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1月,胡學文耗時八年,共55萬字的長篇小說《有生》掀開了2021年純文學出版的大幕,圖書出版一個多月,便橫掃“年度最佳小說”月度“中國好書”等多項重要文學評選和好書榜單,很多重要的作家、評論家都對其作出點評與讚譽,並且四次加印,甚至有專家學者將《有生》與餘華的《活著》,莫言的《蛙》等作品進行對比,這一切也是胡學文在創作《有生》之前沒有想到過的,今年4月,一直待在河北的胡學文加入到江蘇省作家協會,5月,他便舉家搬來南京,他告訴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身為作家,當發現自己對生活不夠敏感時,就一定要走出“舒適圈”,換個環境也期待自己能迸發出不一樣的創作靈感。
“女性是世界最敏感的探測器”
雖然當下淺閱讀流行,但《有生》這部厚達近千頁的長篇小說自出版以來已引領新的閱讀熱潮。胡學文站在鄉村立場的平民視角訴說著女性的生命創痛和心靈救贖。《有生》是一個起始於接“生”的故事,它以接生了大約一萬兩千人的祖奶為主幹,以被祖奶接引到人世的眾生為枝葉,為讀者構建起一方土地上的生命本相。“祖奶”喬大梅是一個接生婆,她是很多生命的引領者、見證者。這些被祖奶接引到人世的眾生,各自生髮出自己的故事。他們的生死、情感、慾望,編織了一個壯闊而又浩瀚的文學世界。“接生婆”是離生命最近的角色,在鄉村,很多人都是靠接生婆的手才來到人間的。接生婆集女兒、妻子、母親等諸多女性身份於一身,也最能體現女性生活和心靈的體驗與感受。
“我一直想寫一部家族百年的長篇小說。寫家族的鴻篇鉅製甚多,此等寫作是冒險的,但懷揣痴夢,難以割捨。就想換個形式,既有歷史敘述,又有當下呈現,互為映照。”胡學文坦言,為了給作品找到合適的表現形式,他苦苦思索,“某日小雨,我撐傘在公園邊散步,邊思考著小說的結構問題。看到前面一個人舉著傘腳步匆匆,我突然受到啟發,回家後立即在本上寫下‘傘狀結構’。也許在天才那裡,隨便一想即可開花結果,於我,那是艱難的路。所以,那一刻我欣喜若狂。”
一個字一個字手寫,潛心八年完成的《有生》,浸潤著胡學文的心血。之所以選擇創作“祖奶”這一女性形象,來源於胡學文對女性的看法:“女性是世界最敏感的探測器”,感受、感知著變化的世界、不斷變遷的歷史。在《有生》中,接生婆祖奶將一萬多人帶到這個世界,更意味著延脈、新生、生命。依借這一身份和能力,祖奶得以歷經百年、在種種波瀾和波折中得以活下來的支撐,更重要的是,依借這一身份和能力,她得以進入到各家的生活和歷程中,接觸到人世間的百態和各色人等,接觸到他們的生活和內心。
在碎片化資訊傳播迅猛的時代,長篇小說的存在價值在哪裡?胡學文認為長篇小說是“讓人靜下來認真思考的一種有效方式”。他舉例說:資訊化社會的一個好處,就是我們能快速獲知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將會發生什麼,但有的時候資訊太多,難免就有好的,有不好的卷在一起,甚至過兩天還會有反轉,這樣的事情現在越來越多,這在胡學文看來,就是因為大家都不再思考了,而長篇小說的意義之一就是讓人深入思考,靜下心來思考,保持理智的去思考,另外,胡學文認為,文學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情感史,“在當下社會,情感是需要一個導向,一個疏通的,那麼長篇小說就能起到這樣一個作用”。
“我喜歡鄉村,鄉村文學我也會一直寫下去”
少年時期,胡學文腦海裡從來沒有出現過作家的概念,他和其他農村孩子一樣,只知道努力讀書才有機會擺脫在農村無休止勞作的命運。1967年,胡學文出生於河北沽源縣的一個鄉村,當時他並沒有條件接觸到很多的圖書,之後,初中畢業的胡學文考上了張家口市的張北師範學校,這是一所培養小學教師的中專,畢業後便可以透過分配當上老師跳出“農門”。到了張家口,出於對此前圖書匱乏的一種補償,他開始如飢似渴地看文學書籍。在張北師範的小圖書館裡,胡學文幾乎窮盡了他能找到的所有文學作品。在張北師範讀書時,胡學文在校園刊物發表了一篇散文,有老師讀過後,半開玩笑地說,“你今後可以當作家”,直到這時,他腦海裡才第一次有了“作家”的概念。
胡學文畢業後回到鄉鎮任教,20多年的生活體驗,也讓他對鄉村生活既熟悉又親切,這也堅定了他在鄉村文學道路上一直走下去的決心。
