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7年,朝鮮的一處住宅中,一位老人正躺在床上,家人們都圍在床邊,小心看護著他,老人已經虛弱到氣息奄奄,但他還是將兒子叫到跟前,費力地留下了一句家訓:“我們的根在中國,我們的老家在廣平府風正村,我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根!”
話說完不久,老人就在家人們的痛哭聲中離開了人世。
這位老人是誰?他為何留下這樣的家訓?他的子孫最後成功完成家訓了嗎?
原來,老人名叫田好謙,因戰亂流落到朝鮮,無法歸國,一直盼望著有朝一日自己的子孫能夠代替自己重返故土,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這一天他竟然足足等了300多年!
這一次,子孫們給了他一個圓滿的答案。
2004年,韓國高麗海運株式會社CEO田文俊,歷盡千難萬難,終於在中國找到了老家——廣平府風正村,漂泊在外300多年的海外田氏宗族找到了魂牽夢繞的“根”。
延續300年,漫漫尋親路。這是怎樣的一個傳奇故事呢?韓國田氏先祖,當年遭遇了怎樣的經歷,導致遺恨海外?客居異國赤子們,又是怎樣將思鄉之情代代相傳,數百年鍥而不捨找尋祖地的呢?
明朝初期,官府鼓勵百姓向人煙稀少的地方遷居,開墾土地,從事農業,百姓們紛紛開始長途遷徙,山西洪洞縣的田氏也在其中,其中一支遷居到廣平府。
或許是家學淵源,或許是勤儉持家,或許是生財有道,總之,遷居到廣平府的田氏一族很快就人丁興旺、家道發達起來。
廣平田氏傳到了第七代時,家族中出了兩位朝中重臣,一位是老三田應弼,官至御史大夫;另一位是老六田應揚,他曾經在萬曆年間任廣昌縣令,老百姓評價他是愛民如子,公正廉明,後來官至兵部尚書,位列朝堂。
田氏一族出了這麼大的官,真是光大門楣、光宗耀祖了。
田家的榮耀可不止於這些。當年,到風正村的12裡官道上,曾矗立著朝廷專為田家樹立的10道牌坊。
眾所周知,明朝的牌坊分為御製、恩榮、聖旨、敕建四個等級,建立牌坊的標準嚴格,既要透過朝堂上諸位大佬的聯合審查,還必須待皇上恩准,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修建的。因此牌坊對一個家族來說意義非凡。
能擁有一座牌坊,都可以說是祖上積德了,而廣平府田氏,卻擁有10座牌坊,可見明朝皇帝對田家的恩寵以及朝堂大臣對他們的認可贊同。這10座牌坊也佐證了田氏宗族有著良好的家風傳承。
九世子孫被困朝鮮
時光流逝,轉眼到了公元1610年,田氏家族在廣平府風正村已經居住了九代,此時田好謙出生了。
根據《廣平田氏世譜》記載,田好謙天資聰慧,飽讀詩書,長身貌秀,風度凝重,豁豁有君子之品質。
本就聰明伶俐的田好謙,在接受了正統儒家教育後,更顯氣質非凡。出眾的氣質,顯赫的家世,加上本身優秀的外表,身體高大修長,相貌英俊瀟灑,田好謙堪稱標準的“高富帥”。
經過百年的發展和積累,此時的田家可謂家大業大,既有大片良田,也有商棧店鋪,加上子弟在朝中做官,愈加興旺發達,成為當地有名的大家族。
因此,眾多的田氏子孫,除了參與仕途外,還有一部分人要管理田產和從事商業活動。
頭腦靈活的田好謙就在其中,他不願從政,偏偏喜歡經商賺錢,整日東奔西走、南來北往,忙的不亦樂乎,但也把家族產業打點的頭頭是道,商業交往範圍越來越大,交易路線也越拉越長。
公元1637年,田好謙從家中動身,要前往東北進行盤點查賬,順便清理積壓的一些欠賬問題。結果,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來。
1637年前後的大明朝,已經臨近暮年。此時登基數十年的崇禎皇帝,可謂嘔心瀝血,無奈時運不濟,國內連年遭遇天災,旱災、水災、蝗災,農民顆粒無收,百姓民不聊生,餓殍千里。朝廷官員又貪腐成風,救災不力,很快各地農民起義此起彼伏,朝廷軍隊應接不暇。
