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觀眾是真被古裝偶像劇的男主傷著了。
傷入視網膜,虛竹看了都說“沒救”。
隨便哪個社交平臺上搜索“古偶男主”,關聯度最高的形容詞是“醜”字。
腦海裡的古裝美男,是嚴屹寬的李建成,是喬振宇的歐陽明日。
今年古偶劇裡的“古裝美男”,是他們。
網友們頗為失望,社交平臺上哀嚎與批評滿天飛。
這“古裝美男”的名號,不是觀眾封的,而是劇裡主動冠上的。
但凡是部古偶,都得來一個慢鏡頭放大男主美貌的環節。
再由女角色花痴臉地讚歎,原來這就是京城 / 天下 / 四海八荒第一美男嗎?
說是奶油小生,可以。
但要說是“古裝美男”,實在有些對不住這個觀眾心中白月光式的稱號。
你說多奇怪,十年前觀眾對“男色”的概念一無所知,熒幕上卻有的是翩翩公子、瀟灑劍客可供欣賞。
十年後,輿論拿著大喇叭宣佈“邁步進入男色時代”,要玩轉顏值經濟,我們卻無男色可看了。
這些男演員現代裝外形不差,有網友逐個分析他們的失誤,譬如臉型不適合古風、造型太廉價、濾鏡太陰間……
可外形上給他們重新捯飭捯飭,國產劇就能重新擁有“古裝美男”了嗎?
我看未必。
普通人或許不曾意識到,“古裝美男”這個詞所指代的不止是美貌。
它的門檻,從來都不止是那一身皮囊。
01
古裝美男,不只靠臉
就拿認同度最高的古風美男,天涯四美為例。
最初版本的天涯四美,是嚴屹寬的李建成、鍾漢良的顧惜朝、喬振宇的歐陽明日、焦恩俊的李尋歡。
後來因為大家覺得選“四美”的初衷,是找出古裝劇裡的男角色“遺珠”,李尋歡都是主角了、不算遺珠。
當時《仙劍三》大熱,便把李尋歡換成了霍建華的徐長卿。
天涯四美,變成了全配角陣容。
與其說是簡單地推崇美貌,不如說,觀眾們推崇的是一種相似的氣質。
一種彼時的配角氣質,溫潤中帶著一絲鋒利。
他們的人生從不曾志得意滿,哪怕再瀟灑、再脫俗,骨子裡都帶著落寞與沉寂。
但言行舉止中,他們只會表現出得體端正,配得上一個“朗”字。
李建成,是俊朗。
生在官宦之家,舉手投足間氣宇軒昂。
而他的鋒利,則來源於權勢上仇視弟弟李世民的野心,情愫上碰壁於公主若惜的邪氣。
顧惜朝,是疏朗。
他的體面來自文韜武略,而他悲情中的鋒利,則源自出身賤籍,困鬥半生卻依舊落入權貴算計的失落。
歐陽明日,是清朗。
華貴公子氣度,波瀾不驚,氣質脫俗。
然而被父拋棄、收養於邊疆的經歷,讓他這輩子陷於對天倫之樂、對愛情的求而不得。
而徐長卿,是朗正。人前是蜀山上一板一眼、從不逾矩的正氣道士,人後是吐出忘情水、糾纏於虐戀的深情人。
哪怕是“劍眉星目”,這個常用來形容古裝美男五官的詞。
潛意識裡,也是與氣質相掛鉤的。
眼裡的光與外界互動,流露出多情、風流、執念、深沉、刺痛、畏怯種種心緒。
如今靠著化妝師,男演員們人均劍眉,有時眉毛描得比拇指還粗。
卻看不見一雙星目,總是空空如也。
一雙大眼睛裡,看著只寫了兩個字:
“好睏。”
又或是四個字:
“真的好睏。”
張智堯的花滿樓,也是個公認的古風美男角色,差點就進入了當年天涯四美的評選中。
張智堯曾在2000年的《天地傳說之魚美人》中就有過古裝扮相,是個爛漫無邪的小道士。
