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惠芬在刺繡。片方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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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要捍衛,時代逼著人變化;老匠人有自己的執拗……非遺匠人們探尋前行,找到“突圍”之路。這些故事被記錄在一部以非遺工匠們為主角的紀錄電影《天工蘇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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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東與父親薛林根的“博弈”依舊繼續。
父親信奉傳統的一套,精雕細磨,是隻要房子蓋得好,工期延長是可以商量的;現代年輕人缺少實踐經驗,設計的圖紙遠不如匠人。而薛東堅持認為,有明確的圖紙,施工就不能隨意,新的時代需要轉變一下腦筋。
薛林根,是香山幫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跟著父輩學習古建技藝;薛東,是新一代傳承人,畢業於知名學府的建築專業。從家庭作坊到現代企業,薪火相傳的同時,也面臨著觀念碰撞與拉鋸。
蘇州香山位於太湖之濱,自古出建築工匠,擅長複雜精細的中國傳統建築技術。香山幫,全稱“香山幫傳統建築營造技藝”,興盛於明清,曾留下許多偉大建築,如明代皇陵、蘇州園林等,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
《天工蘇作》導演孫增田表示,影片呈現的正是蘇作傳承人的創新與繼承,他們需要用現代化的理念及現代技術,保留蘇作傳統文化中有價值的元素,走上一條更為開闊的道路。
人與藝的廝磨糾纏
兩千多年來,蘇州流傳下一大批巧奪天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2014年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宣佈蘇州成功加入“全球創意城市網路”,並當選“手工藝與民間藝術之都”。
次年,從事近30年紀錄片創作的導演孫增田,接到了“命題作文”——影片以12位代表性傳承人的視角,講述燈綵、核雕、宋錦、明式傢俱、蘇式船點、蘇繡、香山幫建築營造、緙絲、玉雕等9項典型蘇州傳統工藝的前世今生。
在實地探訪、對手藝人的採訪中,孫增田發現了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例如織造宋錦的花樓織機工作原理竟與現代電子計算機的二進位制異曲同工;又比如核雕,方寸間別有洞天。但對手藝人來說,1.5毫米寬度的刻刀刀鋒撞上一枚二三十毫米的橄欖核,卻是一場硬碰硬的交鋒。
“手藝的力量來自手藝之外,所謂‘技也近乎道’,我們不只要關注手藝的‘技’,更要關注背後的‘道’,這個‘道’是工匠精神,也涵蓋文化、情感和哲思,關聯社會、經濟和時代變遷。”談及影片的創作初衷,孫曾田說,“透過這些匠人和技藝的廝磨糾纏,我們將呈現當代工匠精神的核心:開放和包容的視野,一絲不苟的鑽研,敬天愛人的涵養,持之以恆的創新。”
自幼年拜師交文書後,學十年方出師,然後一干一輩子,從青蔥稚嫩到兩鬢斑白,這是傳統手藝人的人生。時代滾滾向前,他們“擇一事,終一生”的堅守也不得不面臨的傳承、創新的困境。
創新才有長久生命力
2017年,蘇繡第一次進入威尼斯雙年展。在中國館的34副蘇繡作品中,難度最大、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宋朝名畫為刺繡藍本的《骷髏幻戲圖》,運用了50多種針法,是蘇繡工藝的一次有著里程碑意義的創新實踐。
創作者正是“針神”沈壽的第四代傳人、蘇繡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專案代表性傳承人姚惠芬。這次同中國當代藝術家鄔建安的合作是一次巨大的挑戰,也是蘇繡大家為跨越瓶頸選擇的一次突破。
蘇繡除亂針法,在傳統針法上,一共有四五十種,每一個傳統的作品中僅會使用到其中很少的幾種。鄔建安要求姚惠芬將這些所有能想到的傳統針法同時出現在同一張作品裡面,並且在這件作品中,要求區域性的邊緣處各個不同的針法要對立。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有顛覆性的要求,和我之前對蘇繡傳統意義上的認知完全不一樣。一下子其實很難接受,消化不了。以至於在剛開始的時候,我整個人完全是焦慮的。”這段“一夜白頭”的創作故事,姚慧芬記憶猶新。
姚慧芬生於刺繡世家,16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她隨父親去蘇州吳縣刺繡廠看到裡面一位師傅正在繡達·芬奇的名畫《蒙娜麗莎》。驚歎於蘇繡竟然還有這樣高超、精湛的繡技的同時,姚惠芬心動了。
她先後師從牟志紅、任嘒閒兩位大師,在熟練掌握各項技藝後,開創簡針繡技法。“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審美,要有所創新。”姚慧芬認為。
“姚惠芬智慧的地方在於,透過不斷學習,從而創新了蘇繡。這也是《天工蘇作》想要表達的觀點,傳統手藝與現代藝術與觀念相結合,創新開拓才是發展的方向。”孫曾田告訴《工人日報》記者,“一項技藝的原初一定是創新的,甚至是驚世駭俗的,但會在時代發展中成為傳統,這就需要後來者不斷創新,才能獲得長久生命力。”
跟上時代的變化和節奏
薛東與父親的故事,孫增田印象尤為深刻,“兩代人觀念的對比,薛東接受了現代教育,血液裡又留存著香山幫的精神,讓我看到香山幫既有傳承,又有創新,才能走上了一條開闊的道路。”
生於世家,自幼薰陶,薛東一開始卻並沒立志繼續古建築行業。不過,讀大學選專業時,家人意見還是佔了主導因素——進入南京工業大學建築專業,碩士研究生進入同濟大學深造。
其實,讓下一代接受更為專業的教育,改變自身侷限,蘇州玉雕江蘇省代表性傳承人蔣喜亦是如此。他透露女兒在國外學習珠寶設計,父女倆將會有所合作。“蘇作匠人們的成功,自有他們的道理,有對能力的堅持,其實更重要還是有智慧、有見識。”對此,孫增田如是認為。
薛東開始與蘇州古建打交道是在2002年,這一年,玉涵堂(吳一鵬故居)大修。薛東跟著爺爺薛福鑫有了一段“正兒八經”的學習,影響至深,“沒有爺爺的傾囊相授,自己就得多摸索幾十年也未必能形成今天的古建理念”。薛福鑫是香山幫的傳承人,一生主持過數百個古典建築修建。“不做則已,做則做到最好。”老一輩的“匠心”從不流於表面,就是近乎嚴苛的要求。
然而,當進入這個古老行業,他接觸越多,發現痛點越多。“那些消亡的傳統工藝,就是它沒有辦法跟上時代的變化和節奏。如果,香山幫不能同這個時代結合,那同消亡手藝的命運是一樣的。”薛東肩上多了責任感,“要不斷往前走,既要對手藝、匠心等有所堅守,更要去學習新的東西,比如管理、成本控制等。”
蘇州從事古建行業多是以家族為單位,代際傳承難免遇上觀念分歧。“我們是摸著石頭過河,循序漸進,在一個專案一個專案的進行中溝通解決,尋求一條成熟的道路。”薛東告訴《工人日報》記者,父親薛林根很開明,樂於接受新的觀念,但多年慣性,要適應現代化企業經營管理依舊有漫長的路要走。
“對於一個上千年的行業來說,這點時間可以忽略不計。”還有很多像薛東這樣的新時代匠人,帶著古老的非遺工藝不斷摸索前行。
來源:中工網-工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