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物君語-
半城煙火半城仙,一世繁華一世鮮
泉州美食香又甜,吃了原地蹦上天
當你提起福建,大部分人第一反應肯定是廈門、鼓浪嶼;過了幾秒,他們會想起來:哦,福州才是省會。他們或許還會說,啊閩菜好好吃,啊廈門好好吃……
閩南人聽了,只會淡淡一笑。遊客才去廈門吃,真正的閩南人,都去泉州吃古早味。
“古早味”,閩南人特別愛用這個詞,來形容他們嚮往的味道。
你越是在美食江湖中沉浮,就越是懂得舊時滋味的奧妙。早年間,食品工業還不發達,料理講究食材和手工,真實而純粹。當人們為其冠以“古早味”時,已經是一種含蓄的表揚。
泉州,閩南文化的核心,閩南人的舌尖聖地。這裡的歷史,豐富得不可思議;這裡的美食,與深厚的歷史互為表裡,古老而又繪聲繪影。
泉州,孤獨的美食家
一片風土一座城,最容易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它的味道。
泉州之味,離不開一個“鮮”字。一碗麵線糊,就能開啟泉州人新鮮的一天。
面線糊,乍眼一看像極了細粉絲,輕嘗一口卻截然不同。它細膩爽滑、鮮醇美味,煮至軟爛的面線,與濃稠重芡的湯汁完美融合,真正的入口即化。除了必備的現炸油條,必然要配上幾款加料:蚵仔、醋肉、鴨血、滷蛋、滷大腸、拳頭母……最後再加點胡椒和香蔥提味,那感覺,連迎面而來的海風,彷彿都是鮮的。
這碗麵線糊,就是泉州風味的名片,更是遊子們念念不忘的故鄉味。它看似簡單,製作起來卻絲毫不能馬虎。先用豬骨和海鮮長時間熬出泛白高湯,再加入略微捻碎的面線,最後用調製好的番薯粉漿勾芡、攪拌燉煮,直到面線徹底軟爛,一鍋至鮮才大功告成。
這一碗故鄉味,既大費功夫,又樸實無華,註定了它在外鄉難覓其蹤。
與面線糊絕配的,除了油條,便是醋肉,泉州炸物界的頂樑柱。將豬瘦肉以老醋和香料混合醃製,掛上番薯粉後入鍋炸透,吃起來外酥裡嫩,帶著一股淡淡的醋香味,令人欲罷不能。它既可以當零食單吃,又能作為配料入菜,從五星級大酒樓到街邊小鋪,都是它的舞臺。
永春老醋,釀造現場。它有一種特殊的芝麻香味。 攝影/歐陽泓略
醋肉的靈魂,是那一味低調的永春老醋。它自北宋傳承千年,配料獨特(糯米、紅粬、芝麻為主),擁有特殊的香氣和獨特的回甜味。它位列四大名醋之一,卻一直默默地留在閩南,低調得令人難以置信;有了它,醋肉便從一眾炸物中脫穎而出,在閩南獨自閃光。
泉州元宵圓。本體是搖出來的,內餡是混合且豐滿的,氣質特別。 攝影/歐陽泓略
若你是甜黨,泉州更不會讓你失望。
“南方包湯圓,北方搖元宵”,這個定律放之四海而皆準,唯獨在泉州不適用。在這裡,北方客人看到熟悉的竹篩,必然驚訝萬分:說好的南方吃湯圓,怎麼在泉州是元宵的天下?
