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
艱苦卓絕的14年抗戰中,既湧現出無數可歌可泣的不屈戰士,也出現了不少賣國求榮的漢奸。在這些大大小小的漢奸頭目當中,任援道算是一個“異類”,或者說是漢奸當中的一個“奇人”了。
從一個有著革命志向的文藝青年,變成攜款潛逃的通緝要犯;幾經沉浮,化身汪偽政府身兼13份要職的顯赫高官。抗戰勝利以後,任援道竟能夠逃脫正義的審判,攜家帶口避居香港,晚年更是移民加拿大,89歲高齡方才辭世。
這樣一個頗有名氣的大漢奸,竟然有這般命,不得不叫人感慨,蒼天無眼啊!
小學校長北漂,捲走造幣廠5萬元
任援道,1891年出身於江蘇宜興的一個望族。年輕時家裡出錢送他去保定軍校,期間參加了辛亥革命。後來回到家鄉,叔父任鳳苞出資創辦新式學堂,讓他做了履善小學的校長。
任援道
二十多歲的任援道,身上既有武人的威儀,又有文人風骨,一邊教書育人,一邊和文人墨客大談革命未來。家裡並不希望他再去幹什麼革命事業,於是給他張羅婚事。同為宜興當地望族的蔣家,把女兒蔣梅君嫁給了任援道,算是兩家聯姻。
當著受人尊敬的小學校長,懷抱嬌妻美眷,平日出去和三五好友吹天侃地,如此生活夫復何求?然而,想起自己昔日的革命崢嶸歲月,再看看這“平淡如水”的日子,任援道卻越來越待不住了,他一心要離開家鄉闖蕩事業,最終去了天津投奔叔父任鳳苞。
任鳳苞當時是交通銀行的協理,深受董事長梁士詒的器重。有叔父提攜,任援道很快成為董事長身邊的小助理,專門負責接洽梁士詒和社會名流、大客戶的應酬事務。走出家鄉,進入天津,花花世界迷人眼,跟在董事長身邊,更讓任援道一睹軍閥、政府、公司、教會等各界精英前呼後擁、奢靡無度的生活,心中向上攀越的野心一次又一次被勾了起來。
梁士詒
很快,能說會道辦事周全的任援道,被安排去當了天津造幣廠的總務科長。這是個無數人可望不可即的肥缺職位,可時間久了,他竟有些瞧不上自己這個小小“科長”了。任援道有心,將來要離開這裡,闖蕩出一番屬於自己的事業。可是,幹啥事不需要本錢呢?更何況是任援道心中的“大事業”。
思索再三,任援道盯上了造幣廠的廠長李振武。李振武早年是個有人有槍的軍閥,後來部隊基本打光,失勢的李振武攀附新枝,終於坐上了造幣廠廠長的位子。奈何咱老李是個粗人,除了吃喝嫖賭,其他的一概不精通。
任援道抓住機會投其所好,很快和李振武熟絡起來,二人以兄弟相稱。在李振武這裡,任援道可是個少見的能人,既可以把廠裡的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還能帶著廠長玩的昏天黑地,屬實人才!心腹人才!
天津造幣廠鑄造的紀念章
於是造幣廠的公章、賬簿、甚至於李振武自己的私人印章都一股腦兒給了任援道,大小事務都由任援道裁決。有了職務便利,任援道開始一點點挪用公款,從廠子的開支中中飽私囊。後來任援道膽子越來越大,侵佔的數目也越來越多。
最終,任援道決心要告別這個地方,他要出山闖蕩了!臨走之前,任援道幹了一票最大的——將造幣廠5萬元的公款捲走了。5萬元,在當時可是一筆鉅額數目,李振武驚聞心腹任援道卷錢跑路,腸子悔青,咒罵著去警局報了案。
幹出這等違法之事,任援道很快上了通緝令,他那個叔父臉上無光,忙著撇乾淨關係還來不及,自然不敢出面保他。就這樣,任援道在天津銷聲匿跡了。
天津造幣廠職員證
再騙江西銀號20萬鉅款
卷跑了天津造幣廠5萬鉅款,任援道還能有好果子吃?要是被抓到了,一切可就完了。有人覺得任援道鋌而走險不值得,為何不在造幣廠總務科長的職位上細水長流呢?
其實任援道聰明得很,他攜款潛逃雖然上了通緝令,但以民國時期北洋政府的行政能力,要讓警務人員把任援道給捕獲歸案,基本上不可能。民國初期軍閥林立,各家都有自己的勢力範圍,任援道盜竊鉅款,頂多是在北方混不下去,南下才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啊!
