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城鎮楊柳巷裡，有一位婦人名叫胡春花，胡春花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條街上出了名的尖酸刻薄，又懶又饞的媳婦。
她的丈夫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商販，每天在外辛苦奔波，回家還得洗衣做飯，受老婆的氣，結果不到三十就撇下老婆孩子走了。
胡春花想改嫁，可她早已名聲在外，又帶著兩個孩子，有哪個男人願意來當這個冤大頭呢？
就這樣，胡春花一個人守著一雙兒女，日子過得苦哈哈，幸虧兒子金寶和女兒燕子乖巧懂事，體諒母親一個人生活不易，倆孩子小小年紀就開始承擔生活的重擔。
金寶自十三歲就在鐵匠鋪做學徒，而燕子雖還沒灶臺高，但洗衣做飯，縫補漿洗已是一把好手。
胡春花呢，則是每天走東家竄西家，要不就是坐在街頭大樹下與別人閒侃，反正到了該吃飯的時候，燕子自會用一個大海碗給她送來。
即使是這樣，胡春花還不滿意，孩子們只要有稍不如她意的地方，比如燕子忙著洗衣，錯過了做飯的時間，或是金寶憐惜妹妹，偷偷塞給妹妹一塊糕點而沒有她的份，那肯定就會捅了馬蜂窩了。
整條街上都能聽見她邊哭邊唱的聲音：“當家的，你這麼早就去了，留下你苦命的妻子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我還不如跟你走了，省得招人嫌。”直嚇得燕子不停地抽泣，金寶不停地認錯，方才罷休。
開始的時候，左鄰右舍還會來勸勸，但得知她尋死覓活竟是為了跟兒女爭口吃的，簡直無語了。
後來，鄰居們懶得再去管她那些雞毛蒜皮的閒事，大不了搖頭嘆息一聲：“唉，可惜那倆孩子了。”
待到金寶和燕子漸漸長大，深知母親的品性，很多時候就由著她鬧，胡春花見自己那一套尋死覓活的沒人理了，漸漸也收斂了許多，但那尖酸刻薄的性子還是一點沒變。
攤上這麼個娘，孩子們也很無奈，燕子最大的願望，就是早點出嫁。
好不容易熬到十七歲這一年，燕子終於嫁到了鄰鎮一戶姓李的人家，李家在鎮上開了間雜貨鋪，日子還算小康，李家小子也是個溫柔體貼的好丈夫，燕子算是苦盡甘來，有了一個好歸宿。
可哥哥金寶就沒這麼幸運了，雖然他長相俊朗，而且由於長期打鐵練就了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很有男子漢氣概，但由於胡春花的壞名聲，稍好一點的人家誰會願意將閨女嫁過來受苦呢？
為此，金寶沒少跟他娘慪氣，直到他二十六歲那年，才娶到鎮外仙河村的一個村姑為妻。
金寶媳婦名叫李秀姑，家中只有一位老母和一個十多歲的弟弟，農村人定親定得早，為了能夠得到一筆彩禮給弟弟定門親事，秀姑答應了媒婆的求親，嫁了過來。
婚後，小兩口夫妻恩愛，日子過得甜甜蜜蜜，金寶對秀姑很是體貼，只要他在家，便從不讓她乾重活。
每天出門前，他都會千叮萬囑，像挑水劈柴這些活計，一定要等他回來做。
可當他回來時發現缸裡已經挑滿了清水，柴也已經劈好，碼放得整整齊齊。
每次金寶詢問秀姑，她總是笑著安撫道：“沒事，這些事我都已經做慣了，你打了一天鐵，回來還不得好好歇歇。”
金寶知道自己母親的德性，就怕她趁自己不在家時欺負秀姑。
這天，金寶特意提前回家，他躡手躡腳走到院外，扒著門縫往裡偷看。
秀姑正在院裡劈柴，胡春花坐在屋簷下嗑著瓜子，啃著西瓜，手裡搖著扇子，愜意得很。
但她嘴裡還是沒閒著，不停地指揮秀姑幹這幹那，一會兒嫌這塊柴劈大了，一會兒嫌那塊柴劈小了。
秀姑雖熱得滿頭大汗，卻還是按照自己的節奏，不慌不忙地劈著柴禾。
胡春花見秀姑不聽自己的指使，臉色一黑，又指著一大盆衣服讓她洗。
秀姑平日雖沉默少語，但也不是個傻子，知道婆婆這是故意磋磨自己，她指了指天上：“娘，天色不早了，金寶也快回家了，這幾塊柴劈了我就先做飯，衣服等晚上再洗吧。”
