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蔣鳳姣
這個故事是我一個叔叔講給我聽的。
那還是當年知青下鄉的事情了,那時感覺特煩躁又無聊。吃完晚飯,大夥便湊在一堆吹牛,講鬼故事,然後最熱門的就是有關誰膽子最大的話題。
一次有個刑滿釋放人員,俗稱“二勞改”的,突然間得病死了。由於死者家屬是外省的一時趕不來,於是那屍體就停放在庫房,正好是冬天,庫房就好比是天然的冰庫。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自然而然地聊起那事。有人問了,“那邊躺著個死人,怕不怕啊?會不會變鬼啊?”那時誰也不敢承認自己膽小,怕被人瞧不起。都嘻嘻哈哈地相互打趣,說要不出點彩頭,誰膽大就給誰?這時候有人說了一句:“誰敢去到死人那陪他一夜,我出一包煙!”
說話的是一個瘦個,大夥都叫他瘦子。身上沒有幾兩肉,感覺一陣狂風就能把他刮跑了。瘦子才說完,就有人搭腔了。這人體寬腰圓,平時在人前橫五橫六的,名叫王大牛。王大牛乜斜著眼珠子剜了瘦子一眼,鼻子裡哼了一聲:“一個死人,怕他個鳥?難道他會起來拉你不成?我出兩包煙,你去!”
瘦子被嗆了一句,有點掛不住。我們幾個也在一旁煽風點火:“再加一包怎樣?誰去?”這種形式之下,瘦子當然也不肯示弱,將了瘦子一軍:“老子是怕冷,這麼個大冷天,陪死人睡,不凍成冰棒才怪。你要是敢把死人抱來,老子就抱著他睡一晚上!”
一般來說,吵到這份兒上,有人一勸,或者有一方認輸,也就拉倒了。可偏偏大夥都想看戲,而瘦子看著王大牛不言語,也頗為得意。誰知道那王大牛真的是條牛,一根筋犟到頭,更是面紅耳赤地較起真來:“你說的噢,大家作個證!”說完,套上衣服就走了。大家正聊得熱鬧呢,都沒在意。
也就半根菸的功夫,門突然被踢開了,王大牛怒氣衝衝地夾著一陣冷氣闖將進來。他一聲不吭地一樣東西扔在炕頭,咚的一聲把一屋子的人嚇了一大跳。原來是“二勞改”凍得硬梆梆的人頭被生生的用斧頭砍了下來!
那個說狠話的瘦子頓時現了原形,嚇得臉色蒼白,連句囫圇話也說不出來。原來是銀樣蠟槍頭啊。王大牛哪裡肯放過他?不依不饒地非要他摟著死人頭睡覺。
大家這才知道事情嚴重了,千哄萬勸地說盡好話,總算讓王大牛掙足了面子,不再逼瘦子履行諾言。不過,從此以後瘦子在王大牛面前永遠要矮上半截。
砍人頭事件讓幹部們著了慌,怕張揚出去跟死者家屬沒法交代。事態不宜擴大,趕緊挖個坑把人埋了。至於那王大牛,也不敢怎麼處置,就不了了之了。不過王大牛的膽大名號倒是大了起來,後來都喊他王大膽。
又過了沒多久,林場的伐木隊長死了,埋在通往森林的路邊,立了塊厚木板作墓碑。
過了好長時間了,晚上聊天的時候,還有人在唸叨隊長人好。有人說,“你們都說隊長好,誰敢半夜去看看他啊?”大夥望望窗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再說,那墓地離宿舍有五、六里路呢,保不準半路還會竄出來個狼啊、熊啊什麼的。
既然沒人敢,有人就想誇誇海口耍耍酷,許下兩條香菸兩瓶酒的大彩,就等膽大的來拿。不料,還真站出來一個膽大的,要彩不要命:“奶奶個熊,有啥子好怕的,把菸酒準備好了,我去!”這人不是別人,他就是王大膽。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都不可收回。王大膽也是鐵了心要樹立自己的威望,喝他的酒、抽他的煙。說好了,王大膽在隊長的墓碑上釘一根十幾公分長的鐵釘,必須釘得死死的,不能敷衍。等第二天天亮時,大夥一起去驗證。
王大膽二話沒說,披上羊皮大衣,帶了手電、鐵釘、斧子,還拿了根鎬棒,雄赳赳地出發了。
出得門來,王大膽不禁打了個寒顫,外面太冷了。急忙裹緊皮大衣,快步往林場處奔去。越靠近林場,夜色越暗,透過手電筒的微光,王大膽終於找到了隊長的墳墓。王大膽一手拿著電筒,一隻手哆哆嗦嗦到兜裡找鐵釘。可能天氣太冷,手凍僵得不夠靈活。摸在手裡的鐵釘才往墓碑上釘,突然又呼地掉了。王大膽舉著電筒對著草叢一陣好找,總算撿起來才靠在墓碑上,呼地又掉了。幾次折騰下來,王大膽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邊唸唸有詞:“隊長啊,我知道你一個人在這冷清,也只有我來看看你,他們都不敢來的。誰對你好你終歸心裡有個數吧,你可不能為難我啊。”說完,感覺膽子大了點,乾脆把電筒放在地上,騰出兩隻手來才總算把鐵釘順利地釘在墓碑上。怕不夠深,王大膽特意又多敲了幾下,直到把鐵釘釘沒了才鬆了口氣,拍了拍衣服,站起來就走。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王大膽發現自己走不動。確切地講是有人在拽自己,而且力道很大,王大膽掙了幾次都沒掙動分毫。難道是隊長真的冷清,剛才聽到自己說話,要自己留下來陪他,不讓自己走?王大膽頓時悔恨交加,腦子裡“轟”的一聲,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再說大家在宿舍裡喝著酒、抽著煙,有點興奮又有點擔心地等待著。嘴裡說著不鹹不淡的話,眼睛卻老望窗外瞧。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了,還不見回。該完事了呀,大夥不由憂心忡忡起來。到了凌晨三點,都過去四個多小時了。這會兒,大夥不再猶豫了:那小子肯定出事了!
二十幾號人帶上手電、工具和防身的棍棒,一起去找。人多膽也大,心想那麼多人,就算真的碰上鬼,也沒什麼可怕的。
一直找到墓地,才看見那小子靠在墓碑前,一動不動。上前一試,死了,身體都快凍硬了。抱他起來,拽不動;仔細一看,那小子的皮大衣衣角給死死地釘在木碑上了。
排除一切迷信說法,按現狀分析:王大膽在釘鐵釘時,肯定是害怕極了,驚恐之中,把衣角釘到了墓碑上。等到完事要走,發現被人拽住了不放,當時肯定以為是被鬼拽住了,沒準就嚇破了膽。就算沒被嚇死嚇到暈過去,那也該活活凍死了。
(原載於《新聊齋》200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