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了,我的家是彝良縣的,我們部隊在河南澠池。”一輛伏爾加轎車疾馳在公路上,車上,一個年輕的解放軍戰士平躺在車廂裡,血不斷地從他的腹部湧出,他的臉越來越黃,聲音也越來越輕。
“你不要緊,我們在救你,好孩子,要挺住。”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看著年輕戰士,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高舉輸液瓶的手也忍不住有些顫抖。
此時,時間就是生命。
中年男人把身子探出車外,把輸液瓶舉到車頂代替警燈。
“危險!”和中年男人同行的人疾呼。
“他是為誰負傷的!”中年男人看著同伴,勃然大怒。
這個戰士為誰負的傷?
1993年8月17日上午,一輛客車晃晃悠悠地行駛在四川筠連縣的公路上,車上的人有的在說笑,有的在打瞌睡。
沒有人注意,一個男人擠到一對夫妻跟前,一屁股坐在前排靠背上,一隻腳踩在這對夫妻的座位中間,問女人要煙錢,女人抬眼看了眼男人,又迅速垂下眼瞼,小聲說:“沒得。”
女人聲音不大,口氣很硬,但其實她心裡虛得很,她知道,自己有可能遇到了劫匪。
“沒得錢就抹表。”男人一邊說一邊站起來,開始動手搶女人的腕錶,他搶,女人本能地把胳膊朝後縮,一拉一拽,錶帶斷了,女人趕緊把表放進了褲兜。
“沒錢就扒衣服。”男人看著女人的胸部,眼裡露出淫光,上前一步,一把撕爛了女人的夾克衫上衣。
女人心裡一驚,兩隻手趕緊捂住胸部,身子也使勁地朝座位裡蜷,就這樣了,男人還是不依不饒,又去扯她的褲子,嘴裡還不乾不淨地說:“X你娘,沒得錢,老子就扒你褲子。”
坐在女人旁邊的丈夫看到妻子受辱,坐不住了,蹭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可他還沒說話,就被男人手上的刀嚇住了,又乖乖地坐了回去,閉上了眼。
一車的乘客都看到、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但沒有人說話,誰都害怕,誰都不想因為一個陌生人受傷。
而且,很多人都注意到,這個男人不是一個人,他還有三個同夥,三個同夥看樣子都跟這男人一樣,不好惹,不能惹。
一車乘客的沉默,加重了男人和同夥的狂妄,他們開始叫嚷,要把女人從開啟的車窗扔出去,就在他們抱起女人,把她朝車窗塞時,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住手,不許耍橫!”
“滾開,管你啥子事!”歹徒齊刷刷轉臉,看說話的,是一個約莫二十歲,穿迷彩服的青年,都沒有把他當回事,其中一個對青年厲喝了一聲,隨手甩了青年一個耳光。
青年沒有還手,歹徒看他沒有反抗,認為他不過是個敢說大話,不敢動手的慫包,其中一個更是看著他,先是輕蔑地冷笑了一聲,然後走到他跟前,揪著他的衣領,朝他臉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青年沒有還手,直到這夥人又撲向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女人。
歹徒還沒有明白怎麼回事,拿匕首的歹徒前胸就被青年重重蹬了一腳,如果不是被同伴及時拉住,那個歹徒鐵定要栽坐在地上。
“媽的,都給我上。”
這傢伙氣了,在這路上,他還沒受過這等氣,他知道此時不把自己的面子找回來,以後別說在道上,就是在同伴面前,說話做事都會沒有底氣,而且,他也不願乖乖認下這慫,這麼一想,他用匕首指著青年,吼起來。
而他的同夥,本來就是少腦子的主,他一咋呼,便都一窩蜂地撲到青年跟前,死死抱住青年,青年身子動了動,試圖掙開這幾個人,可怎麼也動不了,他的身子被這幾個大男人的胳膊緊緊箍住了。
青年行動受限,手拿匕首的傢伙,膽子也就肥了,只見他眼冒著狠厲的兇光,把手中的匕首一次次地插向青年的腹部、胸部、肋部,每一下都帶著狠勁。
血從青年的身上噴濺出來,很快就染紅了座椅,溼透了青年身上穿的衣服,一個女人看見了,嚇得尖叫:“動刀子了!殺人了!”
