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5月,中央電視臺收到了一封特殊的來信。
這位來信人已經有83歲的高齡了,稱自己認識中國第一批女飛行員,已經和她們分別44年了,希望電視臺能告訴他女學員們的近況,並安排他們見面。
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有些疑惑,立即打電話和女飛行員們核實,結果,來信人的身份讓他大吃一驚。
來信的人是誰?他和第一批女飛行員們有何關係?他們最後見面了嗎?
這位給中央電視臺寄信的人正是趙贈熊。
1949年秋天,時任國民黨特種空運庫庫長的趙贈熊,正在苦苦思索自己的前途問題。
此時的國民黨早已潰不成軍,退到了大西南,人民解放軍發起了西南戰役。思索不定,趙贈熊在夜半時分悄悄來到妹妹家,他此行的目的是想聽聽妹妹和妹夫對時局的分析,然後再決定是去是留。
妹夫是共產黨員,他坦白道:“現在國民黨大勢已去,共產黨領導國家已成定局。你是有豐富的飛行經驗,正是共產黨急需的人才,若你能接受考驗加入共產黨,未來是大有作為的。你要早日考慮清楚才是啊。”
聽著妹夫的勸導,趙贈熊有些感慨。當初為了革命,棄筆從戎,是為了國家更加昌盛,但蔣介石倒行逆施的做法顯然違背了他當初的意願。
趙贈熊明白,抗戰勝利後,儘管他的官位步步高昇,但生活在內戰裡的百姓們卻依舊水深火熱。蔣介石的做法早就引起人民的不滿和唾棄,遲早要完蛋,這使得他更堅定了信念,決心投向人民的懷抱。
他被調到成都後不久,上級要求落實“家屬先走一步”的指令,趙贈熊只能把6歲的大女兒、3歲的兒子和妻子送上飛機,才數月的小兒子因患大腦炎住院治療而留在了他身邊。
同年11月30日,已經解放了重慶的人民解放軍對成都地區的國民黨軍隊形成了包圍之勢。此時,城內外哄亂一片,為了防止特種空運庫的物資被趁機搶走,他迅速將全部物資封鎖起來。
解放軍進城後,他第一時間將庫裡的物資完整地向我軍代表移交,並光榮地加入了人民解放軍。
政府認為,趙贈熊是不可多得的飛行人才,應當讓去去學校培養人才,於是他便被派去牡丹江第7航校當教官,職位下降為副排級。
1950年,新中國開始籌建第一批女子飛行大隊,先後從華東軍政大學和航空預科總隊挑選了55名女學員,送往第7航校學習。其中,女飛行員的人數是14人。
第7航校的領導把趙贈熊和其他兩位飛行教官找去,向他們佈置任務:“你們三位是學校裡最好的飛行教官,領導完全信任你們,所以任命你們三位任職女飛行員的教練。”
領導再三叮囑,語重心長地說:“國家已經有女司機、女坦克手了,但還沒有女飛行員。這是一項光榮而艱鉅的任務,你們一定要保證14位女飛行員一個也不淘汰。因為她們對新中國婦女解放有著深遠的政治意義。”
隨後,趙贈熊把14名女飛行員飛衛三組,阮荷珍、周映芝、秦桂芳、邱以群、萬婉玲5人成為他的學員。
正式教學前,趙贈熊有些擔心,因為他從來沒有教授過女學員。幾年前,國民黨也曾嘗試過培養女飛行員,還專為她們設定了女飛行員的標準,結果沒有成功。男飛行員的標準倒是相對容易培養出人才,可若是完全按照男飛行員的標準來要求女同學們,會不會太嚴格?
但這次培訓,時間緊、任務重,要求每一個女生都能成為一個合格飛行員。趙贈熊犯了難,這可怎麼辦?