鄉村是現當代中國文學中重點表現的題材,也誕生了很多優秀的作品。從魯迅的《故鄉》《祥林嫂》到柳青的《創業史》,周立波的《暴風驟雨》,陳忠實的《白鹿原》,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等等。在創作完《有生》之後,胡學文說自己還是會繼續寫鄉村文學,“我寫鄉村文學未必就是現在的鄉村,我可以往前推,可以寫80年代的鄉村,90年代的鄉村,包括民國時候的鄉村文化都可以寫”。可以說,胡學文把自己的文學情感都給了鄉村文學,“我現在寫中短篇,會寫城市題材,但長篇我不敢輕易地寫,因為我覺得寫城市題材我的想象力會受限,還是寫鄉村更自然,更能發揮我的想象,也更容易有激情”。
胡學文很喜歡寫“小人物”,比如《有生》說起來是龐大的家族史,但一切講述者均為“小人物”。故事的主幹敘述者是一位已經100多歲、接生過1萬多人的底層接生婆喬大梅,其餘5位主要人物,有4位都是向喬大梅傾訴心事的宋莊人。曾經在農村生活的經歷和日後生活中累積的經驗,讓胡學文對身邊“小人物”的觀察細緻入微。胡學文對這些小人物抱有的不僅僅是同理心,他覺得要寫好這些人,既要在生命體驗中和他們“靈魂附體”,又要能隨時跳脫出來分析他們的心理活動。在他看來,作家們本來就天然和小人物站在一起。他引用村上春樹在一次演講中所說的話:“假如這裡有堅固的高牆和撞牆破碎的雞蛋,我總是站在雞蛋一邊。”
走出“舒適圈”,期待自己迸發出不一樣的創作靈感
胡學文02年調到張家口市,成為專業作家,06年調到河北省作協做專業作家,之後任河北省作協副主席,按照胡學文的話說,“環境當然是很好的”。不過後來胡學文發現在一個地方待久了,惰性,鈍性都來了,“我就想我這樣的狀態下去,對生活我可能就不會那麼敏感了,生活的敏感很重要啊”。於是在今年4月,胡學文加入到江蘇省作協,5月,他便舉家搬來南京,“我多年生活在北方,到南方之後可以吸收一些南方文化,在寫作上我也想有一些變化,看看自己能不能迸發出不一樣的創作靈感,不過是否有變化,有什麼樣的變化,那也只能是寫作之後才能確認”,胡學文對待創作總是如此地謙虛。
胡學文很喜歡南京,這裡的氣候,飲食他都很喜歡,“來之前就一直聽人說,南京人不排外,我住的小區算是南京本地人比較聚集的地方,晚上散步的時候,就看他們三三兩兩的聊著家常,見面也會和我點個頭打個招呼,感覺就像住了很久的鄰居”,家門口的鴨子店,好吃的鴨血粉絲湯,騎著車就能到的秦淮河,散步常去的城牆邊,胡學文迅速地融入到南京城的生活中,“我剛看完葉兆言的《南京傳》,之前也看過,來了南京後,就想更深入瞭解一下南京,又看了一遍,那天還特地騎車去看了秦淮河是從哪裡分開的”。
採訪過程中,胡學文總說自己是個無趣的人,寫作就是他的整個生活,他不喜歡社交,也不喜歡抱著手機不停地刷朋友圈看短影片,說看多了眼睛受不了,他也不怕別人說他跟不上時代,因為在他看來,身處在這個時代,就是最貼近的方式,“如果一個作家被大量的資訊所脅迫,真的會失去思考的能力,作家是需要思考的,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我要把自己的精力更多的用在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上面,其他的事情我覺得泛泛地瞭解一下就夠了”。
除了寫作,胡學文每天用大量的時間在閱讀,去年在寫完幾個中篇小說後,今年他把主要的時間用在了閱讀上,胡學文是一個對西方文學作品閱讀量很大的作家,他會把所有的閱讀心得放在心裡,等到時機成熟,便都揉進創作靈感中,再全部傾注於筆端。
自1995年發表處女作《騎驢看唱本》至今,20多年來,胡學文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不斷跋涉,當問他對於寫作,自己的終極目標是什麼?他想了想,說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樣,只希望自己能寫出一部能夠真正傳承下去的作品。
快問快答
問=黃彥文
答=胡學文
問:最近在看的一本書是什麼?
答:《劍橋——歷史和文化》。
問:回顧您的所有作品,最看重的是哪一部?
答:《有生》。
問:如果給現在年輕人推薦書目,您會推薦哪三本?
答:馬爾克斯的《霍亂時期的愛情》,年輕人嘛,總是要感受愛情的,還有阿爾巴尼亞作家卡達萊的代表作《破碎的四月》,這是一部關於命運的書,會沉重一些,但我想年輕人適當看一些成熟的作品也是可以的,最後就是我自己的《有生》,我特別想知道年輕的朋友對這本書的理解。
問:欣賞的作家有哪些?
答:我欣賞的作家很多,托爾斯泰、託耶夫斯基、馬爾克斯托克納都是我喜歡的。
問:除了寫作,您現在最大的愛好是什麼?
答:我是一個無趣的人,我都不知道我有什麼愛好。
問:來到南京,有什麼最喜歡吃的和最喜歡去的地方嗎?
答:來到南京,覺得一切都很親切,南京話我也都能聽懂,最喜歡吃鴨血粉絲湯,喜歡去長江邊走走。
來源: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