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6日,一場春雪悄然灑向京城。一片肅穆的銀色中,我國兩彈一星元勳朱光亞走完了87歲的人生。
“我一輩子主要就做了一件事。”他曾說。從22歲赴美國考察原子彈,到35歲成為我國核武器研製的領軍者;從見證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氫彈的爆炸,到全面領導和組織我國國防科技發展戰略研究,朱光亞的一生與中國核事業的發展緊緊聯絡在一起。半個世紀以來,他始終處於我國核武器發展科技決策的高層。在核武器技術發展的每一個重要關鍵時刻,都凝聚了他的智慧和決心。無論是發展方向的抉擇,還是核武器研製和核試驗關鍵技術問題的決策,他都起到了主導作用,為中國特色核武器事業的持續快速發展作出了卓越貢獻。
這位傳奇科學家雖然已經離開了他始終牽掛的祖國和事業,但他的豐功偉績和崇高風範,卻如同寰宇中那顆明亮的“朱光亞星”,將永遠光耀後世。
“中國人要做出原子彈,只能靠自己”
1964年10月16日下午3時許,大西北的戈壁灘上驟然閃出一道強光,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看到半空中正在升騰的蘑菇雲,朱光亞潸然淚下,近20年的夢想,此時終於實現。
1945年8月,美國在廣島、長崎投下兩枚原子彈,加速了日本的投降。這讓當時不滿21歲的朱光亞深受震撼。懷著原子彈之夢,他於第二年隨同華羅庚、吳大猷赴美考察。
一行人抵達後,卻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美國有關原子彈的各個科研機構均不准許外國人進入。殘酷的現實使朱光亞醒悟:美國任何時候也不會幫助中國發展尖端科學技術。中國人要做出原子彈,只能靠自己。
他們決定自謀出路,分別進入美國的研究機構或大學,學習研究前沿科學技術。朱光亞不改初衷,隨吳大猷進入密執安大學,從事核物理學的學習和研究。1949年6月,他完成了博士論文,順利透過論文答辯,獲得物理學博士學位。隨後他毅然回到祖國,在東北人民大學(現吉林大學)物理系任教,為此後的國防科技事業尤其是“兩彈一星”研製培養了大批人才。
1955年,黨中央作出發展原子能工業的戰略決策。朱光亞奉調參與籌建北京大學物理研究室,擔負起儘快為我國原子能科學技術事業培養專門人才的重任。次年9月又調任中國科學院物理研究所中子物理研究室副主任,在所長錢三強的領導下,帶領年輕人從事中子物理和反應堆物理研究。
這段時間,他領導設計、建成了輕水零功率裝置並開展堆物理試驗,為掌握研究性重水堆物理實驗技術做了開創性工作,跨出我國自行設計、建造核反應堆的第一步。
然而,1959年蘇聯突然單方面撕毀合作協議,隨後撤走在華專家,使我國核武器研製工作被迫走上了完全自力更生的發展道路。35歲的朱光亞臨危受命,擔任起中國核武器研製的科學技術領導人,為開創中國的核武器事業做了大量艱苦細緻的基礎工作。
1962年,我國原子彈的理論設計、爆轟試驗、中子源研製等均取得了重大進展。然而由於剛經歷三年困難時期,國內對原子彈研製專案是否“下馬”出現爭論。9月,朱光亞等向中央提出了兩年內進行我國第一個原子彈裝置爆炸試驗的“兩年規劃”。
為進一步分析研究其可行性,他主持起草了《原子彈裝置科研、設計、製造與試驗計劃綱要及必須解決的關鍵問題》。該檔案是當時中國原子彈研製科技工作的重要綱領性檔案,對我國在當時科學、工業基礎薄弱的條件下,很快完成第一個原子彈裝置的研製起到重要作用。
同時,他還主持起草了《原子彈裝置國家試驗專案與準備工作的初步建議與原子彈裝置塔上爆炸試驗大綱》,提出將核爆炸試驗分兩步走,第一個裝置先以地面塔爆方式,然後以空投航彈方式進行的方案,不但提前了我國第一次原子彈爆炸的時間,更是能安排較多的測試專案,用來監視原子彈動作的正常與否,檢驗設計的正確性。這兩份至關重要的檔案,被譽為“兩個綱領性檔案”。
11月3日,毛澤東對“兩年規劃”作出重要批示:“很好,照辦。要大力協同做好這件工作。”隨後中央召開會議,研究落實“兩年規劃”,周恩來在會上拉著朱光亞的手說:“請你回去告訴研究所的同志們,主席和中央領導同志很感謝你們!人民感謝你們!你們要不懈地努力!”