當他接觸了女學員,正式教學後,這些顧慮就被打消了。這些女同學雖然好面子、膽子小、怕批評,卻服從管理、勤學好問,學會的東西不會輕易忘記。且普遍文化水平較高,都是高中畢業的,有的還是大學生,理論課程就很容易被接受,湊出不少動手操作的時間。
在實際飛行中,他發現有個學員膽子特別小,操作也不夠果斷。為了使她克服不自信的心理和提高單獨處理能力,他專門設定了一套飛行方案,每次飛行結束都誇獎這位學員的進步。漸漸地,這位同學克服了依賴思想,飛行能力也大幅度提升。
女學員們的刻苦精神也常令趙贈熊感動。她們知道,這次訓練不僅是為了學成人才,更是要擔起解放婦女的半邊天,所以總是悶頭訓練,希望早日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
在不斷的訓練後,她們已經熟練掌握了小馬力飛機駕駛要領。這期間,上級要求加快培養飛行員的速度,趙贈熊與其他兩位教官商量後,決定跳過中級飛行訓練,直接轉到高階飛行,學習操縱大馬力教練機。
這在航校還是第一次,而且飛行訓練非常注重循序漸進,所以這個計劃剛開始時並不被大眾看好。
飛行訓練的難度陡然增加,就導致有位女學員跟不上了。她自己急得哭出來,向趙贈熊道歉:“教官對不起,我出不了師了。我自身太笨了,飛不好。”
趙贈熊邊聽邊安慰:“這次飛行難度大,你短時間內沒學會是正常的。我們還有時間,教官有信心帶你。而且上級有命令,14個女學員一個也不能淘汰,你們都是國家未來的人才,不能因為一時的挫折就放棄。我希望你在起飛前多做一些準備,到空中就不會糊塗了。”
女學員聽完趙贈熊的話,重新拾起來信心,並且每次起飛前,都要先向他做預備飛行報告。趙贈熊對此感到很是欣慰,每次看見她有一點進步,就會給予表揚。
到畢業時,5位學員的飛行水平基本都拉平,都成為了合格的飛行員。
1951年5月的一天,惠風和暢,天氣晴朗,風速、可見度、風向都很合適。機場上所有的其他飛機都全部停飛,因為今天是檢驗女學員學習成果的時候了。
因為第一個單飛對其他學員影響較大,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政治任務,所以趙贈熊選了阮荷珍做為第一位放單飛的人選。她沉著冷靜、單獨操作能力強,能讓其他學員鎮靜下來。
分給學員單飛的飛機是美國的PT-19訓練機,這種飛機翻修多次,許多零件都是用舊配置組裝起來的,安全係數極差。最令可怕的是,這架飛機上沒有通訊、導航裝置,這就意味著,一單飛機離地,遇到的所有問題都要靠飛行員的判斷能力和飛行技術去解決。
年僅19歲阮荷珍走到駕駛室,有些緊張的扣好安全帶。趙贈熊見她情緒不穩定,走到她旁邊寬慰:“你的駕駛技術完全沒有問題,照教官平時帶你的一樣飛,放鬆心態,不要緊張。”
阮荷珍望著教官,點了點頭,並說:“有信心!我一定要飛起來,一定要為婦女爭氣!”
