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孝武帝紀元
(公元394年)晉太元十九年 前秦延初元年 後燕建興九年 西燕中興九年 後秦皇初元年 西秦太初七年 北魏登國九年 後涼麟嘉六年
春正月,秦帝苻登聞後秦帝姚萇卒,喜曰:“姚興小兒,吾折杖笞之耳。”乃大赦,盡眾而東,留司徒、安成王苻廣守雍,太子苻崇守胡空堡;遣使拜西秦主河南王兼大秦金城王乞伏乾歸假黃鉞、大都督隴右河西諸軍事、左丞相、大將軍、河南王,領秦、梁、益、涼、沙五州牧,加九錫。
河西鮮卑大人禿髮思復鞬卒,子禿髮烏孤嗣位,烏孤雄勇有大志,與大將紛陀謀取涼州。紛陀曰:“公必欲得涼州,宜先務農講武,禮俊賢,修政刑,然後可也。”烏孤從之,務農桑,修鄰好。三河王呂光遣使署烏孤為假節、冠軍大將軍、河西鮮卑大都統、廣武縣侯。烏孤謂諸將曰:“呂氏遠來假授,當可受不?”眾鹹曰:“吾士眾不少,何故屬人!”烏孤將從之,將軍石真若留不對,烏孤曰:“卿畏呂光邪?”石真若留曰:“今本根未固,理宜隨時。光德刑修明,境內無虞,若致死於我者,大小不敵,後雖悔之,無所及也。不如受而遵養之,又待其釁耳。”烏孤乃受之。
二月,秦帝攻屠各姚奴、帛蒲二堡,克之,自甘泉向關中。
咸陽太守劉忌奴據避世堡以叛後秦,大將軍姚興襲忌奴,擒之。
燕帝慕容垂留清河公慕容會鎮鄴,發司、冀、青、兗兵,遣司空、太原王慕容楷出滏口,驃騎大將軍、司隸校尉、遼西王慕容農出壺關,燕帝自出沙庭,以擊西燕,標榜所趣,軍各就頓。西燕帝慕容永聞之,嚴兵分道拒守,聚糧臺壁,遣從子徵東將軍小逸豆歸、鎮東將軍王次多、右將軍勒馬駒率眾萬餘人戍之。
三月,魏王拓跋珪北巡。魏王以兵革並起,民廢農業。方事雖殷,然經略之先,以食為本,命東平公拓跋儀督屯田於河北,自五原至棝楊塞外,分農稼,大得人心。
夏四月,秦帝自六陌趣廢橋,後秦始平太守姚詳據馬嵬堡以拒之。大秦軍甚盛,後秦大將軍姚興慮詳不能遏,自將精騎以迫之,遣尚書左僕射、長史尹緯領步卒赴詳。緯用詳計,據廢橋以待大秦。大秦兵爭水,不能得,渴死者什二、三,因急攻緯。緯將出戰,興馳遣尚書、司馬狄伯支謂緯曰:“兵法不戰而制人者,蓋為此也。苻登窮寇,宜持重,不可輕戰。”緯曰:“先帝登遐,人情擾懼,今不因思奮之力,梟殄逆豎,大事去矣。緯敢以死爭。”遂與戰,大破之。其夜,秦帝大潰,奔雍。苻廣、苻崇守雍及胡空堡,聞秦帝敗,出奔,眾散。秦帝至,無所歸,遂奔平涼,收集遺眾入馬毛山。
後秦太子、大將軍姚興乃發喪行服,即帝位於槐裡,大赦境內,改元曰“皇初”,遂如安定。諡父姚萇“武昭皇帝”,廟號“太祖”,墓稱原陵。
燕帝慕容垂頓軍鄴西南,月餘不進。西燕帝慕容永怪之,以為太行道寬,疑垂欲詭道取之,乃悉斂諸軍屯軹關,杜太行口,惟留臺壁一軍。
甲戌,燕帝引大軍出滏口,入天井關。
五月乙酉,後燕軍至臺壁,西燕帝遣從兄太尉大逸豆歸救之,徵東將軍平規擊破之。西燕帝從子徵東將軍小逸豆歸出戰,後燕遼西王慕容農又擊破之,斬勒馬駒,擒王次多,遂圍臺壁。西燕帝召太行軍還,自將精兵五萬以拒之。尚書令刁雲、車騎將軍慕容鍾震怖,以潞川降後燕,西燕帝誅其妻子。自率精卒五萬來拒,阻河曲以自固,馳使請戰。
己亥,燕帝陳於臺壁南,分慕容農、慕容楷為二翼,遣驍騎將軍慕容國伏千騎於深澗。庚子,與西燕合戰,後燕偽退,西燕眾追奔數里,國發伏兵馳斷其後,楷、農夾擊之,西燕師大敗,斬首八千餘級,西燕帝走歸長子。晉陽守將武鄉公慕容友聞之,棄城走。後燕鎮西將軍丹楊王慕容瓚、龍驤將軍張崇進取晉陽。
