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人傳》~第356篇
和珅見錢灃其家貧裘薄，凡勞苦之事就派他，終積勞成疾而逝！
文/盧秀輝
錢灃（1740年4月26日—1795年10月30日），字東注，一字約甫，號南園，雲南昆明人。
錢灃身上長著一樣東西，叫“硬骨頭”！
錢灃幼時貧寒的家境，對他後來的人生觀有直接的影響。古代的時候有一種說法，寒門出生計程車子一旦掌握了權利，會變本加厲的貪墨。錢灃以後的經歷，推翻了這一武斷的論點。
錢灃的先祖錢鑄是江寧人（今南京），在明成化年間隨官僚做幕賓來到昆明，從此安家落戶。錢灃的父親錢世俊本也是讀書人，因生活所迫，做起了祖傳的銀匠手藝，過著半耕半農、亦耕亦讀的平民生活。他的母親李氏出身於破落的讀書人家庭，初通文字，是虔誠的佛教徒和賢妻良母。錢灃是家中長子，父母對他寄予了很高的希望。他六七歲時就開始讀書，因為弟妹多，他讀書之餘，還要幫助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包括照顧弟妹。學習的壓力、生活的壓力，使這個男孩子感覺到力不能逮，一度打算輟學，但是因為母親堅決反對，才把讀書堅持了下來。於是，錢灃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讀書機會，對偶然得到的殘篇斷簡，視若珍寶，不會一看就扔，而是熟讀深思，十幾歲即才藝初顯，人稱“滇南翹楚”。錢灃《野寺》，詩云：
野寺秋花滿，閒僧不出門。
修篁通別徑，流水自前村。
瀹茗新瓷潔，焚香丈室溫。
未堪留白首，聊得坐黃昏。
錢灃十八歲中秀才，作為優秀學員進入昆明五華書院學習；二十九歲考取舉人，赴京會考時落第了。他只好去投奔在湖北公安做知縣的好友萬鍾傑，以圖生計。乾隆三十六年科考中，錢灃考的並不理想，只是以三甲第十一名中了進士，按例他是進不了翰林院的。但他在庶吉士選拔中，得到了進館學習的機會，在學習期間，例考、會考都名列前茅，走才上了一條由翰林到監察御史、然後湖南學政、通政司副使、江南道監察御史的仕途經歷，可見，錢灃非同常人。
步入官場十年以後，升任御史。當時，上下都貪汙成風。乾隆四十六年，甘肅發生內亂，又加上災情，一些州縣趁機謊報災情，冒領賑濟。時陝西巡撫畢沅在明知下面未據實參奏，採取了默許態度，甚至還參與其中，被錢灃參奏彈劾。乾隆帝降旨，褫奪畢沅一品頂戴，降為三品。畢沅當時軍功文治，正如日中天。乾隆對其甚為倚重。甚至在畢沅丁憂期間，還奪情使用。竟被錢灃當頭一擊，對貪腐成風的現象，無疑也是起到了棒喝的作用。錢灃由此聲名鵲起，有“鳴鳳朝陽”之譽。錢灃《宿太華寺》，詩云：
半壁蒼煙擁薜蘿，江禽啼處晚船過。
樹交危蹬盤青靄，天縱飛樓納白波。
夜不分明花氣冷，春將狼藉雨聲多。
愁中不暇耽幽興，佳山佳水奈爾何？
乾隆四十七年（1782），錢灃彈劾國泰。國泰是滿洲鑲白旗人，任山東巡撫後，自恃是和珅的黨羽，為人特別任性。與前大學士于敏中之弟布政使於易簡勾結在一起，“貪縱營訟，徵賂諸州縣”。乾隆接錢灃奏本後，派和珅、劉墉與錢灃一起審辦此案。
錢灃趕在和珅、劉墉動身之前，身著便裝，上路趕往山東。行至良鄉，見一官府僕從打扮的人，瘋狂地催促伕役加快馬速，匆匆往山東飛奔。錢灃斷定和珅在差人給國泰送信，於是就記住了此人長相。果然，又在路上碰到此人往京城趕，錢灃命人將這個僕從抓住，從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國泰寫的私人信件，信上“具言借款填庫備查事，中多隱語”。錢灃立即奏知乾隆。錢灃《蔣溝用壁間詩韻》，詩云：
漳水冬猶濁，黎城晚更孤。
凍煙迷短景，積雪漫荒途。
衣薄煩人問，筋羸仗酒扶。
向來宵寐少，不恨樹啼烏。
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四月八日，和珅、劉墉、錢灃來到了山東省城濟南府。和珅想方設法拉攏錢灃，以助國泰。和珅見錢灃穿著破舊，拿出新衣請錢灃換上，錢灃堅辭不受。和珅知道錢灃的態度後，又知道山東州縣虧空的庫銀已被國泰等人臨時補上，就對錢灃說：“山東各州縣庫銀查不出虧空，你就置自己於危險中了。”錢灃說：“縱能彌縫一處，不能彌縫處處”。