機場上鴉雀無聲,幾十雙眼睛盯著飛機裡的阮荷珍。幾分鐘後,寂靜地空地上傳來轟鳴聲,飛機在經歷令人不安的滑翔後終於起飛了,地面上的人們歡呼雀躍,中國航空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阮荷珍按正規航線飛行了一圈,安全著陸。她下飛機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朝著趙贈熊敬軍禮,聲音顫抖地說:“報告!阮荷珍按要求完成了飛行任務。”場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
此後幾天,14位女飛行員全部順利單飛畢業。
1951年11月,阮荷珍等14人全部分配到空13師工作。但按照規定,離校後,她們不準對外通訊,從此,他們就失去了聯絡。沒想到,這一別就是40多年。
學員們離開後,趙贈熊繼續在航7校任職。期間教授出300多名飛行員,其中不少人參加抗美援朝,成為戰鬥英雄。
1955年,趙贈熊被邀請到北京參加空軍首屆英雄模範功臣代表大會,證書上對他做出這樣的表揚:該同志飛行670小時未發生任何故障,未做過危險動作,為全部安全飛行之典範。
正當趙贈熊信心百倍,準備大幹特幹時,命運卻開始捉弄他。
次年夏天,航校校長魏堅找到他說:“趙老師,你在航校工作近8年,在完成全校飛行訓練和安全工作,以及培養飛行員、往我勞動方面,做出了顯著成績。”
趙贈熊感覺有些奇怪,平時都是正常說話,為什麼今天要這樣誇我?他恭恭敬敬地聽著,一聲不吭。魏校長又說:“現在實行軍銜制,你的級別和年齡不吻合(即年齡大級別低),考慮到這一情況,學校準備讓你專業去民航工作,你有什麼意見?”
趙贈熊心裡很不是滋味,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當即答到:“上級既然已決定,那就照辦吧。”
天不遂人願,民航公司也嫌他年紀大,把他降為飛行排程員。他在此後幾年於民航公司和航校之間來回折騰,最終於1961年被分配到機械廠當科員。
在廠裡工作16年後,兩鬢斑白的趙贈熊從機械廠退休,回到故鄉武進嘉澤鎮定居。
1994年9月14日這一天,他在電視裡看到了曾經的女學員接受領導人接見的鏡頭。
他看著電視裡的學員們,回憶起她們年輕時的模樣,彷彿阮荷珍成功單飛的回憶還是昨天發生的事。中央臺對這些女學員進行採訪,他們和他一樣成了老年人,44年,彈指一揮間啊。
當晚,趙贈熊就決定向中央電視臺寫信,希望電視臺能告訴他學員們的通訊地址,有生之年再見一面。
信寄向了遙遠的北京,他在家裡默默等待著。但他左等右等,也沒有等來中央電視臺的訊息,於是他又寫了第二封。
突然有一天,常州市電視臺派人來採訪趙贈熊,並告訴他電視臺已經和周映芝聯絡上了。他在接受採訪時表示:“非常希望有一天能與女學員們相聚。”
有了電視臺的搭線,趙贈熊終於和女學員們見面了。
分別40多年,他們也沒有疏離,場面非常溫暖。那天上午,周映芝和另一位學員把趙贈熊接到航空博物館,還邀請了魏校長一起來見面。幾人見面,激動地擁抱,互相道好。
在航空博物館館長的陪同下,大家一起乘電瓶車參觀飛機。電瓶車開到PT-19訓練機前面時,周映芝指著飛機興高采烈地說:“這是我們的啟蒙飛機,我們對它有深厚的感情!”
接著,她回憶起當年訓練時的場景:“我們大多是南方人,在那冰天雪地的牡丹江裡訓練可真是夠苦的。我們每次空中訓練30分鐘,下機後全身都冰冷的沒有知覺了。趙教官要帶我們5個人,該是多麼的辛苦啊!我們怎麼能忘記趙教官!”
趙贈熊聽著學生滔滔不絕的感激,沒有插話,只是憨厚地笑笑。魏校長打趣道:“只有艱苦的環境才能培養出像你們這樣良好的飛行員。”他這番話,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這一天的時間過分飛快,一下子就到了要分別的時刻。周映芝緊緊地握住趙贈熊的雙手,不捨地說:“趙教官,沒有您,肯定就沒有現在的我,我真的十分感激您當年對我的鼓勵。咱們分別了44年,往後的日子不能再失去聯絡了,一定要常通訊呀!”
趙贈熊點了點頭,然後眾人依依惜別,他回故鄉繼續照顧病兒。
此後,趙贈熊常常和他的女學員們通訊,每逢過年,還會收到一大疊賀年卡。學員們的關懷溫暖了他的老年生活,也讓他曾經的輝煌為人所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