五月,北魏田於河東。
夏六月壬子,晉帝司馬曜追尊會稽王太妃鄭阿春為簡文宣太后,詔曰:“會稽太妃文母之德,徵音有融,誕載聖明,光延於晉。先帝追尊聖善,朝議不一,道以疑屈。朕述遵先志,常惕於心。今仰奉遺旨,依《陽秋》二漢孝懷皇帝故事,上太妃尊號曰簡文太后。”時群臣希旨,多謂鄭太后應配食於元帝者。國學助教臧燾議曰:“《陽秋》之義,母以子貴,故仲子、成風,鹹稱夫人。《經》雲‘考仲子之宮’。若配食惠廟,則宮無緣別築。前漢孝文、孝昭太后,並系子為號,祭於寢園,不配於高祖、孝武之廟。後漢和帝之母曰恭懷皇所,安帝祖母曰敬隱皇后,順帝之母曰恭愍皇后,雖不繫子為號,亦祭於陵寢。不配章、安二帝。此則二漢雖有太后、皇后之異,至於並不配食,義同《陽秋》。唯光武追廢呂后,故以薄後配高祖廟。又衛後既廢,霍光追尊李夫人為皇后,配孝武廟,此非母以子貴之例,直以高、武二廟無配故耳。夫漢立寢於陵,自是晉制所異。謂宜遠準《陽秋》考宮之義,近摹二漢不配之典。尊號既正,則罔極之情申,別建寢廟,則嚴禰之義顯,系子為稱,兼明母貴之所由,一舉而允三義,固哲王之高致也。”議者從之。帝以問太子前衛率徐邈,邈曰:“臣案《陽秋》之義,母以子貴。魯隱尊桓母,別考仲子之宮而不配食於惠廟。又平素之時,不伉儷於先帝,至於子孫,豈可為祖考立配?其崇尊盡禮,由於臣子,故得稱太后,陵廟備典。若乃祔葬配食,則義所不可。”於是立廟於太廟路西,陵曰嘉平。以太后諱,改壽春為壽陽。
頃之,國學助教臧燾去官。以母老家貧,與弟臧熹俱棄人事,躬耕自業,約己養親者十餘載。父母喪亡,居喪六年,以毀瘠著稱。服闋,除臨沂令。
燕帝進軍圍長子。西燕帝欲奔後秦,侍中蘭英曰:“昔石虎伐龍都,太祖堅守不去,卒成大燕之基。今垂七十老翁,厭苦兵革,終不能頓兵連歲以攻我也。但當城守以疲之。”西燕帝從之。
六月,西燕帝告急於北魏,魏王遣陳留公拓跋虔、將軍庾嶽率騎五萬東渡河救之。
秋七月,荊、徐二州大水,傷秋稼,晉帝遣使振恤之。
秦帝苻登為後秦所逼,遣其子汝陰王苻宗為質於西秦主河南王兼大秦左丞相、大將軍、河南王乞伏乾歸以請救,進封乾歸梁王,命置官司,納其妹東平長公主為梁王后。乾歸遣前軍將軍乞伏益州、冠軍將軍翟瑥率騎二萬救之。
秦帝引兵出迎西秦兵。後秦帝姚興自安定如涇陽,與秦帝戰于山南,執秦帝苻登,殺之。在位九年,時年五十二。後秦帝分秦帝大營戶為四,歸復農業,置四軍以領之,徙陰密三萬戶於長安。以苻登皇后李氏賜尚書右僕射姚晃。西秦將軍乞伏益州等聞之,引兵還。大秦太子苻崇奔湟中,即帝位,改元“延初”。諡登曰“高皇帝”,廟號“太宗”。
後秦安南將軍強熙、鎮遠將軍楊多叛,推秦王竇衝為主。後秦帝自將討之,軍至武功,多兄子良國殺多而降。衝弟竇彰武與衝離貳,衝奔強熙。熙聞後秦帝將至,率戶二千奔秦州。竇沖走汧川,汧川氐仇高執送之。衝從弟竇統率其眾降後秦。
後涼群臣議以高昌雖在西垂,地居形勝,外接胡虜,易生翻覆,宜遣子弟鎮之。後涼主三河王呂光以子呂覆為使持節、鎮西將軍、都督玉門已西諸軍事、西域大都護,鎮高昌,命大臣子弟隨之。
魏王還河南宮。
八月,晉驃騎將軍、司徒、徐揚二州刺史、太子太傅、會稽王司馬道子啟:“母以子貴,慶厚禮崇。伏惟皇太妃純德光大,休祐攸鍾,啟嘉祚於聖明,嗣徵音於上列。雖幽顯同謀,而稱謂未盡,非所以仰述聖心,允答天人。宜崇正名號,詳案舊典。”