靠著手中鉅款搭橋鋪路,很快任援道就在江西督軍蔡成勳面前混了個臉熟。迎來送往幾次之後,任援道取得了蔡成勳的信任,安排他當了江西銀號的督辦。巧舌如簧的任援道,讓蔡成勳相信,這個小任是個聚斂財富的高手,有他給自己管理銀號,保準是財源滾滾來!
時任江西督軍的蔡成勳
奈何蔡成勳根本沒想到,任援道豈能滿足於在一個江西督軍的銀號裡面,當個小小督辦呢?沒幾個月,任援道故技重施,從江西銀號裡攜款潛逃——這次他拿得更多,足足20萬!
惱羞成怒的蔡成勳和前文的那位李廠長一樣,除了去報案毫無辦法。任援道上了通緝令,被軍警搜捕,可茫茫人海,誰曉得任援道去了哪裡呢?
1926年,任援道悄然回到銷聲匿跡兩年多的天津。在這裡,任援道有了新的感想:自己雖然出身名門望族,但是出了江蘇宜興根本沒人把他放在眼裡。自己既不是前朝遺老遺少,也不是官宦子弟,要想出人頭地,手中不但要握著大把鈔票,還得握著權力!
民國天津
那麼如何才能獲得權力呢?
日本人官方認證的漢奸
借勢!
在這裡,沒人知道任援道是如何結識的軍閥唐生智。彼時的唐生智因為反蔣失敗不得不通電下野,處在人生低谷的老唐,被任援道感動得不要不要的,很快就委任任援道作為自己在北方的辦事處處長。
被迫下野的唐生智
有了軍閥作靠山,任援道如魚得水,遊走於北方上層名流之間。到了後來,任援道竟然自作主張,自稱唐生智將軍在北方的全權代表,靠著這個唬人的名頭,眾多小頭目前來巴結討好他,而任援道自己也順利搭上了不少關係,為將來處心積慮往上爬做好了準備。
不得不承認,任援道的社交能力一絕,獲取他人信賴的本事也是出類拔萃。在他的遊走經營之下,大大小小的權貴人物,給他的任職也是五花八門:
團長、旅長、兵工廠廠長、津浦路北交通軍司令等等......
除了廣泛結交各路軍閥,任援道還和日本人打得火熱,當上了日本人開設的大北飯店經理,到了1935年,日本人越發信任這位“任桑”,委任他為冀察政務委員會外交委員。這是任援道事業起飛的第一步,也是他成為漢奸的第一步,邁出了這一步,真正算踏上了不歸路。
日本租界
1938年,日本侵略者扶持的南京偽政權成立,任援道應邀出任綏靖部長兼任南京市督辦。任援道自此嚐到了權力的滋味,但他心中也深深明白,倘若手中沒有人沒有槍,是護不住自己的財的,有人有槍才有實在的政治資本。
任援道滿腦子都是鬼主意,他利用自己是江蘇本地人的便利,輕易取得了太湖地區土匪和國民黨潰兵的信任,恩威並施將這幾股力量收編麾下,還趁亂奪佔了國民黨鎮江魚雷學校的3條炮艇,一躍成為手中握有水陸兩棲軍事武裝的漢奸頭目。
汪精衛投桃報李,讓他身兼13份偽職
任援道成為鬼子跟前的紅人,但他深知自己並非日本人最垂青的人,還是要看清局勢,攀附高枝。任援道選擇支援汪精衛,大力支援汪精衛成立所謂的“中央政府”。1940年3月30日,汪精衛的偽政權“南京國民政府”粉墨登場,不免要對任援道投桃報李,一股腦給了任援道多達13份偽政權的高官職務。
任援道也很識趣,將自己麾下的武裝改名為蘇浙皖晉綏軍,歸屬南京偽政府領導。一個給汪精衛打13份工的漢奸,能有什麼壞心思呢?任援道還沒想過要把汪精衛取而代之,反而是這汪精衛就開始向任援道伸手了。
任援道是一個有人有槍有“聲望”的漢奸,今後要是在日本人面前爭寵,無疑會對自己形成威脅。為了爭寵,忠犬和忠犬之間,竟然也開始暗地鬥法。
汪精衛故作好意,千方百計要將任援道手中的軍權奪走。他曾經許諾讓任援道出任海軍部長,作為交換,任援道手頭的陸軍武裝——那幾個師規模的綏靖軍要交給汪精衛。任援道也是個老滑頭了,他怎麼會看不出這個伎倆?