和珅、劉墉、錢灃首查歷城縣庫，“抽盤數十封，紋銀無短”。和珅藉口下令停止盤查，匆匆回館驛了。錢灃當即下令封庫，得到了左都御史劉墉的支援。第二天，把所有庫銀拆封徹底細查。多是圓絲雜色銀，非國庫所存銀錠。結果，僅歷城縣就虧空銀四萬兩，山東巡撫國泰對虧空及挪移掩飾供認不諱。
乾隆得知歷城縣庫銀的稽查結果後，傳旨：命和珅押解國泰等貪官回京審問；命劉墉與錢灃繼續對章丘、東平、益都等州縣庫銀進行稽查，“盤查實在，有無虧空”。此案，山東全省共虧空庫銀二百多萬兩，其中被國泰勒索侵吞的達八萬兩之多。乾隆傳旨，令國泰在獄中自盡。涉案的官吏，都追究了刑事責任。錢灃《送輔臣宗兄赴平魯兼寄望峰》，詩云：
馬鳴夜火戒徵車，北出居庸去路餘。
雲勢九邊臨塞慘，雪痕三月冒沙虛。
民耕斷磧時登粟，官坐空衙或藝蔬。
隔面十年家萬里，莫驚相視鬢斑如。
錢灃因為國泰案得罪了乾隆，外放為湖南學政，乾隆五十年七月，浦霖任湖南巡撫。他上任伊始，借為己慶壽之名以自肥，受到了錢灃的抵制，浦霖被迫取消慶壽之典，並結怨錢灃。四年後，錢灃母喪，回籍丁憂，浦霖利用湖南生員楊德鍾匿喪冒考一事，陷害錢灃。乾隆也未加詳察，降旨斥責錢灃“翫忽職守”，連降四級，任以部屬主事。錢灃丁憂回京時，竟無錢成行，幸得親朋借貸，才能北上。為清官如此，國之幸也，個人之悲也。他在京城的代步，只是一匹瞎了一隻眼睛的騾子。
錢灃病故於北京，他的靈柩出京返回雲南，途經北京良鄉，浦霖因案發被押解到北京處斬，他的囚車也經過良鄉，靈車與囚車不期而遇，相對而過，令人發出無限感慨。錢灃《過李氏飲》，詩云：
小築成何歲，清尊共此時。
白鷗回露渚，黃蝶颺風枝。
鑿智文章酷，全生畎畝宜。
幾知麟閣畫，空負鹿門期。
錢灃五十六歲時，準備彈劾和珅，風聲一出，卻突然病死在北京雲南會館。他的兒子錢嘉棗在整理其父遺物時，在他的枕下發現有一份數千言的彈劾和珅的奏疏草稿，列舉和珅罪證20餘條，這份奏稿還沒有來的及送到乾隆手上，錢灃就去世了。一說錢灃被和珅用毒酒害死的；一說錢灃因過度疲勞而一病不起。
錢灃多才多藝，他的詩、文、書、畫、聯都很有名，被譽為“滇中第一完人”。他善於畫馬，人稱瘦馬御史，當時，他的畫名反在書名之上。其畫以馬為主題，尤喜畫瘦馬，風鬃霧鬣，筋骨顯露，神姿逼人，筆墨凝重而傲岸有神。他的詩文蒼鬱勁厚，正氣盈然，著有《南園先生遺集》。姚椿《錢南園通政畫馬》，詩云：
古來畫馬工孰最，公麟後出曹韓低。
錢侯骨格古君子，神駿意欲空四蹄。
一縑揮霍氣象出，萬里叱吒風雲齊。
昂首定當負鹽軛，汗血豈是來月氐。
北風蕭蕭莽定闊，誰有萬仞凌虛梯。
我聞錢侯滇南傑，金馬光采動碧雞。
權奇氣概戒立仗，詄蕩閶闔驚長嘶。
平生志不戀芻秣，一蹶豈意湔塗泥。
王良累唏伯樂嘆，天廄再入庸工詆。
枯萁濁水驕日炙，蹇僕敝裘寒雨悽。
雖然此馬有直幹，餘怒猶足決狻猊。
今觀此圖挾雄特，斷不屑屑從雞棲。
仁人志士各懷抱，高山大川終瞀迷。
人間駑駘萬萬輩，駭汗卻走橫沙堤。
錢灃一生走的是純帖學之路，端莊厚實，氣勢雄偉，使人“初見敬而畏之，愈久愈可愛”。他遍臨各家，專攻顏體，終身不懈。錢灃所處時代，是滿朝上下皆學董其昌書法的時代，而惟有他對魯公情有獨鍾。平生仰慕顏真卿為人，書亦法之，得其神而不襲其貌，堪稱學顏第一人。大楷臨摹《顏氏家廟碑》《告身墨》《中興頌》《麻姑仙壇記》《東方畫像贊》；行草從顏真卿《爭座位稿》《祭侄文》《十二意》入手,晚年以顏為本，參以歐、褚筆法，行筆頗為沉著痛快。他由約到博，以德養字。他景仰顏真卿的人品，他的性格表現出來的剛正不阿的氣質與顏真卿有相似之處，故他的作品得顏之韻味十足，經久耐看。他的書法，對後世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追隨者有翁同龢、譚延闓、譚澤闓兄弟等。
盧秀輝有《為錢灃南園歌》一首，詩云：
滇中文名開，直聲驚如雷。
煙波寒月怨，家貧裘薄來。
寧為陋室黑，不願華堂惑。
不惜懟上天，鉅貪敢怒得。
此軀早託付，知己計心傷。
御史廋馬遏，魯公書跡噇。
去滇萬重山，歸鄉千里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