關外,滿清崛起,辮子軍勢不可擋,屢屢突破長城到關內搶掠,甚至占城掠地,一步步擴大地盤,努爾哈赤吞併大明的野心日益膨脹。在內憂外患中,明朝統治搖搖欲墜。
剛走到一半的田好謙,不幸遇到一股入關搶掠的清兵。
他夾在逃跑的亂民中,就像汪洋中的落葉,被裹挾著東奔西跑。擔驚受怕中,田好謙跑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總算是擺脫了清兵,撿了一條命。
回過神來的田好謙,發現自己迷路了。一打聽,才知道躲避亂兵的田好謙,慌不擇路,陰差陽錯間,居然跑到了大明藩國朝鮮。
孤身流落在朝鮮,田好謙身無分文,舉目無親,無奈之下,每天依靠乞討度日。
他很想回到廣平府的家鄉,但這時候到處兵荒馬亂,沒有軍隊的護送,他不可能安全闖過清軍防線,擊敗沿途數不清的馬匪、潰兵和鋌而走險的饑民。
況且,身處朝鮮,人生地不熟,他也不清楚知道哪條路通往關內,哪條路通往滿清的大本營,一旦走錯那就更危險了。
考慮再三,田好謙只得強忍回家的念頭,安下心來,想辦法解決眼下在朝鮮的生計問題。
可忠於大明的朝鮮國王拒絕了向滿清稱臣的無理要求,正遭受滿清八旗軍的進攻。在這種處處皆戰場的環境下,田好謙有天大的本事,也做不到賺錢養活自己。
所謂的謀生,不過就是拉下臉皮,向富人和軍隊乞討罷了。
這天,田好謙隨著一夥流民到軍營討要吃的,兵丁們嬉笑著把殘羹剩菜倒在地上,樂呵呵看著流民搶著吃。
看著滿懷惡意的兵丁們,田好謙拒絕了他們的施捨,不受嗟來之食,站在一旁看著大家搶來搶去,沒有動手,堅持著內心最後的一點自尊。
士兵們看著這個身著破衣爛衫的人,竟然忍著飢餓不去搶剩飯,圍過來拿著好奇的目光打量著田好謙。
面對朝鮮士兵的質問,田好謙答道:“我生於東方禮儀之邦,可餓死也不願作此之態。”
此後朝鮮軍營上下都知道,這群乞討的饑民中有個奇怪的人,都快餓死了還不肯放下身段。大將具宏聽說以後,就找人把田好謙叫了過來,要親自看看這個奇怪的人。
看完之後,具大將驚喜萬分。在那個年代,別說讀書,絕大部分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田好謙卻出身官宦世家,博學多識,眼界見識遠超一般人。
見過大場面的田好謙,從容淡定,舉止得體,回覆問話不卑不亢,具宏認定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滿心歡喜地將他留在身邊,協助自己處理公務,出謀劃策。
而田好謙也找到了一個安身之所,再也不用和流民們一起顛沛流離、忍飢挨餓了,於是就安心在具宏身邊輔佐起來。
朝鮮國王對大明忠心耿耿,但奈何軍事實力實在太弱,皇太極很快就率兵攻破都城,連世子家眷和朝中重臣都成了俘虜。
無路可逃的朝鮮國王仁祖被迫稱臣。戰爭的失敗和向滿清稱臣,讓仁祖在朝鮮上下威望大跌,引起臣民嚴重不滿,不斷有人叛亂朝廷。
1644年,大將沈器遠發動叛亂,準備廢掉仁祖,另立新君。具宏正是沈器元的頂頭上司,而且忠於仁祖國王。在田好謙的鼎力支援下,具宏很快就鎮壓了這場叛變。
在平叛中,田好謙展現出了優秀的軍事指揮才能,具宏就把他推薦給了仁祖。知道平叛經過的仁祖,對田好謙大加讚賞,封他做了朝鮮的通政大夫。
這個通政大夫可不是小官,而是正三品的堂上官。
田好謙從一介流民一步登天,成為了朝鮮王庭的高階官員。後來,田好謙又立下大功,被任命為龍驤衛副護軍,晉升為正二品,在朝鮮的地位進一步提高。
念念不忘祖國家鄉
金子到哪裡都會發光。德才兼備的田好謙,很快就在朝鮮站穩了腳跟,高官厚祿,高屋良田,嬌妻幼子一樣不缺。他心中唯一的缺憾就是沒辦法回到家鄉,失去了和親人的聯絡。
這時,闖王李自成已經攻破了北京,崇禎帝自縊身亡;吳三桂引清兵入關,中原大地再次陷入了戰火中。
田好謙不禁憂心,在兵荒馬亂中,廣平府的親人還好嗎?有沒有被流兵襲擾,是不是背井離鄉遠走躲避戰火了?自己將去哪裡找他們呀?
