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由於某個蹩腳的電影引發對一段歷史的網路熱議。我本來不喜歡跟風,也不輕易發表觀點。但是“抗美援朝”這個詞,使我回憶起來自己小時候的一段經歷,和2個人物。
1970年,我舉家下放到農村,定居在蔡山公社光明大隊二小隊。那時我讀小學二年級,新的學校是大隊辦的,就叫“光明小學”。校長叫梅繼生,是本大隊四小隊人。他是個參加了”抗美援朝”的退役老兵。梅校長身上有2處傷殘:一是大拇指特粗,據說是子彈打傷的。後來也沒有恢復好,又粗又腫看起來很明顯。講課的時候,梅老師在黑板上寫字,傷殘的大拇指尤其醒目。所以我們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大拇指。第二個殘疾,他肩膀是歪的,一邊高一邊低。據說是在防空洞裡面躲炮彈,結果炸蹋了防空洞,他大難不死,但是肩膀被壓歪了,至今沒有恢復。於是我們又給他起了第二個綽號:吊膀子。
憑良心說,梅校長是個非常正直的人,對學生(包括老師)要求很嚴。他不苟言笑,但多才多藝。他教語文,也教數學,還教音樂。他唱歌嗓音很好,音調準確。尤其大家唱歌(合唱)的時候,他領唱兼做指揮,打拍子也很溜。那時候全校就他一個人會這個。在那個年代,一個人並不是憑品德和才華就能夠獲得尊重的,梅校長同樣如此。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梅校長混的很不得意,師生都不喜歡他。尤其是我們這幫頑劣調皮的學生。不但背後給他起綽號,而且當面頂撞,公開叫板。時間長了,我們都看出來了,梅校長是外強中乾。表面上很嚴厲,其實你要是更調皮一點更厲害一點他也無可奈何。於是我們這些調皮學生更加猖狂。
梅校長有個(大)兒子,叫梅小滿。跟我是同班同學。梅小滿個子很高,但是同樣是個殘疾人——他有神經病。不過那時候還不是很明顯。我們給他起綽號:大苕(方言,普通話就是傻子)。
其實梅小滿並不苕(傻)。他智商不低,讀書成績也不差(儘管那個年月不講學習成績)。只是舉止怪異,有時候精神亢奮,喜歡一個人自言自語。有明顯的精神不正常症狀。班上調皮的同學喜歡欺負他,一點不顧及他爹是校長的面子。甚至有把對梅校長的怨氣發洩到他身上的意思。
1974年讀完了小學就離開光明小學了,梅校長後來的情況基本都不知道。倒是梅小滿一直跟我有聯絡。1978年高考(恢復高考第二年),我是全大隊乃至全片區(管理區)唯一中榜的學生。梅小滿特地來我家表示祝賀。同時還跟我談心,講了他很多心中的委屈,以及今後的決心打算等等。大體上是說要復讀,繼續參加高考,一定要上大學之類。但同時也對自己成績不理想,實力不足而憂慮。那次談話我印象很深,因為他有個舉止很搞笑。那時候農村條件不好,我倆隨便找2個板凳相向而坐。結果他非要換個位置,因為我坐的矮凳子。他說“你現在的地位高,我應該坐矮凳子……”真是搞笑。
高中畢業以後,我求學工作都在外地,很少回老家。加上1980年舉家搬遷回了城鎮生活,就基本上沒有聽說梅校長和他兒子梅小滿的訊息。偶爾打聽到梅小滿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據說有時候半夜起來,跑到池塘邊一個人自言自語。再後來聽說他失蹤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在中國,在中國農村,那時人口失蹤或死亡似乎是司空見慣的事情。草民命如螻蟻,無人過問。我的表弟梅華林(隔壁聶福俊村的)也是那時候失蹤的,將近30年了,同樣是生死無杳。表弟梅華林精神正常,而且學過武功。每當想到這些,我心裡很悲痛很難過。為我的同學梅小滿,為我的表弟梅華林。也為這個國家的芸芸眾生。
梅繼生校長前幾年也去世了,好像不到80歲。哀哉。
半個世紀了,我經常想起兒時的往事。尤其為自己幼年不懂事,調皮搗蛋,犯下的各種錯誤和惡業而懺悔。梅繼生是個好校長,可惜我那時候不這樣認為,還調皮搗蛋,因為他身體殘疾在背後起他綽號。梅小滿是個既善良又懂禮貌的好同學,可是那時候也沒有認識到,經常跟其他同學聯手欺負他。但願梅校長和梅小滿同學的在天之靈原諒我。阿彌陀佛。
2021年10月7日寫於佑恩寺。
作者簡介:胡培文,1962年生人。湖北黃梅蔡山人。1978年考入大學,先後在英山,黃岡 ,杭州,北京等地從事技術工作。現在佑恩寺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