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的兄弟姐妹多,母親生下我們之後,便交給奶奶,能否長大,就是奶奶的事了。生和養孰重孰輕,沒有比較過,都是扯不開的親情。小時候只要說到家,就是奶奶。奶奶照看我們,上街喊我們回家吃飯,督促我們上炕睡覺。生病發燒,奶奶整夜守著我們、用一團頭髮,蘸上香油,在我們的前胸和後背搓來搓去,這是奶奶為我們退燒降溫的“祖傳秘方”……我們的每一寸骨肉,都長在奶奶最柔嫩的心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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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奶奶去走親戚了,村裡的一群孩子聯合起來欺負我和弟弟,我們已經跑回家關上大門了,他們還在外面砸門,向院子裡扔磚頭。正在這時,奶奶回來了。看到這種情況,奶奶大怒,從路邊撿起一根樹枝就衝了過來。平時溫和的奶奶,此時像一隻憤怒的老鷹,那群孩子哄一聲跑散了。我們開啟門把奶奶迎進來,撲到奶奶懷裡抽泣著,奶奶久久地撫摸著我們的頭。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說的是母子之情。像我們這些在奶奶懷抱里長大的孩子,再活幾輩子也回報不了奶奶的養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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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結婚之後便離開了家,為了照看我結婚時的房子和院子,我的二爺爺搬了進來。由於家境貧寒,二爺爺一生未婚,但他是頂級的莊稼把式。父親不滿週歲那年,爺爺就去世了。奶奶拉扯著父親,孤兒寡母的日子實在艱難。二爺爺雖然靠當長工、打短工度日,但畢竟單身一人,日子好過些,有時候就接濟奶奶和父親一點。對此,奶奶一生心存感激。土改後分了房子分了地,管理這樣的家業,奶奶和父親是力不能及的,二爺爺便和我們合到一起過日子。他沒有後人,對我們極其疼愛。我們也從不稱呼他“二爺爺”,而是直接喊爺爺。到了後來,日子越來越緊巴。奶奶主動提出,讓二爺爺單獨起火,別再受我們這一大家子人拖累了。從此,二爺爺算是和我們分了家。
上世紀70年代末期,二爺爺患了癌症,奶奶搬來這個院子照顧他,直到他去世。二爺爺去世之後,奶奶再也沒有回到全家人一起住的院子,而是一個人留在了這裡。因為這個院子在村子裡相對靠北面一些,我們習慣叫北院。奶奶一個人在北院一住就是十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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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次回家看奶奶,就去北院。和我們在一起,是奶奶最開心的事,而且總有說不完的話。我們有時候也勸奶奶,還是回南院去吧,一個人在這邊不方便。對這件事奶奶則從不多說,只有一句話:老了,一個人清靜。
但一個人確實不方便。有一年有人送給奶奶兩袋外國奶粉。奶奶不識字,更不認識上面的“洋字碼”,誤以為那是洗衣粉。有一天她想用洗衣粉擦擦背,結果越擦越膩。叫來鄰居一問,才知道那是外國奶粉。奶奶一直把這件事當作笑話講給我們聽,但我們聽了卻總是笑不出來。
奶奶從來不向我們要什麼,我們有時候主動給她幾塊錢,她還總是說:你們孩子還小,日子過得正累,別惦記我。在我的記憶裡奶奶只要求我做過一件事。她的老花鏡壞了,她說有時候自己想縫縫補補,卻什麼都看不清,讓我督促父親抓緊時間去給她把老花鏡修上。其實這件事不用找父親,我也能去修的。可當時我三十多歲,眼睛正好使,完全不能理解老花眼是一種什麼感受,好好的眼睛,怎麼會看不清呢!我沒有介意這件事。直到有一天自己的眼睛也花了,我才知道花眼的感受,才知道奶奶一個人生活在北院,沒有老花鏡的困窘。
才想起如果我小的時候告訴奶奶,我眼睛看不清了,需要她幫我做一件什麼事,奶奶不吃飯不睡覺也會去做的。現在想起來,即使給奶奶買一個新的老花鏡又算什麼難事!人為什麼總是在事過之後,在無法彌補之後才覺察到自己的過失?
奶奶的身體一直比較健康,但只要得病就比較嚴重。一次因為腹瀉引起的疾病,居然危及生命,後來輸了一些乾血漿病才好了。大概奶奶一生很少用藥,尤其是用好一些的藥,就這點乾血漿,讓她五年沒有腹瀉。但五年之後再得病,就一病不起了。
農村人深知,沒有人住的房子破損最快。奶奶走後,北院的房子先是漏雨了,後來屋頂也塌了一片,到最後山牆也垮塌了。
我偶爾回到老家,只是隔著那扇“柴門”向院子裡凝望一會兒,再沒有走進去過。當年四世同堂,十幾口人,如果有一個人和奶奶做伴,也不至於讓她在這空曠的院子裡獨自生活十六年!
■文/改編自《依戀》(郭華 著 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
■編輯/王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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