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公元989年日本京城出現了一個名叫藤原義在的惡棍。這個人白天是道貌岸然的公卿貴族,晚上卻搖身一變成為無惡不作的大盜。終於有一天這個作惡多端的雙面人被官兵包圍在了自己的宅院。當官兵進入藤原家時之間庭院內燈火通明。藤原義在盤坐在堂上,膝上橫著一柄雪亮的太刀。藤原義在絲毫不理會闖進來的官兵,而是自顧自吹奏著一首樂曲。
一曲吹罷之後藤原義在舉起太刀用力插入自己的腹部:他先是將腹部呈一字形切開,然後用刀尖挑出內臟扔向官兵,最後氣竭力盡倒地身亡。整個過程中官兵們就一直默默圍觀,而無一人上前捉拿藤原義在。據說這就是日本武士切腹傳統的最早由來。切腹這種自殺方法其實是很痛苦的——這種自殺方法並不容易在短時間內致死,所以自殺者往往需要在長時間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切腹這種自殺方式在武士階級統治日本的幕府時代甚至演變成為一種極具儀式感的行為。完整的切腹過程是用短劍先刺入左腹部,接著橫向右腹切成“一”字形,再從胸口刺入下腹成“十”字形,最後拔出劍刺入喉部。事實上很少有人能真正堅持在極端痛苦的狀態下完成這種充滿儀式感的全過程,所以切腹之人往往會安排自己信得過的至親好友擔任介錯人的角色。
所謂介錯是指在切腹儀式中為了讓切腹者更快死亡從而免除痛苦折磨進行的補充斬首行為。事實上古代日本武士的切腹絕大多數並不是腹部被切開後內臟、血液流盡後慢慢死亡的,而是在切開腹部後不久就由介錯人斬下首級導致死亡的。日本人之所以會發明出這種極具儀式感的自殺方式並不能證明他們有多勇敢,而是因為自殺行為在日本實際上已成為一種充滿儀式感的文化。
自殺在其他國家也許僅僅只是一種個人行為,但在日本實際上是一種社會文化風尚。從1999年起日本每年因自殺身亡的人數超過3萬人。日本的自殺率在所有發達國家中是最高的,在全世界近兩百個國家中也能排到第六名。日本自殺率最高的那段時間裡平均每天有近一百人自殺身亡(相當於交通事故死亡人數的4倍)。2020年竹內結子、蘆名星、濱崎瑪麗亞、木村花、三浦春馬、藤木孝等日本藝人先後自殺。
不僅演藝界如此,文學界也是如此:北村透谷、川上眉山、有島武郎、芥川龍之介、生田春月、太宰治、田中英光、原民喜、久保榮、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等日本文學史上的標誌性人物都選擇用自殺這種方式為自己的生命畫上句號。這還僅僅只是為人關注的藝人明星、文學大家,那麼每年自殺的普通日本人就更是一個龐大的數目了。村上春樹曾寫過:“死是作為生的一部分存在著”。
由此可見日本人對死亡有一種痛苦的迷戀感。據說在明治時代以前京都找不到一條適合大家自殺的河流,因此引起了當地人的極大不滿:有人跑到寺廟裡自殺或上吊求死。明治時代京都修建了水庫引水入京都形成了鴨川。這才解決了當地人對投河的需求,也因此受到了京都人民的廣泛擁護。鴨川從此成為了聞名遐邇的自殺勝地。事實上像這樣的自殺勝地在日本全國各地有很多。
久而久之一些自殺勝地直接在入口處登上標語提醒自殺者再想想自己的家人朋友、再三思考一下自己的人生。在日本富士山附近有一片景色迷人的森林叫做“青木原樹海”,但真正令這裡在日本乃至世界上聲名大噪的並非景色,而是因為這片森林正是日本的一處自殺勝地。青木原樹海入口立著一塊牌子:珍惜你的生命!但這根本阻止不了每年來此結束生命的人群。
整個青木原樹海之中不知到底藏著多少人的遺骸。當地每年都會發起大規模搜尋將這些人的遺骸帶出來:1994年找到了57具,2002年找到78具。從2002年以後日本官方就已不再公佈具體找到的遺骸數字了,但據說在這片森林之中大概二十分鐘就能找到一具屍體。久而久之“自殺森林”這個名字甚至比“青木原樹海”這個本名變得更為響亮。富士山一帶有大片的原始森林,而青木原樹海僅僅只是其中之一。
青木原樹海如果單純以景色而論並不比其他森林更出眾,事實上真正令這裡名聲大噪的恰恰就是“自殺森林”這個外號。在日本的傳統文化中青木原樹海是一個怨靈聚集的地方:在古代生產力有限的條件下糧食實在是不夠吃,所以人們就將老人、傷殘與孩子丟在這裡任其自生自滅。這些人離開人世以後執念不散變成惡靈長期徘徊於此,因此導致青木原樹海怨氣很重。
傳說靠近青木原樹海的人都會因為被怨氣波及而產生自殺的念頭。當然這僅僅只是一種傳說而已,並沒實際的確切依據能證明這點。不過也有人試圖用現代科學解釋當地自殺現象頻繁出現的原因:青木原樹海生長的樹種相當單一,因此導致林中每個地方的景觀都很類似。整片樹林茂盛濃密遮天蔽日,地面上落滿朽枝和腐葉。由於火山熔岩的磁場作用導致指南針等工具在這裡根本無法正常工作。
