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中國正處於多事之秋。日本悍然發動九一八事變,東三省相繼淪陷。同時,國內戰爭如火如荼。就在全國人心惶惶之際,“天下第一家”的孔府卻迎來了喜事。孔子76代孫,衍聖公孔令貽的大女兒,17歲的孔德齊即將出閣。孔家已為大小姐選擇了兩位忠心耿耿的僕人:一位是男僕吳建文,一位是女僕席嫂。兩人將跟隨大小姐一起前往北京。從此,一段段感人至深的主僕之情令人潸然淚下。僕人對主人的忠與義已深入到骨子裡。
作為孔府的大小姐,孔德齊的嫁妝足足有數百抬。數百抬嫁妝中最為耀眼的當有兩件:一件是已在孔府流傳上千年的“文王百子圖”大楷木如意,另一件則是鑲滿珍珠鑽石的大金鐘。大楷木如意作為數百抬嫁妝中的第一抬,不但在於它的珍貴與象徵婚姻幸福,吉祥如意的寓意,還在於它在孔府中的特殊意義。這要從“至聖先師”孔子說起。
當年,孔子死後,其心愛的弟子子貢極度悲傷,並堅持為老師孔子守墓六年。六年期滿,子貢臨走之時,一邊痛哭,一邊將服喪期間用的楷木哀杖插進地裡。眼淚落進地裡,楷木竟然發芽,漸漸長成大樹。孔子的後裔遂用此楷樹的木頭製成如意饋贈貴賓。對於一般的客人,則只送金玉之類的如意。即使送給貴賓的如意也是很小的,而將用楷木製成的兩個最大的如意一直收藏在孔府中,以此傳承後代。
當傳到孔德齊與妹妹孔德懋時,兩個最大的楷木如意作為姐妹倆的嫁妝被抬到了各自的婆家。大姐孔德齊的婆家是北京有名的馮家。當時馮家的當家人是清朝著名書法家馮恕。馮恕的書法造詣極深。在老北京曾流傳著“無匾不恕”的口碑。張一元茶莊、同和居飯莊等處的牌匾,均為馮恕的手筆。馮家的人脈極廣,馮恕曾在晚清任過海軍部軍樞司司長、海軍協都統等職。
孔德齊的丈夫是馮恕的小兒子。此子從小嬌生慣養,儼然一副紈絝子弟的嘴臉,整天在外面花天酒地。囊中羞澀之時,即伸手向妻子孔德齊要錢。最終,孔德齊的嫁妝被這位少爺丈夫揮霍一空。即使這樣,她也不敢阻止丈夫的驕奢成性的惡劣行徑。因為,她從小接受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傳統思想。在她心裡,丈夫再怎麼渾,也是她的男人,更是她的天。她壓抑著自己小心翼翼地侍奉著自己的男人。
為了滿足丈夫的花銷,她不惜幾次從孃家偷偷拿走金子。她又怕孃家人笑話,只能交給僕人吳建文帶在身上。當她把金子遞到丈夫手裡時,這是她唯一能看到丈夫對她笑的機會。夫妻倆之間的感情似乎就靠著金子維持著。孔德齊原本以為為丈夫生下兩個兒子後,母子三人能拴住丈夫的心,但那顆心卻永遠飄在花天酒地之中。
作為身邊的男僕,吳建文對於大小姐夫妻之間的事情,雖然看在眼裡,急在心上,但不便插嘴、插手。作為孃家跟隨而去的女僕,席嫂著實看不慣大小姐被欺負。有時,她會不顧自己的身份幫助唯唯諾諾的大小姐指責馮姑爺。然而,她始終是個女僕。她在馮府的去留完全取決於馮少爺。最終,馮家以家庭難以開支為由將席嫂打發回了孔府。從此,在北京的馮府,只剩下男僕吳建文是孔德齊的孃家人。吳建文對大小姐的忠誠不亞於席嫂。
當初,孔德齊與妹妹孔德懋還有小弟孔德成一起上學時,吳建文就負責在家塾當差。他比三姐弟仨大十多歲。每當三姐弟認真讀書時,他就會小心地在旁邊伺候著。冬天,三姐弟還要上“燈學”,即掌燈之後還要讀書。直到晚上八九點鐘才放學。孔府裡幾百間房屋的大院落一片漆黑。每當放學後,吳建文總會提著一盞小馬燈,領著三姐弟在長長的,曲曲折折的走廊裡走夜路,還不斷地輕聲囑咐她們注意腳下的臺階,或者與她們說話,生怕三姐弟害怕。後來,孔家二小姐回憶“那情景給我們姐弟留下很深的印象,幾十年來不能忘記。”
