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文穎在實驗室。莊文穎研究野外採集樣品的分離物。經濟日報記者 佘惠敏攝
真菌在地球的各個角落出現,它們種類繁多,形態迥異。中國科學院院士、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研究員莊文穎對真菌的興趣已經持續了快半個世紀,她爬過26個省份的荒山野嶺;她的肩膀,背過數不清的真菌標本;她的一雙眼,辨認出360多個新種。在浩瀚的真菌學領域,莊文穎矢志不渝、畢生鑽研,做出了舉世矚目的貢獻。
如今,年過七旬的莊文穎已經腿腳不便,不再參與野外考察了。但談起真菌,她依然眉飛色舞:“我們還要奮力去探索那94%的未知真菌物種。”
一生專注一件事
1948年生於北京的莊文穎,如今已年過七旬。這一輩子,她只專注於一項事業:真菌學研究。
真菌是真核微生物,具細胞壁,無葉綠素,大多數以孢子繁殖。用於釀酒的酵母菌是小型真菌,可供人類食用的蘑菇是大型真菌。我國是利用真菌最早的國家之一,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記錄了34種真菌藥物。
“生命從原核生物到真核生物,是一個本質跨越。真菌是較原始的真核生物,科學家們以真菌為材料,探討生命進化規律。”莊文穎是一位嚴謹的學者,平常說話總是要言不煩,帶著“行勝於言”的風範,但一說起真菌,就滔滔不絕。
真菌是科研寶庫。酵母菌是第一個實現基因組測序的真核生物,由此加速了基因組學的發展。真菌還可以用於生物防治,實現“以菌治蟲”“以菌治菌”,為創造良好的人類生存環境作出貢獻。世界上第一個抗生素——青黴素是由真菌產生的,它的發現和應用使得人類平均壽命從40歲增加到60歲……
莊文穎對真菌的興趣已經持續了40多年。
1968年,莊文穎響應國家號召到山西農村插隊。1973年,她進入山西農學院(現山西農業大學)讀書。畢業留校時,有兩個專業可以選擇——昆蟲學或植物病理學。她選擇了植物病理學。“植物病害的70%是真菌造成的,那時接觸比較多,對真菌逐漸產生了興趣,並打下一些基礎。”莊文穎說。
1978年,她考取了中科院微生物所的研究生,師從著名菌物學家餘永年教授。那時,全國研究真菌最好的科研單位就是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餘永年教授又是中國真菌學創始人之一戴芳瀾院士的學生。對真菌學的熱愛與探索精神,就這樣一脈相承,讓而立之年的莊文穎確立了自己的科研志向。
“在浩瀚的生命世界裡,在生物進化的漫漫長河中,真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並且必將影響人類的未來。但人類對真菌的認識還遠遠不足。我願意為認識真菌付出畢生的努力。”莊文穎說。
據保守估計,全球有220萬到380萬種真菌,目前已經被人發現和描述的僅有約15萬種。人類只認識了6%的真菌物種,還有94%有待發現。
也就是說,最少還有200多萬種真菌有待研究,這是幾代人都做不完的工作。面對這樣艱鉅的任務,有人知難而退,也有人迎難而上。莊文穎是後者。
“一個人如果以科研作為畢生事業,必須非常投入,要在已有基礎上關注學科的最新進展。”莊文穎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專注於真菌研究46年,發表真菌新科1個、新屬13個、新種360餘個。
在資源收集基礎上,莊文穎團隊努力開展真菌可用性的評價,為資源利用提供科學依據。“我雖然從事基礎性工作,但將我們的發現發表出來,其他學者就可以在我們鋪墊的基礎上開展應用和理論研究。”莊文穎說。
勇攀高峰不畏難
1983年,已留所工作的助理研究員莊文穎作為訪問學者,到美國康奈爾大學進修學習,並於1985年開始攻讀博士學位。在那裡,她求知若渴,爭分奪秒,將休息時間壓縮到非常苛刻的地步,迅速掌握了真菌學的最新研究方法,發表了很多論文。
“那裡的科研條件好,文獻資料豐富,提升了科研產出的速度,那裡學者們的工作效率高,也影響了我,希望我們中國也有這樣的產出速度。”回憶起那段年輕時的奮鬥生涯,莊文穎至今仍充滿參與世界前沿科學競爭的豪情。
1988年初,莊文穎在康奈爾大學獲得了博士學位後,沒有留戀國外相對先進的科研條件,而是回到中科院微生物所工作。
當時,國內學者還很少發表SCI論文。SCI是美國“科學引文索引”的英文縮寫,它收錄了大量的國際學術期刊,在這些期刊上發表的論文被統稱為SCI論文。“我在國外時發了一些SCI論文,回國後想讓國內同行知道,SCI不是高不可攀的。”莊文穎說。