如果古裝美男的評選光看臉,這個角色似乎也該被納入選擇。
但實際上,大眾想起張智堯、想誇他古裝美男時,想起的還是張智堯的花滿樓、楚留香,翩翩公子型。
過往角色再俊、容貌再精緻,外貌留給人的單一印象,終究沒比過溫潤又鋒利的氣質加成。
02
“男角不美”
古裝美男要演出一個“朗”字,首先就需要演員五官周正、面部線條流暢。
樣貌得是傳統帥法,上到70歲老奶奶、下到7歲小朋友,都能看出是“帥”的型別。
如今偶像領域細分的什麼帥痞風、奶狗風,就未必適合。
“朗”,還意味著身姿挺拔,招式如風如松。
李尋歡的打戲,腰背永遠直挺,身形不會搖晃軟趴。
對比之下,許多年輕演員綁在威亞上搖搖晃晃、落地時站不穩、站姿梗著脖子的姿態,就讓“古裝美男”的氣質弱了不止一點。
連沈騰的輕功,都看著比他們好些。
儘管當下,我們對“古裝美男”、翩翩公子的意象已經很熟悉。
但放在“天涯四美”誕生的10年之前,用“美”字來形容男角色、還要在男演員中選美,卻是一件少見、如今看來極具突破意味的事。
長達數年的評選過程本身,就帶有一定的、與主流審美抗爭的意味——
“我們要選的是遺珠,沒被大眾關注的遺珠。”
前面就曾提及,天涯四美是全配角陣容。
除了最後替換李尋歡的徐長卿,其他三個角色的對應主角,幾乎都是雄姿英發、俠肝義膽的“大哥”。
《逆水寒》裡的戚少商,大家要叫他戚大當家、戚大寨主。
造型設計上,要讓他留著鬍渣、以示沉穩可靠。
《雪花女神龍》裡的男主司馬長峰,英姿颯爽、霸氣張狂的型別。
相比於歐陽明日,無論是五官線條還是身形線條都要更粗獷。
《秦王李世民》中的主角何潤東,同樣是粗線條、五官稱不上精緻的型別,和配角嚴屹寬幾乎是兩種路線。
不過他的風格還不算彼時的傳統男主。
設定裡,這部劇中的李世民前期放蕩不羈、比較活潑,後期才慢慢成熟,所以是長相里帶點痞氣的何潤東來演。
更普遍的標準古裝劇男主,是行俠仗義、肝膽熱血,一張泡麵頭都遮蓋不了凌然正氣的國字臉。
寬厚的肩膀,便於女主們小鳥依人。
是《天龍八部》裡的喬峰,豪邁颯爽,讓你見了就想抱拳喊一聲大哥。
年紀小一點的觀眾,甚至可能想抱拳喊一聲“爸”。
不會像後來這批被大家篩選出的古裝美男,觀眾見了想喊“老公”。
大家看慣了上面這種張智堯版《陸小鳳傳奇》中的白面書生的,或許都忘了,90年代TVB翻拍陸小鳳的畫風可是下面這樣的。
主角是萬梓良的這版《陸小鳳》,當初可是經典。
這或許也與早年古裝劇會參考戲曲扮相有些許關聯。
當初,觀眾對古裝劇男主的審美期待就是這般:正氣凌然、可靠擔當。具體表現在外形上,便是方正的國字臉、寬厚壯實的身材。
稱呼這些大哥為“美男”?不太合適。
如今這樣的外形擱古裝劇裡,可能會被分去扮演總裁的保鏢、主角的大師兄、女主角她爸。
天涯網友們評選“天涯四美”時或許都沒意識到,用“美”去形容一個男角色,本身就是一種與傳統正規化截然不同的舉動。
大家對既有的大男子形象有了審美疲倦,開始在配角身上尋找破碎感、尋找對溫潤瀟灑這些特質的新詮釋與新想象。
當年讓網友們糾結再三的李尋歡,他雖然是主角,卻是個過往復雜、從官場投身江湖、成為瀟灑浪子的悲情角色,是個非典型主角。
特殊氣質,再配上焦恩俊的演繹,讓他被納入大眾心中的“古裝美男”行當。