女人一叫,車上的乘客一個個這才反應過來,有的湧向車門衝下車,有的拉開窗戶跳下車,很快地,一輛車除了司機,就是青年和四個歹徒。
乘客都離開了,青年就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先是運氣,掙開三個歹徒對他的束縛,一肘一個把他們搗翻在地後,然後直衝拿匕首的歹徒而去。
這時候,青年臉上、手上是血,腸子從腹部流出來,也帶著血,他這副樣子再加上他眼睛裡露出的狠勁,剛剛還窮兇極惡的歹徒一下子慫了,腳步忍不住地朝後挪,挪動沒有地方可挪時才反應過來,身子一擰,扒著車窗一使勁從窗戶那跳了下去。
行兇了,還想跑,想得真美。
青年用背心把流出來的腸子一兜,也跟著歹徒從窗戶跳了下去。
他一直追,血順著他的褲腿一直流,流到地上,形成一條條長長的血痕。
他的血流得太多了,失血讓他的腳步越來越沉,直到再也抬不起來。
就在這時,他看到一輛白色的伏爾加轎車停了下來。
他跑到轎車跟前,一手護著流出體外的腸子,一手拉駕駛員身旁的車門,語氣急促地說:“我是解放軍,快去追兇犯!”說完,他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已經被血浸溼計程車兵證,放在了轎車儀表盤上方的平臺上,從開啟的車門那爬上車。
伏爾加開得很快,可追了幾公里,也沒有看到歹徒的蹤影,這時候,青年因失血臉色越來越蒼白,人越來越虛弱,車上的人決定,先救人!
到了醫院,伏爾加轎車上的人才從被血浸透計程車兵證上知道,這個滿身鮮血,勇鬥歹徒的年輕戰士叫徐洪剛,是現役軍人。
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徐洪剛保護婦女,勇鬥歹徒的事蹟,傳遍了筠連縣的大街小巷。
聽聞這起事件的人,無一不心潮澎湃。
因為這群流氓團伙,幾年來筠連縣的百姓,吃了不少苦頭,很多地方的女人孩子大白天都不敢單獨出門。
但因為這群人實在太囂張了,老百姓們只敢背地裡罵幾句,真遇上歹徒行兇,沒有一個敢上前阻止,深怕被報復。
而徐洪剛作為一個陌生人,卻敢跟惡勢力叫板,不顧個人安危,關鍵時刻為保護群眾,挺身而出,他的勇敢與無畏感動了所有人。
而他的傷,更牽動了無數人的心。
不過一個月,去醫院探望徐洪剛的,就達到了5600人,在那樣貧瘠的,個人吃穿都困難的年代,捐款達1.3萬元,所送慰問品價值8100元。
清貧的孤寡老人,心疼徐洪剛一個人在醫院,沒有親人在身邊照顧,一次次在家做了糕點送到醫院,問老人是誰,老人說:“徐洪剛這娃兒是個好人,他是為老百姓受傷的,他爹孃不在,我就是他的家長。”
受過黑社會傷害的老師聽說了徐洪剛的事蹟,翻山越嶺40多公里去醫院看望徐洪剛,把徐洪剛的事蹟編成故事,講給學生們聽,讓他們向徐洪剛學習。
臨退休的老護士,爭著搶著照顧徐洪剛,給他洗衣服,幫助他吐痰。
…….
國家更把見義勇為的徐洪剛,作為具有時代意義的重大典型,進行連續報道。
一時間,整個神州大地,掀起了學習英雄,弘揚正氣的熱潮。
一時之間,全國人民也在好奇,什麼樣的部隊,什麼樣的家庭,能培養出這樣捨生忘死的英雄?
他的英勇,是一時興起,還是……?
