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
饒平如生前在彈鋼琴
表哥放笑片
去年4月以99歲高齡辭世的饒平如先生,生前曾以一本《平如美棠》感動了中外無數讀者。這本被評為“中國最美的書”的讀物,不僅銷量高達50萬冊,而且被翻譯成8種語言——如今,又有了姊妹篇《平生記》。
《平生記》的作者仍然是“饒爺爺”——編輯們都這樣稱呼饒平如老先生,出版單位依舊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饒平如開始圖文創作的本意是想排遣喪妻之痛,把自己和美棠的故事留下來。老先生退休後曾自學國畫,他就讓家人買了二十多冊老式相簿,試著把自己的人生記憶用漫畫式小品配文字的形式留下來。這種老相簿(如圖1),他逐漸整理出了一櫃子,其中與老伴相關的部分結整合為了《平如美棠》這本書。
《平如美棠》面世兩年後的2015年,饒平如開始創作第二本書,他一開始只將其樸素地命名為《平如的本子》。因為身體原因,這本書在饒平如生前沒有完成,他比較完整地撰寫了“童年”和“勞動大學”兩部分,但那些圖畫的創作卻貫穿了自美棠去世後的十幾年時間。
《平生記》的責編劉瑋說,我剛看到《平如的本子》部分稿件時,曾建議這本新書就叫《沒有美棠的日子》,可以很清楚看出這兩本書的區別:在《平如美棠》中,饒爺爺把最濃的筆墨和華彩篇章,都獻給了美棠;而《平生記》,則是他寫給自己的書。
循著這一思路,劉瑋仔細檢視了饒家後人提供的一箱子檔案,全都是“饒爺爺”手寫的,內容有他生前發表過的文章、工作中撰寫的文字等。劉瑋先為饒平如列出了一個年表作為梗概,然後從上述手稿中查詢相關的文字,去豐滿這個綱;再加上饒平如親自完成的“童年”和“勞動大學”兩部分,最終形成了新著的模樣。“平生記”三個字,則來自饒平如生前最喜歡的蘇軾的句子——“一蓑煙雨任平生”。
全書以180餘幅漫畫及文字,描繪出作者的家族至親與童年趣事,抗日戰場上的出生入死以及“勞動大學”裡的備嘗艱辛,還回顧了饒平如在《平如美棠》出版後參與中外文化交流的奇妙經歷。
著名設計師朱贏椿,曾為《平如美棠》設計了標誌性的“小紅書”樣式,這次他繼續擔任《平生記》的裝幀設計,延續之中別有匠心。饒平如的家人獲知,有新婚夫婦買了上百本“小紅書”,送給參加婚禮的親朋好友。而劉瑋也感慨,《平如美棠》帶動了一股“普通人寫人生故事”的出版熱潮,這類題材的生命力就在於真實的情感、豐富的細節,不僅感動了國人,甚至連國外的讀者也產生共情。此外,在《平生記》中還出現了上海大德醫院發放“經濟安產券”、“湘西會戰”戰況等,作者從個人視角出發,為地方社會發展乃至抗日戰爭的歷史補充了珍貴的史料,也傳遞出一種獨特的人文歷史價值。
為了對《平生記》和作者饒平如先生有更深入的瞭解,羊城晚報記者對他的第三子饒樂曾進行了專訪。
這樣的待人之道,不知世上幾人能有
羊城晚報:從投筆從戎參加抗日戰爭到下放勞改,您父親的一生頗為曲折,但他卻選擇了一種風輕雲淡的描述,表現出很強的韌性。
饒樂曾:父親有個習慣,他記住的都是比較正面的東西。對於負面的事物,他就把它當作一種命運的考驗,並不過多追究人為的因素,因此在他身上看不到怨氣。我覺得這也是一種文人氣,也有點佛家的修為,他把苦厄看作自己的一種劫難,個人總要去“渡劫”。
羊城晚報:這樣的處世態度,折射到他的日常生活中有什麼表現?
饒樂曾:比如飲食吧,他吃什麼都說好吃,沒有不好吃的東西……我母親都怕他太隨便,會不會吃出毛病來。他對生活上是沒有要求的,穿著什麼的都很隨意。書出版了、需要接受採訪以後,父親才開始有了新衣服,不像以前,就永遠穿個藍布中山裝,圍裙一紮,再戴上袖套,他在家裡就是個幹活的形象。
羊城晚報:《平如美棠》如此熱銷,大家都想來認識作者。你們的生活有什麼變化?