03
流水線造不出古裝美男
氣質,對古裝美男來說太重要了。
就像焦恩俊當然是帥哥,但當他對著鏡頭憨厚一笑、用方言說俺是焦恩俊時,觀眾就不會輕易聯想到“美男”一詞。
很多時候,它還是一種特定的氣質,或者說特定的審美。
當然,隨著“古裝美男”這詞越用越多,最初對特定氣質的追求已然消失,變成了單純討論顏值。
就像“天涯四美”的概念,最初只是指代四個角色,後來變成了指代四個演員。
只有在當下,大家對古偶男主的不滿集體爆發的時候,觀眾們才重新開始了全面吐槽。
和十年前的古裝美男相比,這批角色這不行、那不行。
網上有句段子,說男人帥,得帥得不自知。
一旦他知道了自己是個帥哥、開始耍帥,便會容易滑向油膩。
這句話,在古裝美男界同理。
李尋歡、顧惜朝、歐陽明日……大家都知道這些角色好看,原著裡也寫的明明白白。
但在劇情中,絕不會給他們安排突出強調美貌容顏的環節。
每次看到古偶劇裡,開始給男主安排大特寫、慢鏡頭、粉色濾鏡與抱著女主轉圈圈。
儘管男主們並未說話,我卻總覺得角色內心正在吶喊:
“哈哈!我帥吧!快來讚美我吧凡人們!”
然後女主角們就真的開始:
“天啊,這個男子長得好帥。”
看看,什麼叫有求必應。
這就造成一種奇異的既視感。
李尋歡們之所以是古裝美男,一是因為他們的確帥,二是因為人物的複雜魅力,來自矛盾中總有殘缺的靈魂與性格。
而當下這批古偶男主之所以是“古裝美男”,只是因為,臺詞字幕上寫著這四個字。
古裝劇裡之所以會冒出這麼多“天下第一美男”,也是因為,導演們、編劇們、發行商們清楚地知道——
男色能賺錢。
之前,劇組是想塑造好一個角色、塑造好一種氣質,進而選中了這些演員;
如今,每一部小成本古偶劇開播,就彷彿看到各路劇組爭相上臺、開始演講。
“大家好,今天給大家帶來一款美男,嚴格按照市場調查得出的五種特徵製造。”
以去年的《長相守》為例,原著對男主原非白的外形描繪里,有一句“狹長美目”。
這個角色幼年從馬上摔了下來,雙腿殘疾,在輪椅上坐了七年。
書迷在依據對小說想象、剪混剪影片時,要麼選擇歐陽明日充當這個角色。
要麼選擇《四大名捕》裡的林峰,同樣是個輪椅上溫潤有禮的君子。
顯然,尋找相近角色時,書迷們第一反應是尋求氣質上的相似。
至於是不是狹長美目,眼睛形狀倒也沒那麼重要。
但在《長相守》正式翻拍時,你會發現這角色與原著的相似度,似乎只剩下了“狹長美目”。
誇張的眼妝,只差把“狹長”兩個字寫在眼皮上了。
這似乎已經成了不少古裝劇的通病:
追求對外貌描述的刻板塑造,但在氣質上、人物經歷的鋪墊上,乏善可陳。
造了一個自認為觀眾喜歡的“美男殼子”,刻板地一切為角色的外形服務,而不是為故事服務。
十年前,我們評選出與傳統正規化不一樣的“天涯四美”,是下意識地擺脫一種審美窠臼。
欣賞男性角色,不止可以欣賞堅毅、擔當,也可以欣賞溫柔、執念、脆弱。
但現在,這一切反而變成了新的窠臼。
古裝劇開始刻意地製造溫柔、製造脆弱,製造邏輯不通的雙標,製造毫無意義的悲劇。
販賣工業糖精的影視流水線,發現了新的商機:
“想要古風美男?你等著,這就給你造,十塊錢一大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