不僅如此,泉州元宵的內餡也極為特別,甜鹹兩味的全面融合:炒熟的花生仁,混合黑芝麻研碎,再拌入白砂糖、蔥頭碎和豬油揉製成餡,最後滾上細糯米粉而成。這樣的元宵,泉州人稱為“上元丸”,以北方元宵的軀殼,包裹了南方的物產,和海納百川、匯聚萬物的靈魂。
泉州地處閩越,是一座古老的移民城市,至今繼承著不少北方先祖的飲食習慣。西晉末年,中原士族衣冠南渡,不僅把此地命名為“晉江”以寄託思念,也保留了搖元宵的習俗,終在南方獨樹一幟,讓過客們驚歎於歷史人文脈絡的奇妙聯絡。
除了這顆元宵,泉州還有與北方春餅一脈相承的潤餅,同樣的筋道,同樣的輕薄透光,同樣的配料萬千,同樣的情懷滿滿,只是更多了一些海洋的味道。
中原先祖以麵食祭祖,福建小麥匱乏,當地人便用糯米制品代替:
宗廟祭祀,一定要擺上象徵著“發財”和“子孫滿堂”的發糕;婚慶嫁娶,少不了渾身硃紅、喜氣洋洋又甜蜜的紅龜粿;七夕佳節,除了擺上七種水果、七種花卉祭拜“七孃媽”(織女),還要有七碗雪白的糖粿……即便是一般時節,泉州人也愛吃菜包,聽起來畫素包子,就是把麵皮換成糯米,清脆的白菜換成了更加清脆的蘿蔔絲,變的是身子,不變的還是那個魂。
清明粿,以艾草汁混合細糯米粉製作粿皮,內餡五花八門。 攝影/歐陽泓略
整個閩南地區,語言音異卻韻律相通,姿態多變卻極為神似。廈門大排檔裡的沙茶麵、土筍凍,漳州香飄十里的滷麵,潮汕市井常見的蠔烙、粿條、功夫茶……種種風味追根溯源,往往會殊途同歸,指向它們古老的故鄉——泉州。
泉州自己,也是中原遺民的後裔。它就像家中長子,勤勤勉勉顧著這個家,卻無處訴說自己揹負的歷史,只能努力地保持底色,忘不了本,更忘不了根。
終究,泉州註定低調,因為它孤獨。
面對千里之外的先祖故土,泉州是孤獨的,默然將古老的鄉愁化為飲食風俗。面對萬千世界的百般滋味,泉州是孤獨的,默然守護著自己依山傍海的獨特風味。面對龐雜紛亂的塵世人間,泉州更是孤獨的,它低調得像個隱士,永遠不張揚。
幸好,儘管孤獨,它也是無比鮮活的。
泉州,美食八方朝聖
一片風土一座城,味道最能留下第一印象。而深度刻畫這種印象的,便是它鮮活的風格。
泉州面向大海,自古商賈雲集,如今更是僑鄉,自帶一種神奇的包容氣質。當你走訪泉州古城,你會發現,這裡的寺廟與小吃比鄰而居,歷史與現實相映成趣。
比如,泉州最地道的風味甜食——滿煎糕,就隱藏在千年古剎開元寺旁邊的裴巷裡。
基礎版的滿煎糕,只需將麵粉、糖和水拌勻,澆在透熱的鐵盤上烘烤,讓麵糊慢慢鼓漲、冒出蜂窩般的空洞,再撒上紅糖、花生碎和黑芝麻,起鍋前一對摺,趁熱吃鬆軟無比,放涼了吃則香甜彈牙,還帶著焦糖味和堅果香。高階一點的,就加入糖冬瓜,多一層口感和味道。
是不是很像山東煎餅?民間相傳,滿煎糕就是清末名將左宗棠在福建置辦船廠時,從山東煎餅改良而來。圖/網路
從開元寺往南走幾步,就是香火旺盛的泉州天后宮,世界各地的媽祖信眾匯聚於此。參拜完畢,天熱口渴,旁邊就是老店秉正堂,這裡有泉州最著名的消暑甜品——四果湯。
最早的四果湯,真的只有四種食材:紅豆、綠豆、銀耳、仙草,用銼刀銼半碗冰,澆上一大勺冰糖水就成了。現在光景好了,人們可以盡情為四果湯加料,別忘了點入石花膏,它又鮮又涼又Q彈,一口下去,清甜與冰涼相互衝撞,再熱的暑氣也跑光光。
