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初的一天,國民黨聯勤總司令部中將視察員張權,率檢查團一行人乘軍車從蕪湖出發,沿江堤西行,對江防前沿陣地、兵力部署、炮位等進行檢查。
其實,張權名為國民黨的中將巡視員,實為中共地下工作者,這次巡查江防,其主要目的是為了完成中共地下黨組織交給的一項任務,瞭解長江沿線國民黨的軍事部署,以便於解放軍制定精確的作戰計劃。
張權1899年9月出生於河北武強縣張家莊。1917年考入河北保定軍官學校,為該校第8期學員。畢業時因成績優異,被保送到日本士官學校第13期攻讀炮科。北伐戰爭開始時,張權任國民革命軍第6軍第19師少將副師長。部隊前進至江西,師長鬍榮殉難,張權遂晉升為師長。當時,中共黨員林伯渠是第6軍黨代表兼政治部主任,常到第19師檢查工作,和張權接觸密切,對張權的影響很深。
1941年夏,張權率戰車防禦炮總隊駐四川璧山縣。中共領導人周恩來透過時任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部長的張治中介紹,將中共黨員王亞文推薦到張權部工作,被張權委任為上校秘書。
當時,在推薦王亞文給張權時,張治中坦率地言明,此人為中共方面周恩來所薦。張權高興地說:“周恩來先生介紹的人,好!非常歡迎!”
從此,張權應周恩來所邀,經常到重慶曾家巖50號作客,與周恩來、董必武保持密切接觸,並閱讀了不少馬克思列寧的著作,思想上有了重大轉變,遂向王亞文提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要求。王亞文將張權的要求及時向董必武作了報告。
董必武與周恩來進行了磋商後,對王亞文說:“你轉告張權將軍,共產黨是瞭解他的!基於他目前的情況,暫時不加入共產黨組織所起的作用,比他加入共產黨組織的作用更大。只要為國家、民族做了工作,我黨和人民是永遠會記得的。”
張權聽了王亞文轉告的董必武的話,儘管為不能加入共產黨深感遺憾,但他還是愉快地服從了黨的這一決定。
1945年9月,抗日戰爭結束,蔣介石的親信陳誠執掌國民黨軍政權。陳誠出任國防部參謀長,重用私人,排除異己,張權被扣以親蘇的帽子。陳誠將陸軍戰車防禦炮教導總隊番號取消,將各機械化炮兵團(團長少將銜,相當於師)裁撤分配給各戰區,將張權安排到國防部當部員,實際上是一個有名無實的空差使。
1947年3月,根據中共上海局指示,王亞文從長沙來到上海,重新與張權取得聯絡。
一天晚上,在上海老自鳴鐘附近葛仲平(地下工作者)家裡,經王亞文引薦,中共中央上海局統戰部部長沙文漢(化名張登)和張權首次會面。
沙文漢緊緊地握著張權的手,拉他一起在長椅上坐下,說:“張將軍,雖然你沒有加入共產黨組織,不是共產黨員,但我們從來都是把你當作自己的同志一樣對待!眼前的戰局你也看得很清楚,國民黨軍隊是節節敗退,蔣介石企圖以長江天塹來阻擋我們解放軍的進攻,那是不可能的。人民解放軍很快就要打過長江來,因此,希望你能否利用在國民黨軍中的中將地位,到長江沿線作一次視察,特別是江陰要塞防區,幫我們瞭解一下江防的兵力部署和裝備設施?”
張權思考了一下,爽朗地說:“行!這一點能辦到。”
第二天,張權請准以後勤總司令部的中將視察員名義,往前線擔任戰時各兵種的軍用調撥和軍需補給的任務,得到郭懺的準允以後,張權遂到沿江各線察看。
張權從長江沿線視察返滬後,躲在上海東體育會路20號王亞文的家中,連續工作3天3夜沒有休息,繪製出國民黨軍隊沿江一線兵力、工事、炮火佈防圖,並建議解放軍先頭部隊從安徽採石磯出擊,在當塗、銅陵、繁昌一帶突破,然後集中兵力揮師東下,直搗國民黨首府南京。
王亞文接過張權花費巨大心血繪製出的“江防圖”,看著他那雙因熬夜勞累而佈滿血絲的眼睛,激動地說:“張將軍,謝謝你!有了這張圖,可使我解放軍先頭部隊多少戰士免於流血犧牲啊!”