1994年,莊文穎團隊獲得中科院生物區系特別支援專案資助,在僅有的3萬元經費支援下,她組織團隊成員對大巴山真菌資源進行了調查,一起發了7篇SCI文章,並製作成小冊子《大巴山的真菌》。這為中國真菌學者做了一次登上國際舞臺的精彩集體亮相。受此鼓舞,後來國內很多真菌學者都陸續在國際刊物中發表文章。
記者採訪時,莊文穎雖然不再參與野外考察,但談起翻山越嶺的往昔,她依然眉飛色舞。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科考條件簡陋,行李裝備都自己扛,也沒有專車,要倒換各種交通工具才能到達採集標本的目的地。在廣西大龍山,她坐著簡陋的鐵皮船穿過水庫,到達原始叢林,發現了許多從未見過的盤狀真菌新種;在新疆,她坐車深入戈壁灘,一路顛簸,欣喜於廣袤天地裡“大漠孤煙直”的壯美風光……
她走遍了26個省份,採集了大量標本;她研究了39個國家和地區的大量真菌材料,澄清大量分類和命名問題;她獨立完成了3個屬的世界專著性研究,並使我國部分類群的物種數量倍增;她發現和篩選出了深具應用潛力的木黴屬真菌的菌株……
在真菌學研究的國際前沿衝鋒,讓莊文穎獲得了國內外同行的尊敬。
學者們以她的名字命名了兩個新屬:真菌新屬——文穎盤菌屬(Wenyingia),細菌新屬——海莊文穎氏菌屬(Wenyingzhuangia)。
《真菌字典》(《Dictionary of the Fungi》)是國際真菌學領域的權威工具書,歷任參編人員都是該領域的傑出貢獻者,莊文穎被邀請參加第九版的編寫,成為該辭典1943年問世至今首位參與編寫的中國籍學者。
她三次當選國際真菌學會執委,是該組織成立以來的首位中國籍執委;她還是美洲真菌學會外籍榮譽會士的首位中國籍當選學者。
她先後主持“中國孢子植物誌的編研”等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重大、重點、面上和科技部專項等20餘項;發表論文280餘篇,其中SCI源刊178篇,撰寫主編著作9部,參編9部。
近日,北京市委宣傳部、北京市科協等多部門首次聯合開展北京最美科技工作者學習宣傳活動,莊文穎被選為2021年北京“最美科技工作者”。
學海無盡待後生
2009年,61歲的莊文穎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那時,她的導師餘永年先生還健在。莊文穎來到導師家報喜,年過八旬的老師和師母拉著莊文穎的手,高興地跳起來。
“我的老師眼光長遠,上世紀80年代,在他需要助手的情況下,送我出國學習,很無私。我的老師有一種學而不止的精神,一直影響著我。”莊文穎說。
真菌浩瀚而人生有涯,真菌領域的研究在一代又一代學者的合作接力中不斷推進。
《中國真菌志》的編研,目的是要摸清中國真菌物種資源的家底,是凝聚了我國幾代真菌學家心血的重要工作,是200餘位學者集體勞動的結晶。
早在1973年,我國就成立了中國科學院中國孢子植物誌編輯委員會,開展前期組織工作,《中國真菌志》作為其5個分志之一,第1卷於1987年出版。“早年,我國真菌資源研究資金少,野外調查不充分,現在國家加強了對考察工作的資助,野外工作條件也好多了。”莊文穎是《中國真菌志》的現任主編,她介紹,目前我國已知菌物2.1萬餘種,40年中增長了3倍。在已出版的62卷《中國真菌志》中,包含905屬8873種真菌。
在莊文穎看來,《中國真菌志》的編研過程不僅是從自然界發現新物種的過程,也是開發利用生物資源、建設人才梯隊的過程。“下一步的任務仍然艱鉅。當前不少真菌類群仍無人問津,迫切需要深入研究。”莊文穎說。
對於真菌學領域的年輕人,莊文穎寄予厚望,既嚴格要求,又充分尊重。
她手把手地指導學生實驗操作,親自打掃實驗臺;她指導學生論文時,字斟句酌,一絲不苟;她鼓勵學生的探索精神和創新精神,尊重學生的獨立工作能力,支援學生根據實際情況調整論文的研究內容。
“我希望年輕人首先要愛科學,有了足夠的熱愛才能發揮自身的才能;其次要實事求是,要認真做學問,耐得住寂寞,還需要勇於拼搏,全身心地投入,並掌握合理的研究方法;另外,我支援年輕人走出國門看一看,但最終還是要立足於本國,自立自強。”莊文穎說。
對真菌學的未來發展,莊文穎有什麼期待?
“我們還要奮力去探索那94%的未知真菌物種。”莊文穎表示,要繼續發掘自然界的真菌資源,不斷認識、開發和利用真菌,使真菌更好地造福於人類。(經濟日報記者 佘惠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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