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後,她仍記得那年春天的種種細節。那年她7歲,上小學一年級。放學後她揹著書包去醫院看母親。
母親摸著她的頭說:你瘦了。
她頓時想起了自己的千般委屈,埋頭在母親病床邊,哽咽地說:媽媽,我想吃你做的菜了, 爸爸炒番茄蛋都不放鹽……
兩週後,母親去世。一年後 父親工作調動,帶著她來到成都,很快她有了繼母,還有了小弟弟。時光流逝。她上寄宿中學,上大學,畢業後來到深圳,從此沒回過小城。
20年裡她很少與人談起母親。後來與他相識,拍拖,也很少提起從前的事情。
她只是偶爾在心中想起,童年時,母親做的菜是何等美味。她最愛吃的是青豌豆燜鱔魚,春天新出的嫩豌豆配上酸菜和泡椒,鱔魚切段,爆炒後加湯慢慢燜,快出鍋時撒上切碎的魚香,奇異的香氣曾瀰漫她整個童年——魚香,是她出生的川南小城特有的香料植物,葉片和莖像極了後來她在深圳看到的紫蘇,只是顏色碧綠而非深紫,香氣也比紫蘇更多了些凜冽。
她和他相愛兩年,一朝分手。分手前一晚他們決定共同做最後一餐飯,然後告別。
在菜場看見那束葉片時,她心中狂喜,拿起來的時候手都發抖了。然而她很快發現那不是她記憶深處的香氣。真正狂喜的是他:深圳也有我們湖南的紫蘇!他迅速買了一小把,說回去燒魚。他太興奮,或許是用興奮來掩飾分手的尷尬,以至於忽略了她失望的眼神。
那一晚,紫蘇的氣味終於牽動了她的淚腺。
分開後,他時有電話,她一律淡淡應對。她體驗過生命中太多的失去,母親不在了,父親有新家了,顛沛流離的生命中,失去是註定的,他的離開又算得了什麼?
大半年過去,她仍是獨自一人。一天晚上,她下班回到宿舍,門鈴忽然響起。她警惕地把門開啟,外面站的卻是他。他的手裡,握著小小一把碧綠的葉子。
她如遭雷擊。慢慢地,她伸手拿過葉子,送到鼻子下面,深呼吸——
他揚了揚手中的袋子:來,幫我洗菜。鱔魚、酸菜、泡姜、大蒜、泡紅辣椒、嫩豌豆。還有,那小小的一束,魚香。他說,我出差,去了你的家鄉————不是成都,是川南小城。
他在一家小餐館學會了做豌豆燜鱔魚。
她困惑:我從未講過,你如何知道?他淡淡道:分手那晚,你醉了,哭著,講給我聽。
原來她終於說出來了。原來他一直記得。
一餐飯結束,他告辭離去。關上門,她再度抬手,深呼吸——手上,滿是魚香的凜冽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