1949年4月20日晚8時,由人民解放軍第3野戰軍副政委譚震林指揮的中突擊集團第一梯隊,正是按照張權的建議,首先突破魯港至銅陵段國民黨軍防線,在對岸建立了灘頭陣地,接著向敵縱深發展進攻,於次日佔領銅陵、繁昌、順安等地,然後揮戈東下,直逼南京。
1949年4月21日,人民解放軍勝利突破國民黨軍長江防線,以摧枯拉朽之勢,迅速佔領南京。4月22日,蔣介石在杭州召開緊急軍事會議,部署上海防線。根據會議部署,國民黨集結了9個軍、24個師、6個交警總隊於上海,另加特種兵,共約23萬部隊,構築了各種堅固的防禦工事,碉堡、地雷、電網、壕溝星羅棋佈,狂妄叫囂要在上海和中國人民解放軍決一死戰。
此時,張權的許多故舊也隨著國民黨軍隊的敗退,紛紛擁到上海。為了利用張權過去的地位和影響,開展對敵軍的策反工作,經中共中央上海局批准,秘密成立了上海起義軍司令部,任命張權為上海起義軍司令,王亞文為政委,鄭振華為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
上海虯江路倉庫是國民黨的重要軍用倉庫,庫存有6000多噸從美國進口的武器、彈藥、通訊器材及醫藥物資。張權瞭解這一重要情報之後,心想,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個倉庫控制住,待解放軍打進上海後,將倉庫裡的軍用物資交給黨和人民。
於是,張權利用與國民黨後勤總司令郭懺的私交,設法將他的侄女婿秦然軒從臺灣調回大陸,任上海港口少校服勤官兼虯江路倉庫主任。
秦然軒曾是張權主持步兵學校時的學生,是他的貼心人。1946年,秦然軒隨國民黨軍整編第21師獨立團調往臺灣。他被調回上海後,張權徵得王亞文同意,秘密任命秦然軒為起義軍司令部交通科長,控制虯江路倉庫,壓縮出庫物資,保證物資安全。
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張權的策反工作卓有成效。在他的勸說下,駐紮上海的許多國民黨軍隊將領,表示願意參加起義,走一條光明之路。
那些將領中有原第9綏靖區司令官李延年部的第1縱隊少將司令李錫佑,第51軍軍長王秉鋮,第182師師長王挽危,青年軍第230師師長方懋楷。張權利用各種機會與他們接觸,曉以大義,動以私誼,分析當時的戰局形勢,講國家的前途和命運,促使他們轉變思想,同意參加戰場起義。
就在張權策反工作取得重大實效,舉行起義工作緊鑼密鼓進行的關鍵時刻,蔣介石又一次親自來到上海,檢查防禦備戰事宜。
5月1日,蔣介石又在復旦大學禮堂召開駐滬的團以上軍官會議,除親自訓話外,又讓湯恩伯在會上宣佈了《戰令十條》,一連說了10個“殺”字,使在座軍官心驚膽顫,頭皮發麻。會後,蔣介石下令將團以上軍官的家眷送往臺灣,名為“保護”,實質是做人質,迫使軍官們不得不為他拼死賣命。
蔣介石的這一招果然奏效,原先答應張權願意起義的一些將領動搖了。182師師長王挽危給張權送來了一張條子,上面只有四句詩:
羨公勇攀列寧山,古柏參天耐霜寒。
惆悵不堪附驥尾,各行其志勿相殘。
詩意不言自明:他欽羨張權,又慨嘆自己不能追隨張之驥尾,而要各行其志,改弦易轍了。青年軍230師師長方懋鍇,也因家眷要去臺灣不幹了。
兩個起義的主力師師長中途變卦,推翻原先的諾言,給醞釀中的起義計劃影響甚大。張權又氣又急,立即向地下黨作了彙報。張權說,要穩定王挽危的思想,最好讓其家屬幫助一起做工作。王亞文同意張權親自上門做工作,但叮囑他小心謹慎,防止特務破壞或被人出賣。
張權冒著風險趕到182師師部,徑直來到師長王挽危家中。張權平時對王挽危的家屬甚好,在一塊時如一家人一樣,什麼話都談。他估摸王挽危這天不會立刻回楊舍營家中,便立刻趕了過去。果然如張權所料,王挽危沒有回家,家中只有他的妻子和兒子。張權對她們分析時局,鼓勵她們去做王挽危的工作。
幾天後,蔣介石突然下令在滬的團級以上軍官的家屬一律乘專輪運往臺灣。王挽危的妻子和兒子都不願去臺灣,在張權的鼓勵下,她們出面幫助勸說王挽危。
這時,王亞文也化名為張華忠,代表中共黨組織去做王挽危的工作。在幾方面的努力下,王挽危終於打消了顧慮,表示願意配合行動,參與起義。並以家屬尚未來滬為藉口,搪塞了上司要其家屬運往臺灣的命令。
就在剛剛把王挽危波動的思想穩定下來時,張權聽說駐紮浦東的國民黨青年軍第230師師長方懋楷,準備將家屬送往去臺灣的專輪。於是,他立刻趕去方懋楷家勸阻。
方懋楷曾是張權的學生,張權便以師者的身份勸道:“懋楷,我念你年輕有為,前途無量,才來再進忠言!你怎麼就一點也辨不清形勢?非要一條道走到黑?真是枉費我一番心血!”
