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黃河岸邊一個叫小河彎的村莊,村裡只有十幾戶人家,家家戶戶窮得叮噹響,家家戶戶討過飯。
從我記事那年,全村沒有一所磚瓦房,統一色低矮茅草屋。
因為窮,村裡的大小夥子都打著光棍,有順口溜說:小河彎,小河彎,住的房,上露天。喂的牛,骨頭山,人瘦得,似猴幹,有女不嫁窮河彎!
我出生在1941年冬,也是我命運好。18歲那年,家裡蓋起了三間小瓦房,這下可了不得了,都說孫家改朝換代了,過上了財主日子。於是乎,上門給我提親的踏破門檻。
一天晚上,父母將我喚至面前,二老喜笑顏開:“兒呀!你老大不小了,有不少鄉親來給你提媒,說的閨女都很俊俏,咱也不能老端架子啊,要不,趁星期天去見見人?”
聽說給我尋媳婦,嚇得身上冒冷汗,不是我不願尋,是我心裡有了意中人。誰?就是我們學校裡的校花賈美麗唄!
不過這事壓根賈美麗就不知情,我對她只是暗戀。賈美麗何以贏得校花的美稱呢?她不光小巧玲瓏,天生麗質,更讓人傾倒的是她瓜子臉上嵌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
俗話說得好,人要是走了運,三頭牛都拉不住。高中畢業後,我便做了三個村聯在一起的大隊會計,賈美麗卻成了她們村的大隊婦女主任。
因為同是一個公社,又同是大隊幹部,當時正在搞大躍進,會議特別多,有時一天兩晌都在公社院內開會,因而同她見面的機會也多。
因為暗戀著賈美麗,每次到公社開會,一旦走入會場,我總是先瞅她在哪裡。
一次,我的目光剛落在她臉上,她正好往我這邊瞧,一時四目相撞,羞得她面頰緋紅,匆忙低下了頭。我的心止不住咚咚狂跳!
一來二去,賈美麗察覺到我是愛上她了,好像膽量也比以前大多了。每逢我目光落在她臉上、身上時,她亦不失時機地秋波暗送。散會時我給她丟個眼神兒,她回敬我個媚眼兒。望著美麗的行動與表現,心裡想著天鵝肉離嘴不遠了。
於是,我便揹著父母自作主張託人到她家提親。媒人是位60歲的孤寡女人,按輩分我應喊她劉姥姥,我一去求她做媒,她便滿口應允。
劉姥姥到賈家提親,第一趟就收穫頗豐。美麗父母說:“如今是新社會,婚姻興自己做主,只要他倆願意就中。”聽到姥姥帶來的喜訊,我欣喜若狂,便央求她老人家再辛苦一趟,最好能將美麗引過來,俺二人面對面說說話,如果她沒意見,婚事就算定下了。
記得那天是農曆九月十五晚上,薄雲遮著月亮時隱時現。我迫不及待地等在劉姥姥家裡,心裡想著同美麗見面後要說的話……這時,只聽大門吱扭一響,我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大門前,藉著昏暗的月光一瞧,只進來姥姥一個人,頓感大事不妙!
沒等我開口,姥姥便說:“孩子,美麗爹媽改變主意了,他們說將女兒嫁給你太丟人……”我只覺得頭腦嗡的一聲,下面姥姥說的話一句都沒聽清。
懵懵懂懂地回到家中,一頭倒在床上,做了一夜惡夢。此後的日子是看日月無光,吃飯不香,睡覺不寧……人,整個瘦掉一圈兒。
一位知根底的大娘見我無精打采的樣子,望望四處無人,壓低聲音說:“孩兒嘞,你的好事都是咱村‘活傳真’給攪黃了,這個浪女人專愛打聽張家長李家短的,就是她沒事找事跑到賈家,說你小時候跟媽要過飯,還曾給過人,還說……”
我十分感激地望著這位大娘,是她解開了我悶在心裡的疑惑。
又是一個晚上,我正想著到美麗家同其父母說個清楚,讓其不再計較過去,勸慰他們向前看,向遠看。
正在此時,劉姥姥小跑似得走到我身旁,扯扯我的衣襟,喜滋滋的說:“貴兒,美麗在俺家等著哩!她說想同你啥交談交談,還說啥對對心(思)死哩!”
我懷著一絲希望,大步流星地趕往劉姥姥家裡。燈光下,美麗手託香腮,若有所思。她見我邁進屋內,盈滿淚花的雙眸凝視著我。我大著膽子擁她肩並肩坐在炕沿上,美麗動情地說:“文貴哥啊,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在學校你就對我有意,因為每逢課間休息,你兩隻眼睛賊似得往我身上瞄,羞得我心砰砰直跳。”
停頓片刻,她話鋒一轉,說:“妹也真心愛你,可父母那一關實難攻破,舊社會“富者貴,貧者賤”在二老頭腦中根深蒂固。哎!強扭的瓜不甜啊!”我圓睜雙目:“怎麼,咱倆這事就算散了?!”“散與不散就瞧你膽子大小了。”說著,她那兩隻水汪汪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似乎在等待一聲滿意的回答。“膽大怎麼,膽小如何?”我不解地反問道。“膽大咱就私奔,膽小你就死心!”聽口氣她已是思謀良久。
我沉思不語。心裡話:如今正吃大食堂,私奔在外還不餓死。她像猜透了我的心思,飽含熱淚,說:“跑出去又沒吃的,那可就剩下一條路了。”我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忙問:“哪一條路?!”“死後配陰婚唄!”說完已淚流滿腮。
美麗為愛情已把話說到這份上,其真誠可對天地日月。我一拍胸脯,擲地有聲說:“麗妹,哥對天發誓,非你不娶!”美麗哽咽著說:“貴哥,妹非你不嫁!”邊說邊小鳥依人般倒在我懷裡,同時她身上散發出的體香直鑽鼻腔,我頓感心波盪漾,血液沸騰,理智失控,低頭去吻她的香唇……不早不遲,恰在此時,從門外咚咚闖進兩個人來。
說時遲,那時快,兩人上前拽住美麗就往外拖,口裡還低聲罵道:“窮要飯娃,挨千刀的,黃鼠狼想吃天鵝肉,妄想!”待我追出門外時,耳畔傳來的盡是美麗爹媽的責罵聲,伴隨著她嚶嚶的哭聲。
後來聽人言傳,美麗父母為了攀高枝,硬是瞞著美麗將她許配一個造反起家的公社革委會副主任。美麗聞訊後,閉門哭了三天三夜,一氣之下喝了半瓶多農藥,含恨自盡了。
噩耗傳入耳鼓,我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亦沒睡,幾次昏厥。醒來時倍感形單身孤。欣喜的是:美麗的靚影常來作伴,就這樣從風華正茂的黑髮少年,她一直伴隨我到今日的八旬白髮老翁……有打油詩為證:
可憐一雙美少年,
父母拆散好姻緣。
一個含恨飲毒死,
一個終身是處男。
要問二人因何故?
只為當年一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