己巳,晉帝臨軒,遣兼太保劉耽尊皇太妃李陵容為皇太后,稱崇訓宮。
西燕帝慕容永困急,遣其子常山公慕容弘等求救於晉建威將軍、雍州刺史郗恢,並獻玉璽一紐。恢獻璽於臺,上言:“垂若並永,其勢難測。今於國計,謂宜救永。永垂並存,自為仇讎,連雞不棲,無能為患。然後乘機雙斃,則河北可平。”晉帝以為然,詔輔國將軍、青兗二州刺史王恭及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庾楷救之。
北魏陳留公拓跋虔、將軍庾嶽次於秀容,破山胡部高車門、類拔部帥劉曜,徙其部落。虔等因屯秀容。
西燕帝恐晉兵不出,又遣其太子慕容亮為質;後燕徵東將軍平規追亮,及於高都,獲之。魏、晉之兵未至,西燕太尉大逸豆歸部將伐勤、賈韜潛為內應。後燕軍入城,西燕帝慕容永奔北門,為後燕前驅所獲,燕帝數而戮之,並斬其公卿大將刁雲、大逸豆歸等三十餘人,得西燕新舊八郡七萬八百戶及乘輿、服御、伎樂、珍寶甚眾。燕帝以丹楊王慕容瓚為幷州刺史,鎮晉陽;宜都王慕容鳳為雍州刺史,鎮長子。西燕尚書僕射昌黎屈遵、尚書陽平王德、秘書監中山李先、太子詹事渤海封則、黃門郎泰山胡母亮、中書郎張騰、尚書郎燕郡公孫表皆隨才擢敘。
北魏陳留公拓跋虔等以西秦滅,乃班師。
九月,燕帝自長子如鄴。
冬十月,秦帝苻崇為西秦主河南王兼大秦左丞相、大將軍、梁王乞伏乾歸所逐,奔左丞相、上大將軍、隴西王楊定。定留司馬邵強守秦州,率眾四萬與崇共攻乾歸,乾歸謂諸將曰:“楊定以勇虐聚眾,窮兵逞欲。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定之此役,殆天以之資我也。”遣涼州牧乞伏軻殫、秦州牧乞伏益州、立義將軍越質詰歸率騎三萬拒之。定敗益州於平川,軻殫、詰歸引眾而退。軻殫司馬翟瑥奮劍諫曰:“吾王以神武之姿,開基隴右,東征西討,靡不席捲,威震秦、梁,聲光巴、漢。將軍以維城之重,受閫外之寄,宜宣力致命,輔寧家國。秦州雖敗,二軍猶全,奈何不思直救,便逆奔敗,何面目以見王乎!昔項羽斬慶子以寧楚,胡建戮監軍以成功,將軍之所聞也。瑥誠才非古人,敢忘項氏之義乎!”軻殫曰:“向所以未赴秦州者,未知眾心何如耳。敗不相救,軍罰所先,敢自寧乎!”乃率騎赴之。益州、詰歸亦勒眾而進,大敗定軍,殺楊定、苻崇,斬首虜萬七千級。西秦盡有隴西、巴西之地。
大秦苻健至崇六世,凡四十有四歲。
楊定無子,其叔父楊佛狗之子楊盛,先為監國,守仇池,乃襲位,自稱使持節、徵西將軍、秦州刺史、平羌校尉、仇池公,諡定為“武王”。盛分氐、羌為二十部護軍,各為鎮戍,不置郡縣。遂有漢中之地。大秦太子苻宣奔盛,
冬十月,燕帝東巡陽平、平原,命驃騎大將軍慕容農濟河,與安南將軍尹國略地青、兗。農攻廩丘,國攻陽城,皆拔之。晉東平太守韋簡戰死,高平太守徐含遠告急,龍驤將軍、彭城太守劉牢之不能救,坐畏懦免。高平、泰山、琅邪諸郡皆委城奔潰,農進軍臨海,遍置守宰而還。燕帝告捷於龍城之廟。
柔然鬱久閭曷多汗與鬱久閭社侖率部眾棄其父西走,北魏大將長孫肥輕騎追之,至上郡跋那山,斬曷多汗,盡殪其眾。社侖與數百人奔匹候跋,匹候跋處之南鄙,去其庭五百里,令其子四人監之。既而社侖率其私屬執匹候跋四子而叛,襲匹候跋。諸子收餘眾,亡依高車斛律部。社侖兇狡有權變,月餘,乃釋匹候跋,歸其諸子,欲聚而殲之。密舉兵襲匹候跋,殺匹候跋。匹候跋子啟拔、吳頡等十五人奔魏。社侖既殺匹候跋,懼魏王討之,乃掠五原以西諸部,北越大漠。魏王以拔、頡為安遠將軍、平侯。社侖與後秦帝姚興和親。