方懋楷感到十分愧疚,臉上顯出無可奈何的神情,說:“你是我的老師,我也對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吧!不是我不識時務,我這也是被逼無奈啊!我的兒女多,我老婆是中央大學畢業的,與共產黨的高階領導人陸定一的夫人同學,國民黨內很多人都知道這事,中統、軍統特務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不把她們送去臺灣,特務們肯定會懷疑的,如果沒有一個令人信服的理由向上司說清楚,會很危險的。再者,我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是蔣經國先生一手提拔的,馬上舉著槍桿子去打國民黨,豈不成了忘恩負義之人嗎?我一下子也做不到啊!”
張權有些生氣了,質問道:“那麼,你的槍口是要對準我了?”
“學生不敢!”方懋楷想了想,說,“你可以轉告中共方面,在解放軍攻打上海的時候,只要部隊進抵浦東我所駐守的陣地,我一定令部隊舉起白旗開個缺口,讓解放軍長驅直入。我自己則解甲歸田,做一個好農民。”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能要求他什麼呢?張權嘆息一聲,說:“但願你信守諾言!”
後來在解放軍向浦東方面進軍時,方懋楷踐行了自己的諾言,立刻派其參謀長劉昌泰前往解放軍駐地接洽,放下武器,為解放軍打開了進攻上海的缺口,減少了人民生命財產的損失。
在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精心組織和張權的積極努力下,起義工作已準備就緒。
1949年5月12日,上海吉祥路121號。
初夏時節,海風微微吹來,爽身益人。此刻,在一間普通的民房裡,沙文漢、張權、王亞文、鄭振華等人正圍坐在一起,商議著起義大計。
沙文漢代表地下黨組織,宣佈了經中共上海局批准的起義決定:
第一,定於5月16日上午10時舉行起義,司令部設在吉祥路121號,以四川北路底施高塔大樓為基地。
第二,作戰部署為:以第51團劉仲權的部隊,沿西體育會路向蘊藻浜、張華浜打出去迎接解放軍入城,配合解放軍卡住吳淞口,夾擊月浦、楊行一線之敵;駐浦東前線的方懋楷師,當解放軍進攻該陣地時,即豎起白旗,向第三野戰軍第9兵團第47軍投誠,開出缺口,讓第47軍長驅直入,第51軍王秉鋮部和駐市區的鐘勉機械化團及時響應,配合出擊;原李延年兵團暫編第1縱隊司令李錫佑部,控制駐紮在復旦大學的第132師,進行接應;其他部隊見機行事;各部隊所需槍支彈藥由虯江路倉庫主任秦然軒負責供應。
第三,與張權單線聯絡,從青島開來的一艘軍艦,開至吳淞口狹隘處沉艦設障,使國民黨軍艦不能駛出吳淞口。
第四,由起義軍副政委鄭振華組織力量破壞飛機場,使國民黨飛機不能起飛。
第五,由張權親自率精兵一部,強攻北四川路警備司令部,並配合解放大軍,活捉當時在復興島指揮防禦作戰的蔣介石。
第六,由鄭振華及其妻子伍正怡(地下黨員)負責收錄新華社電訊稿,油印成傳單,投寄到國民黨軍政人員家中,進一步分化瓦解敵軍,促其投誠。
為使起義部隊在打響之前行動方便,張權還透過舊友關係,從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設法弄來了6張“戰時特別通行證”,分發給各起義隊伍,確保隊伍行動時能暢通無阻。
至此,起義的準備工作全部就緒,箭在弦上,只等戰鬥打響的那一時刻到來。
1949年5月13日晚上8點鐘,秦然軒按照規定見面時間來到張權的住處,向他彙報虯江路倉庫的動態。
張權叮囑秦然軒:“倉庫裡存放著幾千噸軍需物資,只要控制在我們手中,就能卡住國民黨軍隊。你的任務可不輕啊!關鍵是要牢牢地將守衛倉庫的警衛排掌握住。”
秦然軒回答:“警衛排已不成問題,現在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嗯,這樣很好!”張權很滿意。他拿出一封信交給秦然軒,說,“這是李延年兵團暫編第1縱隊少將司令李錫佑寫給駐復旦大學的第132師情報科長張賢的親筆信,你明早給張賢送去,並約他明天下午6點鐘到李錫佑將軍家中,有時相商。”