1964年10月16日,威力為2.3萬噸梯恩梯當量的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試驗結果表明:我國第一顆原子彈從理論、結構、設計、製造到引爆控制系統、測試技術等均達到相當高的水平。這天,朱光亞開懷暢飲,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醉了。
接著,他參與組織領導了我國第一枚空投核航彈、首次導彈與原子彈“兩彈結合”試驗任務,僅用兩年時間實現了我國原子彈研製的飛躍發展,使我國成為世界上少數幾個獨立掌握核武器技術的國家之一。
“他是一位傑出的戰略科學家”
“朱光亞不僅是傑出的科學家,還是一位傑出的戰略科學家。他一直身處決策層,無論是在發展戰略,還是在關鍵技術方面,都作出了卓越的貢獻。”中國工程院院士、核物理學家胡思得回憶說。
早在1963年,正當中國研製第一顆原子彈的關鍵時刻,美、蘇、英三國簽訂了《關於禁止在大氣層外層空間和水下進行核試驗的條約》。美國人揚言:“我們能夠合作來阻止中國獲得核能力。”
三國簽訂該條約的目的十分明顯,就是妄圖把中國核武器事業扼殺在搖籃裡。遵照周恩來的指示,朱光亞組織調研分析,親自起草了《停止核試驗是一個大騙局》的報告,系統分析了世界幾個核大國核武器研發與核試驗方面的做法和發展過程,並提出建議:我國不但不能禁試,而且要抓緊時機,儘快將核武器研製成功。
同時,報告還戰略性地提出:我國也應該儘快掌握地下核試驗技術,因為地下核試驗有利於保密和減少放射性汙染,還可以取得地面試驗難以得到的許多測試資料和資料。
根據朱光亞等人的建議,中央專委會1963年9月做出決定,在抓第一顆原子彈的同時,把地下核試驗作為設計專案。1967年10月底至11月中旬,在國防科委領導下,地下核試驗準備工作全面展開,經過近兩年的艱苦工作,攻克了大量技術難關。
1969年9月23日,在朱光亞等人的指揮下,我國首次地下平洞核試驗取得圓滿成功。1975年10月和1976年10月,他參與組織領導了我國第二次、第三次地下平洞核試驗,1978年10月,又成功組織首次地下豎井核試驗。隨著我國地下核試驗技術日趨成熟,1986年3月,中國政府莊嚴宣佈:“我國已多年未進行大氣層核試驗,今後也將不再在大氣層進行核試驗。”
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核武器技術發展正處於一個重要階段,而美國核武器的設計水平已接近理論極限,很可能會加快軍控談判程序,促成國際上籤訂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
1986年3月,核武器研究院院長鄧稼先提出加快我國核試驗步伐的建議。時任國防科工委科技委主任的朱光亞也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看到鄧稼先的建議後迅速給予支援,向中央領導作了彙報,並親自參與組織領導了具體規劃方案的制定與實施。
1992年,美國果然提出進行全面禁核試談判。在關鍵時刻,朱光亞又向中央領導彙報了“再次加快”的建議和對策。
1996年7月29日9時,在朱光亞等人指導下,我國又一次地下核試驗成功了。當晚,我國向全世界鄭重宣佈:中國暫停核試驗。9月29日,我國政府在第51屆聯合國大會上簽署了《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而此前中央關於“兩次加快”的正確決策,使我國在簽署《全面禁止核試驗條約》之前完成了必要的核試驗,突破了先進核武器的關鍵技術,不僅中子彈獲得里程碑式的成功,而且造就了核武器小型化、武器化的10年輝煌,維護了國家的安全利益。
“我們不能兩眼不看世界風雲,只顧埋頭搞武器研究。”朱光亞說。上世紀80年代開始,他的工作面越來越寬。在國防科技領域,除繼續指導核武器和核試驗技術研究發展工作外,他還指導了潛艇核動力、核材料技術的研究發展,指導了國防科技與武器裝備發展戰略研究、武器裝備預先研究、國防關鍵技術報告制定、國家安全重大基礎研究等重大工作,提出了許多戰略性、前瞻性和創新性的重要思想和建議,為迎接世界新軍事變革的挑戰,實現我國國防科技和武器裝備的跨越式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同時,按照組織上的安排,他還積極參與了國防高科技向民用轉移、為國家經濟建設服務,以及“軍民結合”發展我國高技術等方面的組織領導工作,特別是在我國核電技術發展、放射性同位素應用開發和863計劃制定與實施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默默地工作、默默地奉獻”
1991年5月,朱光亞被選為中國科協第四屆全國委員會主席。作為中國科技界的領導人,他十分關注我國科技事業後繼有人、興旺發達,對扶植青年科技人才成長不遺餘力,傾心支援。
在1992年初召開的中國科協第四屆全國委員會第二次會議上,朱光亞指出:“今後10年,現在處於第一線的科技工作者,絕大部分將退出第一線崗位,各個科技領域進一步開拓前進的重任,必將歷史地由現在年輕的一代人來承擔。如何在這10年為培養和造就大批青年科技人才創造良好的環境和條件,是黨和政府非常重視的問題,也是現在老年、中年科技人員十分關注的問題,更是所有青年科技人員翹首以待的大事。”
早在1987年,時任中國科協副主席的朱光亞積極支援錢學森的倡議,設立了面向青年科技工作者的“中國科學技術協會青年科技獎”。1994年,為進一步擴大該獎的影響力,該獎更名為“中國青年科技獎”,由中組部、人事部、中國科協共同組織實施。
中國青年科技獎至今已評選表彰了12屆。大多數獲獎者已成長為各個學科和技術領域的帶頭人,其中40人當選中國科學院院士,28人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30多人擔任大學校長、副校長,80多人擔任科研院所負責人,20多人在國際科技組織中擔任領導職務。白春禮、馮長根、楊衛、張澤、袁家軍、鄧中翰等一批獲獎者已經成長為中國科技界的領軍人才。
在傾心支援青年科技人才成長的同時,朱光亞身正為範,默默用行動作為榜樣,以崇高的風範感召他人。
1996年10月,朱光亞獲得“何梁何利科學技術成就獎”,獎金為100萬元港幣。頒獎的頭一天,他對身邊的人說,要把全部獎金捐給中國工程科技獎勵基金。捐款後,他還反覆叮囑身邊的人千萬不要讓別人知道。
“這就是父親,多年來,一直是習慣於默默地工作,默默地思考,默默地奉獻,默默地以行動來影響與感召他周圍的人。”朱光亞的兒媳顧小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