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唐才良
我與海上名人畫家謝之光先生曾有一面之緣。那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當時南匯縣的棉花畝產曾居全國第一,全國各地前來取經的人川流不息,一些國家的友人也來參觀。為了接待好外賓,縣的西門招待所正在重新裝修佈置,當時客廳裡少不了要掛上一幅流行的國畫——迎客松。
我的朋友上海博物館周根寶(現旅美畫家)和我們美術愛好者一起作畫。當我們畫得差不多完工時,周根寶搖搖頭說:“不行,這畫只有形沒有神,看來,要請謝老先生來幫忙了!”我問:“謝老先生是謝之光老師嗎?”根寶回答:“是!只有他救得了這畫”。
噢,我們都聽到過謝先生是海上畫家中有名的一怪。那些年,上海參加全國美展的作品,往往到最後都會請他出場收拾殘局,他有時東塗西抹,劃上幾筆,整個畫面就活了起來,頓時生輝。我們幾位美術愛好者,都想見見這位“活石濤”。
於是南匯縣政府辦公室安排車輛,由周根寶去市區請謝老,我有幸隨車同去。那天,謝先生休息在家,我們說明來意,謝先生一口答應,立即上車趕往南匯。
到了西門招待所,謝老先生顧不上車馬勞頓立即來到畫前,只見被單大的畫攤在客廳地板上,先生左看右看,嘴裡嗯了幾聲,說:“磨墨!”,我們立即在硯臺上磨起墨來。“停,停,不行,不行!”謝先生指著硯臺笑著說:“這個硯臺太小了,磨的墨三下二下就沒了,怎麼畫得好畫?快去找一個大一點的,越大越好!”
當時我們都傻眼了,這個硯臺在這裡算是最大的了,再到哪裡去找更大的?謝先生看到我們為難,忙說:“這樣吧,你們可以去廚房找只缽頭,倒過來,在底裡磨墨”。“缽頭?”“是!缽頭就行”,這下我們全都樂了,缽頭也可以當硯臺?我們聽也沒有聽說過。謝老又說“對,用缽頭的底磨墨,又發墨又磨得多”。我立即到廚房借缽頭,廚房的大師傅一聽也樂了,捧著缽頭一起過來看熱鬧。
墨磨好後,謝老脫了鞋直接踩在畫上,彎腰拿起一支大號油畫筆,蘸了蘸墨,這時我們大家又一愣,畫國畫怎麼不用傳統的毛筆而用起油畫筆了?只見老先生用筆東劃西畫,頓時松枝如虯龍飛舞,蒼勁有力,整個畫面立馬活了起來,大家情不自禁地喝起彩來。也許喝彩聲刺激了謝老,老先生畫興大發,搖頭晃腦,活像一個老頑童,他隨手將一碗調好的墨水往畫上一潑,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一幅本已蠻好的畫被墨水這麼一潑,豈不要搞砸了?大家白辛苦一場。就連一旁看熱鬧的廚師,也驚訝得“啊”的一聲張大了嘴。
而老先生卻呵呵笑著,嘴裡還說:“不礙,不礙”,一邊拿著一支大號排筆在墨水處東掃西抹,又揮揮灑灑,再換了支筆蘸上墨和顏料點點戳戳、添新增加,很快在松樹底下橫出了一塊巨石,上面芳草青苔點點朵朵,淋漓盡致趣味頓生,與松樹一濃一淡,一枯一潤,相得益彰。這時,大家已不知用什麼詞來形容心頭的驚喜,猛的鼓掌起來。
鼓掌使老先生更是來勁,餘勁之下,他又在一張張一尺見方的宣紙上塗抹了起來,先用筆畫了幾張,感到不過癮,便扔了畫筆,直接用手指手掌蘸墨和顏料,率性在紙上塗抹,一幅荷花,一幅梅花在他指頭活靈活現,頓時引起了圍觀者的爭討。我們怕先生累著了,就勸先生擱筆休息,廚師也送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犒勞先生。那個年代什麼東西都要憑票供應,有碗陽春麵已是很好的招待,而廚師特意新增上一點肉絲,表示了對老先生的一點敬佩之情。
過後,我與友人上海博物館畫家蔡筱明談起上述奇遇,筱明笑著說:“這樣的事找謝老師是找對了,老先生常有怪招,往往畫龍點睛,妙手回春。那些年上海每年會有‘重量級’的國畫參加全國美展,雖是標明是集體創作,上面常有謝老師的點睛之筆。說起謝老師,這個老人有時也真象‘老頑童’,這些年批什麼黑畫啊,動不動扣大帽子,上綱上線,嚇得許多畫家不敢畫,而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興致來了就隨手塗抹,不管你工宣隊在不在,旁若無人,所以大家都佩服他,工宣隊也奈何不了他”。
老先生的東西看似隨意塗抹,卻返樸歸真,確實是好有趣味,難怪有人稱他為“活石濤”。筱明說他有謝老師畫的一棵松樹,寥寥幾筆,真神,大有八大山人、石濤的神韻。
又過了一段時間,蔡筱明來南匯交給我一幅畫,慎重其事地叮囑我:“這幅畫你要好好儲存,這可能是謝老師一生中最後的作品了”。我聽後吃了一驚,忙問這是怎麼回事。筱明告訴我,他去謝老師那裡為我要畫,老先生聽了笑著說:“我現在手頭還有一位民航的朋友也要畫,畫好他的再為你的朋友畫”。筱明又說:“老先生還在這張畫上特意題字落款,可惜,這畫畫好後不久謝老師就去世了。所以說,你的這張畫可能是他的謝世之作,你要好好珍惜啊!”
我靜默地站著,手撫摩著畫,心裡為一個可敬可親的老人故世而難過。
附謝先生贈圖二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