徐洪剛,1971年3月出生於雲南省彝良縣洛旺鄉。
彝良縣在烏蒙山中,是紅軍二、六軍團三進三出的地方,因為這個原因,彝良縣一貫重視革命傳統教育,出過劉平楷、羅炳輝、孔凡松這些載入革命史冊的優秀兒女,他們的英雄事蹟教育和影響著一代又一代彝良縣人。
這其中,就包括徐洪剛。
徐洪剛童年有很多夢想,從軍,是其中最執著,從未改變的。
念念不忘必有迴響,1990年12月,徐洪剛參軍入伍,離開家鄉,告別父母,去了河南澠池,做了名通訊兵。
到了部隊,徐洪剛處處嚴格要求自己,他說:“軍營是人生的學校,紅軍團是培養鋼鐵戰士的熔爐。”
為了成為鋼鐵戰士,他訓練很刻苦,每一個科目都力求做到完美,稍微薄弱的,他不僅休息時間偷著練,還纏著班長給自己“開小灶”。
胃病犯了,臉色蠟黃,虛汗直流,他一聲不吭死扛,堅持訓練。
百鍊成鋼,徐洪剛的嚴格,換來了碩果,新兵訓練,他科科優秀,被戰友戲稱“全戰士”,參加師團組織的奪標比武,摘金而歸,被師部和團裡授予“訓練標兵”“硬骨頭戰士”的榮譽稱號。
訓練刻苦,其餘的他同樣不甘落後,全團開赴農場搞農田水利建設,他揀最難的地段幹;河渠清淤,他第一個跳進冰涼刺骨的泥水中;線路出故障,他主動請纓,冒著風雪連續8個小時,徒步42公里排除故障;……
處處對自己嚴要求的徐洪剛,路遇歹徒行兇,及時出手,應該是他的本能,而非思考後的行為。
那麼,勇鬥歹徒,被砍14刀後,徐洪剛的生活和原來比有變化嗎?
1994年2月5日,江澤民、李鵬等中央領導人接見了痊癒的徐洪剛,分別題詞號召全黨、全軍、全國人民向徐洪剛學習,全國掀起學習徐洪剛的熱潮。
原來的小戰士徐洪剛,成為20世紀90年代的英雄。
榮譽如潮湧向徐洪剛。
面對這些,換別人,或許會被突然而至的榮譽旋風迷了眼睛亂了心智,或趁機給自己撈好處,而徐洪剛,卻陷入了思考:“這不是身為軍人的自己該做的嗎?”
“像我這樣能見義勇為的人該不少,只不過沒有被發現,而我恰好被發現了,得到了榮譽,我該更加努力,讓英雄名副其實才行。”
他認識到自己之所以成為英雄,人們學習的榜樣,是時代的需要,“是時代需要徐洪剛的精神。”
他也意識到,他不能躺在榮譽中活著,他要成長為真正的英雄,不然他只會隨著時間被社會湮沒。
念及於此,他在訓練上對自己比原來更加嚴格,並拿起書本開始學習文化知識。
付出,就會有回報。
1994年,徐洪剛從班長升為排長。
也是在這年,他在北京,收穫了愛情。
1997年,徐洪剛與妻子劉曉莉走入婚姻殿堂。
這一年,26歲的徐洪剛,當選黨的十五大代表。
1998年8月,因在長江特大洪澇災害中的突出表現,徐洪剛又被集團軍授予抗洪先進個人稱號。
後來,他還經部隊保送,進入瞭解放軍南京政治學院,拿到了碩士學歷。
此時,他即使不再進取,也有了躺平的資本,但徐洪剛不這樣。
他依舊努力,依舊是那個處處搶著上前的徐洪剛。
2008年汶川地震,已任濟南軍區紅軍團副政委的徐洪剛,仍在前線與戰友一起為重災區百姓送藥送糧。
2018年時,47歲的徐洪剛,又主動申請去條件艱苦的青藏高原工作,從此與家人天各一方。
如今3年過去了,徐洪剛還紮根在西藏昌都,為祖國守護著200多公里的邊防線。妻子在老家,兒子在南京讀大學。
有人問徐洪剛,苦嗎?
徐洪剛卻說,雖然相距遙遠,但一家人只要心在一起,都是在為國家作貢獻就好。
時光荏苒,歲月更迭,徐洪剛曾經的光輝事蹟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記憶,現在已經很少有人記得這位大英雄。
如果是別人,或許會為此惆悵、失落,而徐洪剛卻很淡然,他說:“做英雄是當年的事情了,現在我是一個平凡人。”
是啊,這世上哪有從天而降的英雄,只有挺身而出的凡人。
他們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會恐懼死亡,但面對危險時,是內心的使命感,戰勝了人的本能與恐懼。
也正是因為有那麼多像徐洪剛一樣的英雄,在前路披荊斬棘負重前行,才成全了我們今天的歲月靜好。
雖然他們不計較功名,但人民不會忘記。
感謝你,為我們拼過命!
本文作者:杜蕭染
責任編輯:柳葉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