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們說說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茉莉香片》。
就像張愛玲評價香港一樣,這篇小說也是華美而悲悽的。
先說華美。
張愛玲把一個20歲上下男孩兒的纖弱、未老先衰描寫得這樣生動。他捧著書,側著身,蒙古型的鵝蛋臉,淡眉毛,吊眼角,嘴裡銜著車票。彷彿這樣陰柔的一個少年就在我們面前一樣。
張愛玲把一個女人的一生比作“屏風上的鳥”,不是我們常說的籠中的金絲雀,而是“屏風上的一隻華美的死鳥”。我們可以想象的出,這個精緻的女人,一生永遠也飛不出屏風,只為在那裡被人品評。最終人們見多了,見膩了,見怪不怪了。
說到悲悽
《茉莉香片》中的每個人都是痛苦的、可憐的。
首先是故事的主人公,聶傳慶。
在他四歲時,母親死去了。
他被父親罵成豬狗,被家暴,以至於被打得耳朵半聾。
因為父愛母愛的缺失,心理扭曲,學習成績一塌糊塗,被老師說“中國的青年都像你這樣,中國早該亡了”,被老師趕出教室。
壓垮聶傳慶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丹朱的喜歡。善良、快樂、陽光的丹朱,想讓聶傳慶也快樂起來。而這在聶傳慶看來,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捨,“你飽了,你把桌上的麵包屑掃下來餵狗吃”。
可憐的聶傳慶暴打了丹朱。然而,這樣並不能醫治聶傳慶的心理疾病。再上學時,他還要面對丹朱,面對那個冰冷到“白粉牆也凍得發了青”的家。
聶傳慶最終會不會瘋掉了?
下一個可憐的人是丹朱了。
這個張愛玲筆中最完美、單純、善良的女孩,正如她的名字一樣,就像紅色的太陽照耀著身邊的人。
她希望聶傳慶快樂起來,就那樣的不設防。
但她錯了。錯在她不自覺、不經意的忽略了聶傳慶的性別,把他看成可以在深夜的山路上,送自己回家的女朋友。
丹朱還錯在,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能夠改變別人。她忽視了聶傳慶最心底層男人的那點可憐自尊。
於是,在那個花季的年齡,那個聖誕夜,丹朱被聶傳慶打了。
只在第一腳下去時丹朱“嗯”了一聲,後面就沒有聲音了。是不是後面就暈厥了?但願是吧,那樣就不知道疼了。
可憐的丹朱,在那一刻與聶傳慶心靈相通了。這個父母的掌上明珠,也嚐到了被打的滋味。
她將怎樣一個人在深夜裡爬回家?再上學時怎樣面對聶傳慶呢?
再一個痛苦的人是聶傳慶的父親聶介臣。
他娶了富家女馮碧落,卻得不到碧落的心。妻子心裡裝著別人。
碧落走了,留下兒子。聶介臣把對妻子的怨恨散在兒子身上。一巴掌打下去,兒子耳朵幾乎失聰。在他看來,兒子是羸弱、猥瑣、上不得檯面的,這些都讓聶介臣心煩。
但就是這樣,兒子還是兒子,自己死後,家裡的支票簿也終會是兒子的簽名了。
他把兒子看管得極嚴,還要走門子舍臉求學校讓兒子重讀不及格的學科。
聶介臣覺得兒子就是堆爛泥扶不上牆。不知道怎麼做父親的他是痛苦的,面上無光、顏面盡失的。
還有一個人也是心煩的,那就是言子夜。
他應該不知道學生聶傳慶的母親是自己的情人。
這個來自上海的學生,文學史應該學得更好。但聶傳慶卻是一個考試不及格,上課走神,回答問題驢唇不對馬嘴的學生。
言子夜恨鐵不成鋼,說了幾句這個男生,他就開始哭哭啼啼。面對這樣的學生,言子夜要多心煩有多心煩了。
最後一個痛苦的人,應該是那個被比喻成屏風上的鳥的女人了。這個女人沒有出場,卻一直活在聶傳慶心中。
做女孩兒時,馮碧落喜歡上了家庭教師,被家中老人一句話否定,改變了命運。
家庭教師可以走,出國求學,然後娶妻生子。馮碧落卻走不出去,終究成為“悒鬱的紫色緞子屏風上,織金雲朵裡的一隻白鳥”,一隻華麗的死鳥。
這個女人應該是在25歲左右就死了。原本是“織金雲朵裡的美麗的鳥兒”,不愛自己的丈夫,會不會受到了家庭冷暴力?所以才在25歲上下就變成了死鳥,“羽毛暗了,黴了,給蟲蛀了”,一隻永遠飛不出牢籠的鳥。
張愛玲的小說就是這樣有嚼頭,讓人久看不厭,常看常新。
很慶幸沒有活在那個年代。更慶幸的是,從那個年代走過的張愛玲,給我們留下了這樣的經典,讓我們久久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