十一月,後燕驃騎大將軍慕容農敗晉平原太守闢閭渾於龍水,遂入臨淄。
十二月,燕帝召慕容農等還。
後秦帝遣使與後燕結好,並送太子姚寶之子姚敏於後燕,燕帝封敏為河東公。
西秦主乞伏乾歸自稱秦王,大赦。
晉廣威將軍、河南太守楊佺期自湖城入潼關,累戰皆捷,斬獲千計,降九百餘家,歸於洛陽,進號龍驤將軍。後以病,改為新野太守,領建威司馬。遷唐邑太守,督石頭軍事,以疾去職。荊州刺史殷仲堪引為司馬,
晉南郡公、前義興太守桓玄即去官歸國,在江陵積年,優遊無事,甚豪橫,士庶畏之過於荊州刺史殷仲堪,仲堪亦甚敬憚之。玄曾於仲堪廳事前戲馬,以槊擬仲堪。中兵參軍劉邁時在坐,謂玄曰:“馬槊有餘,精理不足。”玄自以才雄冠世,而心知外物不許之。仲堪為之失色,玄出,仲堪謂邁曰:“卿乃狂人也!玄夜遣殺卿,我豈能相救!”邁以正辭折仲堪,而不以為悔。仲堪使邁下都以避之。玄果令追之,邁僅而免禍。劉邁字伯群。曾祖劉距,廣陵相。叔父劉鎮,左光祿大夫。少有才幹,為殷仲堪中兵參軍。
桓玄論四皓來儀漢庭,孝惠以立,而惠帝柔弱,呂后兇忌,此數公者,觸彼埃塵,欲以救弊。二家之中,各有其黨,奪彼與此,其仇必興。不知匹夫之志,四公何以逃其患?素履終吉,隱以保生者,其若是乎!以其文贈荊州刺史殷仲堪。仲堪乃答之曰:
“隱顯默語,非賢達之心,蓋所遇之時不同,故所乘之途必異。道無所屈而天下以之獲寧,仁者之心未能無感。若夫四公者,養志巖阿,道高天下,秦網雖虐,遊之而莫懼,漢祖雖雄,請之而弗顧,徒以一理有感,泛然而應,事同賓客之禮,言無是非之對,孝惠以之獲安,莫由報其德,如意以之定籓,無所容其怨。且爭奪滋生,主非一姓,則百姓生心,祚無常人,則人皆自賢,況夫漢以劍起,人未知義,式遏奸邪,特宜以正順為寶。天下,大器也,苟亂亡見懼,則滄海橫流。原夫若人之振策,豈為一人之廢興哉!苟可以暢其仁義,與夫伏節委質可榮可辱者,道跡懸殊,理勢不同,君何疑之哉!”
“又謂諸呂強盛,幾危劉氏,如意若立,必無此患。夫禍福同門,倚伏萬端,又未可斷也。於時天下新定,權由上制,高祖分王子弟,有磐石之固,社稷深謀之臣,森然比肩,豈瑣瑣之祿產所能傾奪之哉!此或四公所預,於今亦無以辯之,但求古賢之心,宜存之遠大耳。端本正源者,雖不能無危,其危易持。苟啟競津,雖未必不安,而其安難保。此最有國之要道。古今賢哲所同惜也。”玄屈之。仲堪憚玄才地,深相交結。玄亦欲假其兵勢,誘而悅之。
徵虜參軍胡籓請假還,籓外兄羅企生為殷仲堪參軍,過江陵省企生。仲堪要籓相見,接待甚厚。籓因說仲堪曰:“桓玄意趣不常,每怏怏於失職。節下崇待太過,非將來之計也。”仲堪色不悅。籓退而謂企生曰:“倒戈授人,必至之禍。若不早規去就,後悔無及。”
胡籓,字道序,豫章南昌人也。祖胡隨,散騎常侍。父胡仲任,治書侍御史。籓少孤,居喪以毀稱。太守韓伯見之,謂籓叔尚書胡少廣曰:“卿此侄當以義烈成名。”州府辟召,不就。須二弟冠婚畢,乃為郗恢徵虜參軍。
羅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藝。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貧親老,求補臨汝令,刺史王凝之請為別駕。殷仲堪之鎮江陵,引為功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