饒樂曾:父親出名了,家裡門庭若市。來訪的除了媒體朋友,還有不少年輕人,訪談的時間往往是一整天一整天的。家裡人擔心他操勞,可父親卻告誡我,有朋友來一定不能回絕。
訪客臨走前一般會求書、求籤名,父親不僅相贈,還會主動表示,對方如有朋友需要書也可提出,然後一絲不苟地用毛筆寫蓋上章。幾年間,父親用稿費購買了自己的四千多冊書來送人。我略有怨言,父親就正色道,人家喜歡你的書,是你的榮幸。不僅如此,家裡人來人往,父親都是迎送在大門口的——這樣的待人之道,我不知道世上幾人能有。
他身上一點世故的味道都聞不到
羊城晚報:《平生記》中您父親對饒家家譜進行了梳理,回憶很多家族趣事。在生活中,您父親與親人間的交往頻繁嗎?
饒樂曾:我父母都很重視家族的傳承,他們常會談起家族裡的很多故事,現在這本書裡就更加明確了。記得父親拍了很多他們家人的照片,然後在照片簿上每一張照片底下都附有一個故事,每個人的頭像下面都有姓名,包括誰是誰的孫子,誰是誰的兒子、媳婦,這些人物關係都有密密麻麻的說明,這是父親的習慣。
父親是個孝子,他十八歲從軍後,我祖母因病去世,沒有見上最後一面是他一輩子的憾事。他自責,沒有在母親病床前盡過一分孝、花過一分錢,平日裡見到孩子叫媽媽的時候,他有時也會流淚。
羊城晚報:您曾提到,“母親總說父親是個玻璃人”。這怎麼理解?
饒樂曾:“玻璃人”就是母親形容他傻里傻氣,通透無遮。比如打牌的時候,他一拿到好牌,就會喜形於色。祖母也說父親傻,擔心他長大後沒法應對社會。但他拍著胸脯對母親說,你放心吧,我以後會有出息的。
1979年落實政策回上海後,出版社給父親分配了校對工作,那時正要出版新中國第一套醫學百科全書,有二十幾部。我記得很清楚,父親每天在家都校對到晚上七八點鐘,然後照顧我母親睡覺,他凌晨三四點鐘又起來接著校,每天如此,一個字一個字地校對。我父親不是學醫的,又涉及到很多英文的專業名詞,所以他找來了好幾種英文詞典輔助。我母親說,你這樣怎麼划算?人家小青年做校對,一下子一本書就搞好了,可我父親做幾個月都出不來一本書。
百科全書的撰稿作者都是專家,我父親校對很較真,會挑出不少毛病,有些專家就非常不高興了,看不起他一個軍校出身的校對,但後來事實證明我父親是負責任的。實際上,這套書的作者有不少再寫專著,都專門請我父親校對。
羊城晚報:平淡、長情、豁達是大多數讀者對饒先生的印象,在親人眼中他又是怎樣一個人呢?
饒樂曾:他最大的特點是說實話,從來不會撒謊,在他身上一點世故的味道都聞不到。他在單位做事,會佩服很多人,也會厭惡一些人,放在臉上不掩飾。我覺得他是不作偽,怎麼想的就怎麼說,但有時也會在心裡生悶氣。寫《平生記》的時候,是他最開放、最開心的時候。
他只要求我們做個好人
羊城晚報:您父親出身於書香門第,受到了良好的文化薰陶。他對自己的子女要求高嗎?
饒樂曾:父親1958年去安徽時,我只有5歲,大哥也不過8歲,22年聚少離多,等他再回上海時我們都很大了。
記憶中父親從不會刻意對我們教導什麼,就像祖父對待他一樣,沒有專門輔導我們功課,或盯著看做得怎麼樣。他對我們唯一的要求就是做個好人。
羊城晚報:《平如美棠》出版後取得了很大的社會反響,並在2014年被評為“中國最美的書”,對於一位“素人”作者來說很不簡單。
饒樂曾:父親覺得能被評為“最美的書”,也許只是因為他畫了這麼多漂亮的畫,用了很多顏色,畫很美麗,其實並沒有什麼。有一次我陪他一起去參加頒獎活動,有位作家特意來跟我們說,他去參加婚禮,新郎官給每個人都送了這本書,一共送了好幾百本!這件事令父親很開心。
《平如美棠》出來後稿費也有不少,父親過年就到親家們那裡,挨家挨戶送些禮金。因為他對子女有內疚,覺得離家那麼多年,耽誤了我們五個兄弟姐妹。而在那麼困難的時候,這些親家還能把孩子送來跟饒家結親,他永遠是感激的。這也教導了我們,做人要感恩。‘’
圖/出版社提供
來源: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