行走在這樣的森林之中很容易讓人失去方向感。一旦在這樣的叢林中迷失方向是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絡的,所以迷路在這樣的森林裡幾乎就意味著死亡。在海拔超過一千五百公尺以上的高山隨著高度的增加會導致氣壓降低,而在空氣逐漸稀薄的狀態下一些體質不好的人可能會誘發基礎性疾病。因此死在青木原樹海中的人也未必都是自殺者,可能其中也有一些懷著獵奇心理來探險的人最終被困死在裡面。
更可怕的一種說法是這裡的磁場活動會干擾人的腦電波,從而導致進入其中的人可能會在不受控制的狀態下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包括自殺或殺人)。這些說法比起冤魂作祟這樣的傳說要靠譜一些,可實際上同樣也沒確切的依據能證實這些說法。進入青木原樹海的人可能有一些確實是獵奇心理來探險的,不過事實上同樣有不少就是衝著“自殺森林”的名號專程來這兒自殺的。
青木原樹海的磁場活動再強烈也不會影響到幾千裡幾萬裡之外的人專程跑這兒自殺吧?其實“自殺森林”在日本並非特指青木原樹海,而是泛指那些曾多次出現過自殺現象的森林,只不過青木原樹海是日本所有“自殺森林”中最知名的那一個。在二戰以前青木原樹海在當地也被視為是自殺事件頻發之地,但在整個日本的知名度其實並不算很高。這裡真正成為全日本乃至國際知名的“自殺森林”是在二戰以後。
二戰後松本清張在其所著的《蕭瑟樹海》中安排兩個主人公都是在青木原樹海自盡。《蕭瑟樹海》出版以後青木原樹海作為自殺勝地的名頭就在全日本範圍內流傳開了。此後其他一些文學作品也陸續跟風把青木原樹海塑造成為居家旅行、自殺身亡的第一選擇。在文學作品的影響下青木原樹海本來就存在的傳說故事、磁場活動也開始被人添油加醋地進行附會。
經過這種添油加醋的炒作之後青木原樹海在人們心中就完完全全是作為自殺勝地的面目出現了。其實日本的文化裡本來就有著奇特的自殺文化:事實上日本全國各地每年自殺的人都很多,而青木原樹海不過是其中的一個集中地而已。在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文化中人的生命是上帝(真主)所賦予的,而自殺則是一種逃避自己在人世間的責任義務的罪孽。
在我們中國傳統的家國文化中也強調個體對家庭、社會、國家的責任。因此在中國、中東、歐美等地的文化中對自殺行為至少都是不鼓勵的。然而日本人對死亡卻有一種我們很難理解的近乎病態一般的迷戀。日本是位於亞歐板塊和太平洋板塊交界處的島國:土地貧瘠、資源匱乏、多火山地震。在這種惡劣的生存環境下導致古代日本的人口死亡率一度曾是相當高的。
日本人為了擺脫對死亡的恐懼感進而演化出了一種迷戀死亡、擁抱死亡的特殊文化。從古至今日本人的觀念中始終認為生命應當如同櫻花般“剎那芳華更為絢爛”。日本人讚賞櫻花的剎那芳華瞬間的寂滅使其短暫的繽紛更為絢爛。在日本文化和歷史的核心中始終存在一種追尋自我毀滅、自我昇華的傳統。日本人所謂的武士道精神其實也就是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形成的。
曾有一部名為《迴圈自殺》的電影成為了日本當年最賣座的驚悚片之一:影片一開始就是54名女中學生在東京一個地鐵站旁一字排開。就在列車疾速進站的一剎那這些女孩一起跳入了鐵軌。當我們中國人面對這種血肉橫飛的場景時第一本能反應是驚恐、同情與惋惜,可日本人卻能從這種血肉橫飛的場景中欣賞到暴力與死亡之美。這就是中國人和日本人在思維方式上的本質差異。
1993年一本名叫《完全自殺手冊》的書在日本成為暢銷書。這本書的內容其實就是分析介紹各種自殺方法。這本書中也曾提到過青木原樹海,因此也令“自殺森林”的名頭變得更響。由於討論自殺已違背了提倡延續生命的道德標準,所以這本書在中國大陸、中國香港、中國臺灣、韓國等地全都被禁。就是這本在周邊鄰國和地區被全面禁止的書籍在日本卻一度大為暢銷。
直到1997年已累計出售100萬本的《完全自殺手冊》才被日本政府禁止發售。日本的電視節目中甚至會出現幫助他人自殺的廣告。這種在中國完全無法透過稽核的書籍、廣告卻在日本大為流行,直到近些年日本政府才開始禁止在電視節目中播出幫助他人自殺的廣告,但迄今為止幫助他人自殺在日本依然不被視為違法行為,因為日本人認為自殺也是公民理當享有的個人自由。
日本人這種生命觀與我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我們的文化中你的生命是屬於你個人的,但又並不是完全屬於你個人的——因為我們每個人都肩負著對家庭、社會、國家的責任。我們在抗擊新冠疫情的過程中已充分詮釋了個體自由與社會義務相輔相成的關係。能把自殺也視為是個人自由這樣的價值觀已完全超出了我們的理解範疇。一個對自己的生命都如此看待的民族會如何看待別人的生命恐怕也就可想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