秦然軒知道事關起義機密,便穿上軍官服,佩戴少校軍銜,一路順利來到132師師部,把密信交給了張賢。張賢看完信以後,顯得很熱情,詢問怎樣和李錫佑聯絡。秦然軒告之翌日上午由自己驅車來接張賢。兩人就這樣約定了。
5月14日下午6點鐘,張賢如約來到李錫佑家中。
張賢和李錫佑原是國民黨陸軍大學第15期的同學,又都是江蘇省贛榆縣人。張賢一度窮困潦倒,淪落街頭,李錫佑多次對他予以接濟。1948年初,李錫佑任安徽阜陽第14綏靖區司令部第4處少將處長時,張賢已失業,李錫佑便將他安排到部下當中校參謀。之後,李錫佑利用種種關係,將張賢安排到第132師情報科任中校科長。對於李錫佑的多次提攜,張賢感恩戴德,五體投地,開口“大哥”,閉口“司令”,唯唯諾諾,無以復加。
當張權約李錫佑參加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籌劃的武裝起義時,考慮到第132師駐防的江灣處於起義計劃的中心地位,需要佈置內應,於是,李錫佑便舉薦吸收張賢參加,並說可以透過張賢來策反第132師。
兩人見面後,李錫佑也不繞彎子,便直奔主題,問張賢第132師部隊的情況。
張賢回道:“現在師裡僅有師政治處處長梅玉藻原來帶過的那個團是原建制的,其它兩個團都是剛從第21軍編入的,相互間不很熟,也不摸底,恐怕難以策反,估計能夠說服參加起義的,也就是梅玉藻處長原來帶過的那個團了。”
李錫佑說:“能夠爭取一個團加入起義也是好的,你去多做做梅玉藻的工作。”他想了想,又說,“這樣吧,你約梅玉藻明天中午12點到北四川路凱福飯店來,我同他談談。”
“行!那我走了。”張賢說著,起身告辭。
5月15日上午8時許,張權與王亞文按約在外灘公園見面,進一步商議次日10時起義的有關事情。兩人一直談到中午時分,便在一家小西餐館草草地吃了午餐。飯後,他們一起步行到蘇聯駐滬領事館門前才分手。
下午4時,張權回到原住所麥加里38號。他剛走進弄堂,幾名便衣特務便如狼似虎地猛撲過來,將他緊緊扭住,推進旁邊等候的一輛吉普車裡帶走了。
原來是張賢告了密。
5月14日下午6點多鐘,張賢離開李錫佑的家後,覺得這是一個令自己升官的好機會。於是,他串通梅玉藻將李錫佑策反起義的事情向第132師師長鄧朝彥作了報告。鄧朝彥聞訊大驚,當即打電話給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向總司令湯恩伯報告了情況。
接著,鄧朝彥又派專車把張賢、梅玉藻送到北四川路的警備總司令部。湯恩伯向他們詢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將張賢、梅玉藻二人暫時留宿在司令部裡,然後立即調兵遣將,部署抓捕李錫佑和張權。
5月15日清晨,4名特務在情報處處長王步雲的帶領下,由叛徒張賢引路,乘坐一輛吉普車直撲溧陽路麥加里34號的李錫佑家。
秦然軒與張權分手後,正準備再赴第132師去會見張賢。這時天色已經大亮,張賢認出了秦然軒。他一聲招呼,特務們一擁而上,先行抓捕了秦然軒,立刻用吉普車押送到警備司令部審訊。
隨後,特務們再次驅車來到麥加里34號。約摸等候了半個小時,李錫佑提著一口小皮箱從家裡出來,便被張賢帶領的特務抓捕了。
湯恩伯抓捕張權、李錫佑、秦然軒之後,立即將張權等人策劃武裝起義的情況報告了蔣介石。蔣介石聽後極為震驚,不敢再呆在上海,於當日下午帶了蔣經國、蔣緯國、毛森等人,匆匆乘飛機逃往臺灣去了。直到上海解放,他再未敢踏進上海一步。
5月16日上午8時,王亞文、鄭振華等人按照原定計劃來到吉祥路121號起義軍司令部,卻未見張權按時到來。他們等了半個小時,仍不見張權到來。
上午10點鐘,約定起義的時間到了,仍然未見張權到來。王亞文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他和鄭振華商議決定,由自己到張權家去一趟,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他人暫時留在原地等候。