況且,現在的田好謙已經被朝鮮國王倚為重臣,絕不能輕易離開。田好謙打聽不到家鄉妻兒的訊息,在朝鮮再次娶妻成家,朝鮮的妻子為他生了四男三女,纏繞在田好謙身上的羈絆越來越多,他再也不是那個說走就走的單身漢了。
無法離開朝鮮尋親,但田好謙始終沒有忘了家鄉,時刻都在惦記家中的親人。
每逢新年、中秋等節日,他都會帶著妻兒子女來到海邊,朝著中國的方向拜祭祖先,田好謙喃喃地念叨著:“等天下太平了,一定回到中國去。”
幾年過去,孩子長大懂事了。田好謙經常給孩子們講中國的故事,還告訴他們,“我們是中國人,老家在廣平府風正村。”
田好謙漸漸老了,但是對家鄉親人的思念還是那麼深切。
後來,田好謙乾脆在住所附近,按照記憶中的樣子,自己蓋了一個“風正村”,家廟建在村中央,廟前種著大槐樹,旁邊就是關帝廟……和廣平府老家的佈局一模一樣。
年老的田好謙經常在這裡坐坐,以慰藉思鄉之情。
田好謙思念親人,親人們也沒有忘記他。年邁的母親為他哭瞎了眼,盼夫心切的妻子也帶著幼子跑到關外找丈夫,他們歷盡千辛萬苦,卻沒有打聽到絲毫訊息。
1687年,77歲的田好謙帶著遺憾離世了。離世前,他給子孫們留下了“我們的根在中國,我們的老家在廣平府風正村,我們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根”的家訓,要求後世子孫一定要尋祖歸宗。
世世代代不忘祖訓
在良好的家風傳承下,朝鮮田氏子孫沒有忘記中國人的身份,也沒有忘記田好謙的臨終遺訓,更沒有忘記遠在廣平府風正村的同宗親人。
他們始終保持著春節包餃子、貼春聯的中國習俗;每位族人離世後,墓碑上都工整地刻著“廣平府田氏”的漢字,以示自己中國人的身份。
1706年,田好謙之子、廣平府田氏第十代——田會一爭取到了出使清朝的外交差事,他想借機打聽廣平同宗的訊息。
他揣著朝鮮田氏族譜來到了北京。一到北京,他就找人打聽廣平府籍的官員,後來聽說清朝舉辦科舉的訊息,又千方百計查詢廣平府的舉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真的找到了一位叫田思齊的舉人。田會一一聽田思齊的名字,就知道要找到宗親了。
但不巧的是,田思齊母親離世,他在家守孝,不在北京。田會一是朝鮮使者,也不得擅離北京,他只好把父親畫像和一封書信委託同僚轉交田思齊。
當書信和字畫轉交到田思齊手中,廣平府田氏轟動了,他們認出了這正是一去不返的田好謙,於是他們將田好謙在朝鮮的後人寫進了廣平田氏總族譜,實現了田好謙臨終前的願望。
但等田思齊匆匆趕回北京,田會一已經返回朝鮮了,兩個人終究是沒有見到面。
時間很快到了晚清末年,這時的中國戰火不斷。混亂中,中朝兩地田氏宗親中斷了信件往來。
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廣平府田氏牽掛朝鮮的親人,挨家挨戶籌集了盤纏,派人揹著族譜到尋找他們。
