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很遙遠的黃昏,天邊的雲一層層卷著,如溼漉漉的霧氣似的融化在暖洋洋的粉色裡。那時還在讀初中的我揹著書包跳下車,著急地穿過馬路,到了街對面。我有幾分詫異,在車站對面的報刊亭竟關了,上面貼著一張白得乏味的紙片:暫時關閉。
我不常來買雜誌,但偶爾也在報刊亭前對著五花八門的雜誌久久佇立。報刊亭的老闆是個上了些年紀的老頭,每天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工裝服,戴著一副眼鏡,從鏡片後眯縫著眼睛,微微昂起頭看一份報紙,不時把眼鏡摘下來,捏著衣角隨便地擦一擦眼鏡。他不時從報紙後抿著嘴低頭看我,但並不催我,只是偶爾才開口問我,到底要買什麼雜誌。
“《讀者》吧……”我從包裡掏出錢包,遞給他一張二十元,拘束地看著他伸出佈滿皺紋的手接過錢去,從抽屜裡慢條斯理地翻出零錢,嘴裡呢喃著要找的零錢數目。
“你讀幾年級啊。”這是他第一次正式開口和我搭話。
“初三了。”
“難怪啊。”他用很輕的,像是回憶一般的聲音說著,“你有手機嗎?”
“有啊。”
他把錢遞給我,目光復雜地望著我,重新拿起報紙,像寄居蟹似的躲回大張的黑白字後面,躲進油墨裡,從眼鏡片後抬起眼睛看我:“我這裡快關門了,都沒什麼生意。”他又說,“一年不如一年啊……”
我看著黃昏中的那張告示,想著以後該去哪裡買雜誌呢,家附近已經沒有多少還開著的報刊亭了。雖然內心有些唏噓,但說到底,我並沒有把報刊亭消失的事情太過放在心上,大不了辛苦點跑一趟圖書館,或者乾脆網購算了。我不過是在黃昏中想到媽媽常常說的:“手機上看看算了,手機上什麼沒有啊,有什麼不一樣的。”
就在我都已經在網上訂閱了一整年的圖書館,都已習慣每天放學看到關閉的報刊亭時,重又看見深藍色的報刊亭和老頭。我並未走近,只是遠遠在街角看著。他也並沒有注意到我,自顧自彎腰把一捆捆報紙和雜誌紮好。老頭像是帶著報刊亭消失了,先是這條街上,後又是某個學校門口的……
很多年後,我上了大學,老師問了一個問題:你們現在還看報紙嗎?他也愛穿藍色的衣服,愛從眼鏡後面眯縫著犀利的眼睛打量不同的人。他開始回憶他年輕的時候、大學裡的圖書館、每天看書看得廢寢忘食的日子。他說:“這是我的青春。”說完,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手機上:“現在我雖然也保持著閱讀的習慣,但到底和以前不一樣了。”
同學在我耳邊嘀咕著,有什麼不一樣的。我知道老師說的是什麼意思,以前我能在書裡徜徉一整天,現在的注意力只能集中兩個小時。碎片化閱讀和快餐式文學的時代,終究還是改變了不少東西。我不知道現在的改變是好是壞,正如老師說的,以前的人沒什麼娛樂活動,只能看看書,現在連剛上學的孩子都已經離不開手機了。還記得曾有人問我:“你怎麼那麼愛看書呢。”我給不了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那依舊是一個黃昏,天邊的雲慵懶地躺在水彩似的天空裡。我不緊不慢地走到車站等著回家的車。在我旁邊,有個扎著頭髮的女孩子,手裡拿著一本書。我忍不住側目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的書上,是本有些舊的書。這時她也抬頭看我,衝我露出一個微笑:“我經常在學校的圖書館看見你。對了,最近學校裡有個流動書攤,好多人在找書看,大部分都是一些很經典的文學或者歷史作品。”
她把書合上站起來,“我的車來了,先走了啊。不過你有空真的可以去看看。”我向她道了謝,目送她跳上車去。
說起來,我也並沒有找到這個所謂的流動書攤,聽說我來的不湊巧,流動書攤已經流動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
責任編輯:龔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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