王亞文獨自來到張權原住所麥加里38號。他走進弄堂口,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了往日的喧譁。平日裡在弄堂裡玩耍追逐的小孩沒有了。幾名身穿便衣的身材高大的男子,似進非進、似出非出地在弄堂裡走著,一個個緊繃著臉,目光遊蛇一般朝四周滑動。
王亞文一副漫不經意的神情,信步朝弄堂裡走去。路過張權家門口時,他很隨意地朝張權家的曬臺上掃了一眼,只見曬臺上掛著一件紅色的內衣。
王亞文心中猛地一緊:不好!張權出事了?那是他們事先約定的訊號:如果在張權家曬臺上掛出紅色衣物之類的東西,那就是出了事,讓王亞文千萬不要進屋去。
王亞文用眼睛的餘光朝四周一瞟,見那幾個穿便衣的漢子正在暗暗向他這裡靠攏。他沉住氣,繼續往前走去,在另一戶人家的門前停了片刻,立刻回頭,沿著右面一排同樣的院牆邊走出弄堂。
王亞文急速趕回吉祥路121號,同鄭振華商議,決定推遲起義時間,大家立即撤離起義軍臨時司令部。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與原來的策反物件之間的聯絡暫時一律中斷,以防發生意外。
撤離起義軍臨時司令部後,王亞文來到山陰路的好友梁閨放家裡,給張權夫人的親戚家打了一個電話。恰好是張權夫人胡雪影接的電話。
胡雪影聽出了王亞文的聲音,立刻說:“不好了!張權出事了!”嗓子啞啞的,帶著哭腔。
王亞文急切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被抓走了!就在昨天下午!不知為什麼。”電話那頭傳來的胡雪影的聲音很悲涼。停了停,她又說,“我正在託他以前的朋友設法救他。”
張權被捕後,被關押在上海福州路國民黨警察總局4樓3號房間,與秦然軒同牢。從被捕的當天晚上12時起,國民黨特務便不分晝夜地對張權進行審訊。他正氣凜然,對起義之事矢口否認。
5月16日下午2時,國民黨特務又一次提審張權,直至深夜才將他押回牢中。
特務問:“你與李錫佑是什麼關係?”
張權鎮定自若地回答:“李錫佑和我是朋友。”
“你們策反黨國將領準備投共是怎樣進行的?”
張權輕蔑地笑笑:“誰策反誰投共了?我不知道!”
特務見他矢口否認,便取出張賢的書面揭發材料和李錫佑的供詞,扔到張權面前,惡狠狠地說:“你看看這個就明白了!”
原來,國民黨特務將李錫佑抓進上海警察總局之後,立即對李錫佑進行突擊審訊。李錫佑堅口不說,國民黨特務便對他嚴刑拷打。他的手臂和腿都被全部打斷了,癱在地上爬不起來,但他仍未吐露起義的半個字。
特務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便將張賢和梅玉藻帶來當面對質。李錫佑這才知道是被自己視為最可靠的張賢告了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無論承認與否,都已於事無補,李錫佑只得把張權策反他參與起義的經過寫了出來。
張權看過張賢的揭發材料和李錫佑的供詞,在心底冷冷地罵了一句:“張賢這個可恥的叛徒!”然後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逼視著審訊他的特務,激昂地說:“不錯!這一切都是我乾的!”
特務見張權鬆了口,以為有機可乘,立即追問:“你與共產黨是怎樣聯絡的?你們策劃投共的總領導人是誰?”
“哈哈哈!”張權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高聲說,“我與共產黨沒有任何聯絡,策劃舉行武裝起義的總領導人就是我!我是受上海廣大勞苦大眾之所託,擔負起這個使命。他們不要內戰。他們需要求得解放,不要再受國民黨的壓迫!我只恨這次密事不舉,沒能成功,否則現在接受審訊的就不是我,而是你們這些反動派!既然落在了你們手裡,要殺要剮就看著辦吧!不要再費口舌,我要說的都已說了,你們休想再得到其他半點情況!”