衣錦還鄉的遊子,千里朝聖的信眾,最終都要飲一碗這四果湯。 攝影/歐陽泓略
塵世俗食的煙火,宗教場所的薰香,兩種性格迥異的氣息,在這座城市緊密交織、並行不悖。它們就像兩股繩索,纏繞出一段段源遠流長的歷史,最後化成了泉州人的一桌茶食——蒜蓉枝。
它看起來,像極了小小的點心麻花,只是外表裹上了一層白色糖霜。掰下一小塊,酥得掉渣,輕咬一口,糖霜在嘴裡融化,竟有一股蒜蓉和蔥花的辛香,鹹甜共存,令人神往。
市井與宗教,海洋與內陸,生活與歷史,異域與故鄉,種種奇妙的融合,在泉州比比皆是。
隨便走走,你會發現街頭巷尾處處皆有牛排店。泉州人的牛排,可不是油煎火烤、三五分熟的西式牛排,而是以香料、中草藥配合南洋咖哩精心燉制的牛肋排肉。它不配紅酒、不裝檔次、不端著面孔,入得家常、出得廟堂,配上噴香的閩南鹹飯,或者酸爽開胃的牛肉羹,美美吃個飽。
泉州人愛吃牛肉,歸功於宋元時期中亞文化的融入。當時,阿拉伯與波斯商人,順著海路來到泉州,不僅帶來了異國珍奇之物,也帶來了吃牛肉的習俗。久而久之,在不斷的文化交融中,牛肉飲食生根發芽,牛排、牛肉羹、牛雜湯這組“牛肉套餐”,也成為泉州海納百川的象徵。
你仔細看這牛排就懂了。它以中式技法烹飪,除了八角、當歸、老薑、香葉等傳統香料,也加入了南洋地區流行的咖哩和沙茶,以及一些中草藥。牛肉本身選用肋排,價格不高、豐儉由人,也能照顧到不同民族的飲食需要。
閩南盛產花生,它構成了整個“閩南世界”的基礎風味。 攝影/歐陽泓略
來自異鄉的飲食風俗,最終成為了泉州味道的一部分。一千年前,商人在碼頭卸下胡椒,如今成了面線糊不可缺少的調料;三百年前,南洋歸客帶回了沙爹,被泉州人改良成沙茶醬,成為閩南獨樹一幟的風味;近代以來,海外華僑捎來了巧克力,朱古力燕麥成了家常早點,還要打上一顆鮮雞蛋……
這便是泉州的魔力。它是一座美食孤島,卻閃爍著光芒,歡迎五湖四海的美食前來朝聖。
在這裡,來自土地的元宵圓,來自海洋的蚵仔煎,共存一巷;本土生長的燒肉粽,海外引入的沙茶麵,共聚一堂;出自廟堂的紅蟳米糕,出自巷尾的面線糊,共成一桌;暖身驅寒的薑母鴨,清爽消暑的四果湯,共生一世。
八大菜系中,閩菜最沒有存在感。這與福建的地理環境有關,它享受著獨特的自然饋贈,也養成了追求本味、逐鮮而食的舌尖習慣。福建人的餐桌,從年頭鮮到年尾;因為追求“鮮”,閩菜極度重視食材,反倒沒什麼太複雜的技法,影響力較弱,這決定了閩菜的地域獨立性。
同時,閩菜自己也是壁壘分明的。以福州為代表的閩東,以泉州為代表的閩南,以客家文化為代表的閩西,“三味鼎立”,更讓閩菜難以整合,只能大家獨自美麗。
泉州,聚集世界各地的人與事物。圖為航拍西街鐘樓。攝影/李文博
這麼好吃的城市,你還不趕緊安排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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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水水
封圖 | 歐陽泓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