道人,力擒飛屍,才揭開真相。原來那兩隻蜈蚣是受飛屍指派,專門以婚嫁為由,許以好處,成親當夜,吸人精魄,郎情妾意,交好之時,精魄最是可口,猶以心直身正者為甚,吸出之後,再將精魄交餵給飛屍。
飛屍當時還不能動彈,卻能驅使精妖,還在精妖身上施術,若不能及時供給精魄,便會身裂體爆。
蜈蚣精雖然死了,卻還有其它精怪化成美人皮囊,誘惑俗人,致使飛屍道行大成,終於成了禍害,結果被長鬚道人千里追殺。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