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以卓著功勳達到人生輝煌頂點
如果說入仕前的謝安主要憑藉隱逸行為演示一種超然灑脫的形象氣質贏得世人敬仰的話，那麼步入仕途之後的謝安則是令人意想不到地以卓越的管理政務才幹，向社會證明他可以把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充分做好。不僅為國家立下卓越功勳，也極大提高了陳郡謝氏家族的社會地位，同時也從另外一個側面，完成自己成功實踐獨立人格的過程。
謝安上任之後在政務方面一個與眾不同的突出表現，就是用把通情達理的人文關懷注入政務管理中：
謝公時,兵廝逋亡,多近竄南塘下諸舫中。或欲求一時搜尋,謝公不許,雲:“若不容置此輩,何以為京都?”（劉孝標註引《續晉陽秋》日:“自中原喪亂,民離本域。江左造創,豪族併兼;或客寓流離,名籍不立。太元中,外御強氐,搜簡民實。三吳頗加澄檢,正其裡伍。其中時有山湖遁逸，往來都邑者。後將軍安方接客,時人有於坐言宜糾舍藏之失者。安每以厚德化物,去其煩細。又以強寇人境,不宜加動人情。乃答之雲: ‘卿所憂在於客耳,然不爾,何以為京都?’言者有慚色。” ）（《世說新語·政事》）
從王導主政開始，東晉門閥政權就一直奉行寬縱江南吳姓大族的政策。目的在於緩和東晉王朝與吳地地主們的關係，穩固東晉政權。謝安此舉還是在延續這一政策，但他的表述和方式都更人性化和個人色彩。因而給人感覺是把政務人情化了。如果說這樣的政務活動還比較平淡，不足以彰顯其政務大才的話，那麼他聯手王坦之一起，成功抵制阻止桓溫顛覆朝政，企圖稱帝的野心，成為他步入政壇之後一鳴驚人，震撼朝野的頭道大功。
鹹安元年（371年），當時已經權傾天下的桓溫在北伐時於枋頭慘敗。為了重立威名，桓溫廢黜了海西公司馬奕，另立時任丞相的司馬昱為帝，即晉簡文帝。轉過年來，即位不到一年的司馬昱因受不了桓溫的強勢挾制而憂憤病重，不久駕崩。立只有11歲的第六子司馬曜即位，是為孝武帝。寧康元年（373年），桓溫入京朝見孝武帝司馬曜，太后褚蒜子命謝安及侍中王坦之到新亭迎接。當時朝野上下都在為謝安、王坦之的生命安全和晉王朝的命運擔憂。桓溫也做了鴻門宴的安排，但誰也沒有料到的是，謝安憑藉自己的威望、智慧和強大氣場，竟然迫使桓溫放棄了政變計劃：
及帝崩，溫入赴山陵，止新亭，大陳兵衛，將移晉室，呼安及王坦之，欲於坐害之。坦之甚懼，問計於安。安神色不變，曰：“晉祚存亡，在此一行。”既見溫，坦之流汗沾衣，倒執手版。安從容就席，坐定，謂溫曰：“安聞諸侯有道，守在四鄰，明公何須壁後置人邪？”溫笑曰：“正自不能不爾耳。”遂笑語移日。坦之與安初齊名，至是方知坦之之劣。（《晉書·謝安傳》）
《世說新語》所記此事細節稍有不同：
桓公伏甲設饌，廣延朝士，因此欲誅謝安、王坦之。王甚遽，問謝曰：“當作何計？”謝神意不變，謂文度曰：“晉祚存亡，在此一行。”相與俱前。王之恐狀，轉見於色。謝之寬容，愈表於貌。望階趨席，方作洛生詠，諷“浩浩洪流”。桓憚其曠遠，乃趣解兵。王、謝舊齊名，於此始判優劣。（《世說新語·政事》）
這個事件中謝安不僅完勝桓溫，也完勝當時名氣與自己並列，但家族地位遠在自己之上的太原王氏家族的王坦之。此事過後，朝廷把輔佐少帝司馬曜的重任委派給謝安。時隔不久，桓溫也一命嗚呼。短短几個月時間之內，謝安就取代桓溫，成為東晉朝廷中門閥政治的代表人物，東晉王朝最高層核心人物。令人玩味的是，謝安在整個事件過程中，幾乎是兵不血刃地把桓溫、朝廷、王坦之等等所有人等一一順利拿下。他憑的什麼呢？好像除了人格氣場，也難再找到什麼了。
如果說謝安取代桓溫成為門閥士族在東晉王朝的代表人物的話，那麼他一旦進入這個角色，他要想站穩腳跟，讓天下人拜服，還需要拿出硬邦邦的功績才行。可謝安還是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精彩。
從太元元年（376）晉孝武帝即位（也就是謝安總領朝政不久）開始，東晉王朝就遇到一個重大難題：北方前秦苻堅政權勢力迅速膨脹崛起，而且不斷積蓄力量，準備消滅東晉，統一中國。謝安從這時開始內理朝政，外防入侵，他從一個儒雅文人，變為一位安邦治國，抵禦外侮的國家棟梁。面對前秦來勢洶洶，謝安從容應對，調兵遣將，穩如泰山。在經過幾年的醞釀和小規模碰撞對抗後，苻堅於太元八年親自率領大軍，號稱百萬，南下要與東晉決一死戰。當時建康朝野一片恐慌，唯有謝安談笑風生，鎮定自若。謝玄憑藉叔叔撥給的八萬精兵，與幾乎十倍於自己的前秦部隊作戰。最後在淝水決戰中，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晉軍以七萬兵力擊潰十五萬前秦部隊，取得決定性勝利。訊息傳到建康時，正在與別人下棋的謝安又表演了一場精彩的真人秀：
謝公與人圍棋，俄而謝玄淮上信至，看書竟，默然無言，徐向局。客問淮上利害，答曰：“小兒輩大破賊。”意色舉止，不異於常。（《世說新語·雅量》）
一場決定東晉王朝生死命運的重要戰役勝利捷報，謝安竟然如此淡定，難怪眾人要將他奉為神明。不過，據《晉書》本傳記載，這次棋局的客人離開之後，謝安還是抑制不住興奮之情，手舞足蹈歡呼雀躍，以至碰掉了屐齒。
淝水之戰的勝利，把謝安的社會威望和社會地位推向了頂峰。他以總統諸軍之功，進拜太保。至此，不僅陳郡謝氏的社會地位已經完全可以和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平起平坐，而且謝安本人也成為全社會敬仰崇拜的偶像。
（本文節選自寧稼雨《謝安：士人獨立主體人格精神的成功實踐者》），載《文史知識》2021年第十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