不料,日本早在1910年就出兵佔領了朝鮮,廣平府田氏的兩名使者根本過不了日軍的防線,只好無功而返。
回來的時候,路費花光了,他們只好邊乞討邊回家,用了1年時間才返回風正村。
過了幾年,廣平府田氏意外收到了來自朝鮮的書信,信中說,日本在朝鮮實施慘無人道的殖民統治,朝鮮田氏度日艱難,想舉家搬遷回到中國。廣平府田氏鄉親,趕忙寫了回信寄往朝鮮。
這時的中國正籠罩在日本侵略的陰雲中,平津淪落日軍魔爪,河北也兵荒馬亂。這封回信也不知道有沒有寄出國,朝鮮親人能不能收得到。
此後,廣平府田氏和朝鮮田氏再也沒有聯絡上。
但斷了聯絡的田氏宗親,沒有忘記對方,仍舊一代傳一代,囑託一定要找到親人。
進入八十年代,尋親接力棒傳遞到了朝鮮田氏十九代田文俊的手中,他是韓國高麗海運株式會社社長,社會關係多,對外交往廣,一直在打聽著中國的宗親。
1994年,高麗海運株式會社在上海、天津、青島、大連、廈門、深圳建立了辦事處,他立即發動青島辦事處打聽廣平府風正村田氏宗親的情況。
但是這時的中國地名和行政區劃,和解放前發生了巨大變化,儘管青島辦事處努力尋找,可就是打聽不到風正村的訊息。
到了2004年,高麗海運株式會社青島辦事處,終於輾轉找到了風正村,立即向風正村打電話詢問情況。
接電話的正是風正鄉的黨委書記田連平,他聽到青島辦事處的自我介紹,激動地站了起來,“在韓國失散多年的親人找到了!”
3天以後,田連平帶著族譜趕往青島,把田氏家族的資訊傳真給了遠在首爾的田文俊。“族譜對上了,親人找到了。”
田連平和田文俊分別把這個好訊息告訴了兩邊的田氏宗親。
這場尋親之旅,持續了300多年,今天終於要實現了,田氏族人都把這次認親歸宗當成了頭等大事,開始著手準備。
風正村“田氏宗親理事會”連夜把韓國田氏的族譜填寫到總譜中,派人到山西洪洞大槐樹現場學習祭祖大禮,做好迎接韓國親人的各項準備。
田文俊也在聯絡韓國宗親,商討回風正村祭祖事宜。
此時的韓國田氏,已經發展成近200人的大家族,活躍在韓國社會各界,具有不小的影響力。他們推選出檀國大學校長田光鉉、化學企業社社長田得俊等9人,代表韓國田氏宗親回國認祖歸宗。
2004年6月29日,韓國田氏代表團回到故土,受到了家鄉親人最高規格的熱情接待,看著同族同宗的親人,望著記錄著世代宗親的族譜,他們眼淚止不住往下流;在祖墳前,他們深深叩首、長跪不起,終於可以告慰先祖,田氏宗親團圓了!
300年的分離也割不斷田氏血脈一家親,回到故土的韓國宗親千方百計要為家鄉做點貢獻。
田文俊設立了“明煥獎學金”,鼓勵田氏後人勤奮好學;同時發動自己在韓國的人脈關係,與雞澤縣開展商貿合作,促進家鄉經濟發展。
2006年,韓國田氏宗親會為家鄉小學捐款2.5萬元,用於建設學校圖書館。鑑於中韓田氏宗親的密切聯絡,以及為中韓友好付出的努力,風正村前的公路還被命名為“中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