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越秀山故事》徵集
越秀山上捉“特務”
越秀山的標誌性建築都幾多下,可每當想起此山,浮現在我眼前的,既不是五羊石雕,也不是鎮海樓,更不是中山紀念碑,而是那立在越秀公園西門旁崗頂上的不藍不綠,圓咕隆咚的大水塔。
近六十載春秋了,當年發生在越秀山水塔下的故事,憶起來前日似的,每個細節都那麼清晰。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一個夏季的週日,讀小學二年級的我和同班的伯陽、春江、莉莉四人,在學校附近的盤福路學雷鋒做好事。我們先是扶伯爺公伯爺婆過馬路,然後打雀隻眼滿街搜尋,看有沒人掉錢包,好撿了去交給警察叔叔,還約定,堅決不說出自己的名字。
我們四人八隻眼,在人行道掃街似的來回搜尋,直走到盤福路與解放路的交叉口,一分錢都尋不見。
正鬱悶呢,我(事後伯陽硬說是他)先注意到,從紀念堂那邊行過來一個女的,香雲紗短衫,抖抖的綢褲,手舉陽傘遮住半截面,那樣子好似在哪兒見過?
八目相對,我們不約而同地意識到,這半遮面的女人,及其妖冶的扮相,像極一個人。
班裡最聰明,也是最漂亮的春江,脫口而出:“那不是八姑嗎?”
不久前,老師帶全班去永漢電影院睇著《羊城暗哨》,狐狸般狡詐的女特務八姑令人印象深刻,而眼前走來的這位,儘管只讓人見著下巴嘴,卻十足十就是那個從銀幕上走下來的女特務。
四個小腦袋湊成一堆,緊張而興奮地嘀咕開來。
伯陽壓低聲音:“春江講的沒錯。”
在女生面前,伯陽說東,我只能說西:“八姑不是已經被公安捉了嗎?哪裡又跳出一個八姑!再說,佢條腰這麼幼,怎似八姑條水蛇腰啊。”
莉莉點頭,贊同我的說法。
“真是八姑從監窗走著出來呢?”春江眨了眨杏眼道:“我們是共產主義事業接班人,不好放鬆革命警惕呀。”說罷,一轉身,追那女人而去。伯陽二話不說也跟了上去。莉莉扯了扯仍在猶豫的我,四人也顧不得學雷鋒做好事了,在那女的身後,不遠不近,跟蹤追擊。
也不知那女人有否覺察被人跟蹤,她剛過盤福路口,便從解放路向右一拐,奔越秀公園西門而去,只見她三步兩步到了門邊,匆匆回頭望了一眼,然後以極快的動作,收了傘,閃身上了水塔山。
好彩,若不是我們有八隻眼盯著,還真被她甩脫了。
伯陽斜了我一眼:“不是八姑,哪有那麼狡猾?!”
春江忙將食指壓在嘴唇上,我只得將到了口邊反擊之詞,又吞回落肚。
山崗上的水塔,遠望已經夠大的了,從山腳下擔高頭再睇,更是將林間留出的天空塞得滿滿當當。
這座託舉著水塔的越秀山西南麓的山崗不算高,我們上山時,那女人已爬到山腰。擔心暴露,我們不敢跟得太近,就這麼遠遠的吊著尾,隔著樹叢的橫枝,目視她沿著窄窄的石徑拾階而上。就在大家的注意力有些懈怠時,一個穿白襯衣的男人的身影,從水塔底下的大樹後邊閃出,一伸手,接過了女人收攏的傘。
啊,特務接頭了!
伯陽興奮地指手畫腳:“我和春江在這兒守著,你帶莉莉下山去找警察……”
我最看不慣伯陽在春江面前演嘢:“還沒看清那女人的臉呢,叫了警察來,她要不是八姑,怎收場?”
莉莉點點頭,她總是在關鍵的時刻支援我。
“沒錯,得先看清那女人的臉。”春江想了想:“這樣吧,你們男生在這兒等著,我和莉莉裝作上山遊玩,先看清了臉,再說。”
伯陽還想說什麼,春江已拉著莉莉,向山上走去。
沒多久,春江她們總算下山了,我和伯陽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打聽上山偵察的結果,春江咬著嘴唇沒吱聲,莉莉沮喪地說:“他們倆坐在水塔下的石凳上,見我們上去,女的就把臉埋在男人膊頭後邊,不讓我們看清她的真面目。”
春江扳起臉,望了望伯陽,又看了看我:“得想條計,讓八姑露露臉。”
伯陽抓耳撓腮,就是沒聲出。
我嘿嘿一笑,問:“誰帶墨水筆了?”
不愧是班裡的學習委員,春江掏出隨身帶的鋼筆遞到我面前。
我將拍拍腦袋就有的計,如此這般地和盤托出。
這回,莉莉竟然沒點頭,伯陽更是一臉不屑,而春江則沉吟了片刻,拍板道:“如果沒有更文明的計,就先這麼辦吧。”
之後發生的精彩的一幕,是這樣的:兩個打著赤膊的小男孩,怪模怪樣地朝山上走,後邊還跟著兩個小女孩兒,他們走近坐在水塔下石凳上的男女時,男孩們投降般地突然間高舉雙手,露出淺淺的旮旯底,那裡面黑成一團(墨水塗抹的)。
這一幕只有最調皮的頑童才想得出的場景,令男的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爆笑,而一直把臉埋在男人背後的女人也不禁抬起頭來,睜大雙眼朝這邊望,緊跟著捂住嘴,也笑到吐。
就在這一瞬間,我們都看清楚了,那是一張高年級女生漂亮的臉!
很多年了,我再沒見過春江和莉莉,伯陽倒是見過幾次,最近的一次是去醫院探望染上白血病的他,幾經化療,伯陽那張曾經英俊不堪的臉已被折騰得面目全非了。
滄海桑田,如今我們都垂垂老矣,但我相信,大家都不會忘記那個在越秀山大水塔下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張澤(退休教師)
來源:廣東省文化學會何媒工作室
釋出:何金德導演工作室(媒體矩陣)
責編:何金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