國民黨特務見從張權口中得不到一絲有用的口供,於是對他嚴刑拷打。幾次把他折磨得昏死過去,然後又用冷水澆醒。但張權仍是緊咬鋼牙,堅貞不屈,未曾吐露其他半字。特務們一直將張權折磨到深夜,自己也累了,仍然得不到有價值的口供,只得垂頭喪氣地收兵,把張權拖回牢房。
次日清晨,張權才從昏迷中醒來。他對同樣也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秦然軒說:“我認錯了人,不應該讓李錫佑與張賢聯絡!我死倒不要緊,只是讓你和李錫佑也跟著受苦,甚至搭上性命,真是於心難忍啊!都怪我沒有聽他(指王亞文)的話,經驗不足,慮事不周,用人失察,以招致今日之禍,連累你等,還毀了中共起義之大業,心實不甘啊!”
說到這裡,他這個流血不流淚的堅強漢子,眼眶變得溼潤了,兩行熱淚從眼窩中湧流下來。
秦然軒勸慰道:“事亦至此,您也不必過分自責!俗話說‘世事難料’,張賢那叛徒外表看起來忠厚老實,誰知他內心裡竟是如此骯髒!李錫佑將軍有恩於他,竟然也被他出賣了。誰能未卜先知,料到他是如此卑鄙之人呢?正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畫虎畫皮難畫骨’啊!”
張權沉默有頃,又說:“文天祥在獄中寫了《正氣歌》。史書上也記載了歷代許多不畏強暴、不怕犧牲的人物,那種‘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的精神,給後人以極大的教益。可嘆我現在無筆無紙,無法表達自己的心聲。但有一點你須謹記,只要活著,就要緊跟共產黨走。只有共產黨才能解救勞苦大眾,才能拯救我們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
秦然軒語氣堅定地表示:“請您放心!我的意志已堅,跟著共產黨這條道我是走定了!”
上海地下黨組織得知張權將軍被捕的訊息後,曾多方想法營救。但由於國民黨內和張權交情較深的且有一定資歷的將官都已去臺灣,加之蔣介石極為惱怒,親自下令槍決張權,致使營救未成。
1949年5月21日上午10點鐘,國民黨特務對張權進行了最後一次提審,依然是徒勞無功。於是,窮兇極惡的國民黨特務在“名籍簿”上張權的名字後面寫上“除名”二字,準備對他下毒手了。
是日下午6時,國民黨京滬杭警備總司令部下令上海市全城戒嚴,南京路、西藏路兩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如臨大敵,四周瀰漫著一片恐怖的氣氛。國民黨特務將張權、李錫佑五花大綁,押解到西藏路口。為欺騙輿論,遮人耳目,以“擾亂金融、破壞治安”的罪名將他們殺害了。
上海解放後,經中共上海黨組織多方打聽,四處尋找,最後在普善山莊找到了張權的遺體。1949年7月30日,中共上海市委組織部出具公函證明,追認張權將軍為革命烈士,並由人民政府對其家屬進行優撫。8月17日,剛剛成立的上海市人民政府為表彰忠烈,寄託哀思,成立了治喪委員會,8月24日,經陳毅批准,中共上海市委、上海市人民政府決定授予張權革命烈士稱號,並於當日下午1時在華山路江蘇路口的萬安殯儀館,舉行了隆重追悼張權將軍大會。
追悼會後,張權將軍的靈柩被葬於虹橋公墓,後又移葬於上海市烈士陵園。
出賣張權、李錫佑的叛徒張賢,當時受到了湯恩伯的賞識,獎賞5000塊銀元,並將他從中校科長提升為上校參謀處長,代理第132師參謀長,支少將銜薪金。
1949年5月25日,第132師調往黃浦碼頭至復興島一帶駐防。在解放軍發起進攻時,第132師很快被殲滅。張賢化裝潛逃,在上海四處匿居,一夕數驚,無法藏身,儼然一條喪家之犬。1949年底,張賢潛逃至杭州,改名張斯屏,用出賣烈士受賞的獎金做生意,膽顫心驚地過著骯髒的日子。
1953年1月10日晚,張賢這個曾經窮困潦倒、淪落街頭時而被李錫佑好心援救過,如今又淪落街頭的無恥叛徒,正在一家小菜館裡與人密謀逃往香港的計劃時,被上海市公安機關逮捕。1957年1月,張賢這個出賣朋友、破壞上海地下黨策反工作的可恥叛徒,被政法機關判處死刑,執行槍決,從而結束了他醜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