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陽
獨特的飲食文化是地域文化表徵的重要要素,更是藝術創作者靈感與表達的素材富集源。如何凝鍊地域文化的多元要素,在藝術形式的框架下,巧妙融合多重藝術語彙,達到歷史敘事、人物書寫、藝術審美與價值表達的氣韻神合是藝術作品的最高境界與追求。
“民以食為天”,舞劇《努力餐》在敘事表徵上擇取了天府之國最廣為人知、津津樂道的飲食文化,貫穿故事發生的緣由、場域與敘事脈絡:民生凋敝、戰亂不止的20世紀30年代中國,吃飯成為了壓倒勞苦大眾的最後一根稻草;早期革命者懷揣著“要解決吃飯問題,努力,努力!”的使命,創立了如今已成為全國唯一的一家革命文物飯店“努力餐”。“論實行民主主義,庶幾!庶幾!”地下黨員車耀先化身為飯店車老闆,以四川風味的大眾飯菜廣濟天下眾生,施以物美價廉的平等餐食追尋著樸素的革命理想。《努力餐》敏銳地捕捉到車耀先這位共產黨人特殊的經歷與多義的身份,獨具慧眼地開掘出飲食文化的身體指向與舞蹈語彙的內在統一性,勾勒出烽火連天的歷史現場,奮筆書寫大時代下人民的苦難遭際。
意境的營造是中國文化的精髓,而舞劇勝在表意。隨著劇情的推進,天府“食文化”並沒有以具象化的方式悉數登場,而是轉為多重藝術構成要素抽象化、立體地融入到作品的敘事與主題之中:在戲劇中,空間是最重要的發生場域,作為舞臺核心意像的“一桌二椅”汲取了中國戲曲的虛擬表現,又以異於日常的體積製造了舞臺奇觀,令人在其所營造的生存空間中顯得異常渺小。龐大而猶如怪獸的“一桌二椅”將勞苦大眾被“食”所奴役的革命現實強行推至觀眾的視野,傾瀉而來的空間壓迫感與鬥爭緊迫性瞬間完成了觀演之間的共情建構。
吃飯是重要的人際交往方式,《努力餐》透過進餐物件與用餐方式的轉換完成了人物關係的構建與情節敘事的推進。第一幕中車老闆、冷處長、黃三妹、亮嗓子四人圍坐吃飯時,手持筷子綿長而誇張的吃態,使觀眾在這意象化的舞姿中既可以感受到大快朵頤的酣暢淋漓,又從空無一物的餐桌上品味到了身份各異的四人,表面閒適、實則“打虛張”的意象化隱喻。第三幕車老闆夫婦與冷處長一同吃飯的場景中,相對而坐的車老闆與冷處長原為同窗,現則水火不容,餐桌上熱騰騰的飯菜與場上殘酷冰冷的生死抉擇,這一虛一實的復調呈現恰似川菜麻辣鮮香的多層次口感,開啟了觀眾的感官體驗與想象空間。
為了強化舞蹈的獨立性,突出舞者的肢體理念,《努力餐》刻意隱去旋律,多次運用長竹筷這一用餐工具。筷子在誇張變形後,其功能性即人吃飯的途徑得到了進一步突顯。透過聲效、節奏與舞蹈演員的肢體律動營造出生活場景與革命態勢的迭變,時而“太陽出來喜洋洋”的悠遠歡快,飢寒交迫時的大聲吶喊,時而又是面對日軍狂轟亂炸時鏗鏘有力的團結一心。舞臺上高揚的紅色長竹筷,象徵著老百姓委身乞求的命根子,又隱喻著共產黨人血戰到底的武器,象徵著一面面紅旗與一顆顆赤誠的共產黨人初心。每一次敲擊都完成了食文化符號與革命話語的裂變與重組,將日常生活形態與情感訴求昇華到高度概括和象徵的藝術層次,推動了觀眾的知覺一體化與情感共鳴。
天府美食文化的鮮亮符號在《努力餐》中被一一解構,琳琅的美食在不同的舞段之中,創造出令人目不暇接的吃的可能,而編導的用意並不只在展示,其意在於反襯出“路有凍死骨”的社會淒涼。也正因於此,以車耀先為代表的共產黨人奮起革命為百姓“努力加餐”!
地域文化是文化自信的基石,只有熱愛地域文化、通曉地域文化、創造性地傳承地域文化,文化自信才能落到實處。舞劇《努力餐》近景透視獨具特色的天府美食文化,以美食展現地域風土,以美食折射民生問題。在藝術語彙與文化要素的相互審視與思辨中,實現了新時代紅色舞劇創作的審美轉向與復調錶達。作品以靈動的舞蹈語彙串聯起革命歷史與時代使命、情感訴求與精神共鳴,以貫穿始終的“努力加餐”精神,從“食文化”的空間、工具、形態、人物關係和目的性等多維度展現出中國共產黨人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