然而出乎汪精衛意料之外,任援道滿口答應下來,並且對汪精衛提拔他當海軍部長一事感激備至。然而當汪精衛走完了程式,給任援道正式任命為海軍部長以後,任援道卻彷彿忘記了交換之事,手頭一個兵都沒交出來。
國民黨內地位曾經高於蔣介石的汪精衛(左一)
汪精衛悶聲吃了大虧,但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能摁下怒火。自己出手不好使,汪精衛只能藉由日本人的手,設法剪除任援道的力量。後來汪精衛棋高一著,將任援道的偽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給接管了,用日本人作為“如朕親臨”的金牌,迫使任援道吐出了這塊肥肉。
但是軍權始終是任援道的命根子,他見識過落魄的造幣廠廠長李振武,見識過人生低谷中的軍閥唐生智,這些人的失勢無一不是因為丟掉了手中的人和槍。當汪精衛再次以日本人之名改編任援道麾下武裝的時候,任援道搶先一步,推薦自己的親信當上了主力一師師長,推薦自己的兒子當上了主力二師師長和教導旅旅長。軍隊的大頭和各級軍官都捏在老任手中,汪精衛毫無辦法。
不但如此,後來任援道還把綏靖軍的兵力從2萬人擴編為6萬人,民國大大小小的漢奸裡,這樣的擁兵規模無出其右。1944年之後,汪精衛病死在日本,周佛海企圖取而代之,他拉攏任援道時使用的伎倆也被識破,任援道依舊是緊抓軍權不肯鬆手。
周佛海
對於同行,任援道小心提防,但是對於主子卻無比忠誠。偽政權的江蘇省長一職,是任援道夢寐以求的,剛一上任,他就把與他有過節的漢奸孫育才給踢出了省政府要害部門。奈何孫育才在日本人這邊也有硬關係,日本主子當即發話:任桑能不能當江蘇省長,就看能不能容得下孫桑了。
主子的話任援道豈敢不聽?不但不計前嫌,還親自把老孫給迎回來,這樣圓滑地改弦易轍的速度,就連身邊親信都嘖嘖稱奇。
200根金條換一條狗命
別看任援道對日本人無比忠誠,其實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看到日本人在戰場上陷入泥潭,任援道便開始兩邊下注。1942年的時候,弟弟就帶來了軍統頭子戴笠的口信:只要任援道和重慶方面保持秘密聯絡,將來抗戰勝利了,不但可以既往不咎,還能立功受賞。
戴笠
1945年初,日本人敗局已定,身邊的這些忠犬也惶惶不可終日。任援道暗中和國民黨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搭上了線,和國民黨軍簽署互不侵犯的協定。為了保險起見,他一面和國軍官員搞好關係,一面抓緊讓戴笠幫他說好話。
任援道雙管齊下的策略奏效了,1945年8月19日,任援道麾下武裝盡數交出武器。國民政府不但將任援道的名字從戰後要懲治的漢奸名單中劃掉,還委任他出任軍事委員會中將參議。
中將參議是有名無實的虛職,任援道對此毫無興趣。他只能繼續抱緊戴笠的大腿,期望能混上實權職位。不過風雲突變,戴雨農雨夜撞上了岱山機毀人亡。
驚聞這一噩耗,任援道坐立難安。戴笠是他的保護傘,戴笠一死,誰還會用他?像他這般罪孽深重的人,在國民政府裡多呆上一天,就多一分危險——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秋後算賬?
任援道對於權力的慾望一夜消散無影蹤,目下他所思所慮的都是如何跑,跑到何處去。最終,任援道一狠心,咬牙拿出了多年來積蓄中的大頭——足足200根金條,用來上下打點關係。大家都收了他任援道的錢,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日後要想翻篇可就難了。
民國中央造幣廠的金條
任援道等於是花了200根金條買下了一家老小的狗命,隨即打點行裝,攜家帶口悄悄登上了去往香港的包機。彼時的香港是英國殖民地,在這裡他一直看著國民黨敗退臺灣,再也沒有本事跟他翻舊賬。
移民加拿大,89歲客死他鄉,遺著無人問津
1950年代後,任援道還是寢食不安,他深怕新中國解放香港,把他抓起來接受正義審判,於是又在醞釀著移民計劃。最終,任援道又帶著一家老小,飛赴加拿大。89歲的時候,這個逃脫了人民審判的大漢奸,逃不脫生老病死,最終客死異國他鄉。
《鷓鴣憶舊詞》
任援道避居香港期間,曾經將生平之事寫成一本詞集,取名《鷓鴣憶舊詞》,署名任友安。因為任友安這個名字毫無名氣,而有名氣的任援道又是個臭名,這本詞集不出意料變成了滯銷書。
21世紀初,香港的一場舊書義賣會上,曾有人發現展櫃一角有那麼一摞《鷓鴣憶舊詞》,標價5元,無人問津。
漢奸苟活89載,死了也該被釘在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