孔德齊嫁到馮家八年,為馮家留下兩個兒子,卻最終因心情壓抑,在25歲時,走完了自己短暫的一生。在奄奄一息之際,對陪在身邊喂藥的二妹說了最後一聲“不用再餵了”,而心裡最掛念的還是兩個幼小的兒子。她明白自己所嫁的男人既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會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兩個幼子既是馮家的骨肉,又不便託付給妹妹與弟弟。
孔德齊死後,靈柩就停在北京的法源寺。作為大小姐身邊,最親近的僕人,吳建文哭得非常傷心,獨自一人長時間地在廟裡守靈。兩人雖相差十多歲,但孔德齊可以說是在吳建文伺候下長大的。那種主僕之間的感情非一般人可以理解。更令人感動的是,吳建文一直照顧大小姐留下的兩位“小少爺”,直到他年老病逝。當主僕兩人在另一個世界相聚時,吳建文可以笑著,無憾地面對大小姐了。
在孔府中還有一種極其特殊的僕人。她們與小姐與少公爺的關係雖非血緣親情,卻勝似血緣親情。那就是小姐與小公爺各自的奶媽。小公爺孔德成的奶媽姓張,府中一般稱呼張媽。張媽與孔德成不得不說有一定的緣分。1920年元月初四日,孔德成出生。但出生之後,孔德成大哭不止,孔府陸續找來十多個奶媽卻都不合適,不是吃不飽就是鬧肚子。這可是衍聖公的承襲人,出生時,軍警為保證安全,曾將產房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就這樣一直過了一個月左右,始終沒找到合適的奶媽,這又讓孔府上下揪起了心。就在眾人急得團團轉時,孔府的中醫大夫劉夢瀛發現在孔廟大門口坐著一個要飯的年輕婦女,正抱著一個小男孩,衣衫襤褸,但懷中的小男孩卻看著胖乎乎的。劉夢瀛把這個婦女找進來洗了澡,換了衣服,並給她喝了一大碗海參湯後,讓其給正在嗷嗷大哭的孔德成餵奶。說來也奇怪,孔德成吃完奶之後,安靜地睡了。當時,孔府當家人陶氏看到非常滿意,並讓其試工三天。
三天之後,張媽合格。孔府遂與她簽訂了契約,其中規定:三年之內,即使爹死娘亡也不準回家,將公爺養大再報答奶媽;每天發一斤饃饃、四兩白糖養育張媽幼小的兒子;除了管張媽吃飯外,每月還發糧飯。為了保證張媽的奶充足,孔府專門為其準備了小灶,每天早上燉個肘子,晚上燉只雞。同時,孔府還賞給張媽的丈夫一個菜園子,蓋了幾間小屋,使她們家能在曲阜定居下來。
張媽一直將孔德成奶到九歲。期間,姐弟三人都和陶氏住在前堂樓東間。大小姐與二小姐住在裡間,暖閣裡一人一張床,德成與陶氏住在外間,共睡一張床。張媽就在陶氏房中搭個小床單睡。張媽睡覺時不能脫衣服,必須隨叫隨起,伺候小公爺。
孔德成九歲斷奶後,張媽並沒有離開孔府,一直在裡面住了三十多年。張媽對乳兒孔德成甚至比自己的親生兒子還親。在臨終之時,嘴裡還不停地念著“小成來了!小成來了!”此時,孔德成 已遠在海外。
不論是大小姐的僕人吳建文,還是小公爺孔德成的奶媽,他(她)們之所以對主人忠,對主人義,足以說明,主人對他(她)們有恩,有情。主僕之間雖有嚴格的尊卑秩序,但恩無邊,情無界,忠無限,義無盡。主人的恩情,僕人寧願用一生一世去報答。吳建文心甘情願撫養大小姐的孩子,直到自己終老,張媽臨終前念念不忘自己的乳兒。這樣的恩情與忠義,非經歷之人,實難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