胡春花臉色一黑：敢拿兒子來壓我。但又轉念一想，金寶大了，對自己這個娘本來就不太親，要是讓他知道自己故意為難他媳婦兒，只怕得跟自己鬧起來。
她只得哼了一聲，悶悶不樂的點了點頭。
金寶悄悄後退到街角，假裝咳嗽幾聲，再踏著重重的腳步往家裡奔去。
他一推開院門，胡春花便嚷開了：“哎呀，兒子，今天咋回來得這麼早，你看看秀兒這孩子，總是忙個不停，讓她坐下歇會兒都不肯。”
金寶顧不得休息，過去搶過斧子道：“不是跟你說了嗎,這些重活等我回來了再做。”
秀姑笑笑，偷偷地向金寶眨了眨眼睛。然後打來一盆清涼的水，讓金寶好好洗漱一番。
隨後，秀姑去了廚房，金寶將柴劈完，就坐在灶下燒火，只要看著秀姑，他這一天的疲憊便消失得乾乾淨淨，心裡比吃了蜜還甜。
胡春花看著廚房裡有說有笑的小夫妻，氣不打一處來，站在院裡吼道：“金寶，你給我出來。”
金寶出來問道：“娘，做啥呀？”
胡春花指著他鼻子罵道：“你一個大男人進啥廚房？這些都是女人乾的活，沒出息的東西。”
金寶笑道：“娘，以前我爹天天做飯也沒聽你這麼說呀，再說了，這些年不都是我和燕子做飯嗎？”
胡春花一時語塞，支吾道：“那...那是以前，現在你有了媳婦兒，這些自然是她的事，你得有個大老爺們兒的樣。”
金寶可不聽她的，一面拔腿進房，一面嘀咕道：“家裡的事自然得夫妻分擔著做，我娶媳婦兒是用來疼的，可不是讓她當牛做馬的。”
秀姑將院裡的一切聽得清清楚楚，可她什麼也沒說，小夫妻相視笑笑，只當沒聽見胡春花的咆哮。
胡春花鬧騰了一會兒，見沒人理她，便搖著扇子到街上找人嘮嗑去了。
待到天快黑了，街上逐漸安靜了下來，只有胡春花和她的幾個老姐妹還在大樹下堅持，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們幾個平日裡都喜歡搬弄是非，坐在一起便東家長，西家短，聊個沒完。
秀姑出來找胡春花回家吃飯，遠遠地就聽見幾位大媽正在談論自家的兒媳婦，其中尤以胡春花的聲音最為尖利：“我家那個才是最不划算的，一個窮村姑，花了五兩銀子吶，唉，就她那瘦巴巴的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給咱家生下一男半女。”
另一大媽接話道：“女人嘛，養養就好了，我看你家秀姑比我家的強，人長得秀氣又聽話，你叫她往東她就不敢往西。”
胡春花嘴巴一撇：“別看她老實，私底下精著呢，她那都是做給別人看的，要我說，還是我的燕子最好，平日裡飯菜都給我端到手上，你們瞧瞧，現在天都這麼晚了，也沒人來問問我這老婆子，唉，人老了討人嫌，餓死在外面也沒人管嘍。”
正說著，秀姑已經走到了跟前，笑意盈盈道：“娘，吃飯了。”
幾人聊得太投入，還沒注意到秀姑的到來，猛不丁地看見秀姑，個個尷尬得不行。
胡春花還要顯擺一下她的地位，板著個臉道：“沒見我們老姐妹在這裡聊天嗎，真不懂事，也不知道把飯端來。”
秀姑笑道：“娘，今天做的都是你愛吃的，端出來涼了就不好吃了，快回家吧，金寶還在家裡等著呢。”
一說到兒子，胡春花不樂意了：“哼，就知道拿金寶來壓我，你先回去吧，我過一會兒再回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您老可早點兒回來呀。”秀姑也不與她計較，很有禮貌地跟幾位大媽打過招呼便轉身回家了。
“瞧瞧，瞧瞧。她就是這麼個態度！”胡春花氣得尖聲嚷道。
幾人又有了談資，興致立馬高漲起來，紛紛給胡春花分享自己收拾媳婦的招數，直聽得胡春花兩眼放光，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她一定要讓親戚朋友都知道自己在家的地位。
機會很快來了，八月十五這一天，是胡春花四十五歲的生日，她提前給秀姑打過招呼，說要在家中辦幾桌，宴請一下賓客。
秀姑已經提前忙乎了兩天，打酒買菜，殺雞宰鵝，一切都準備得妥妥帖帖，家裡親戚雖然不算多，但四五桌人還是有的。
燕子體諒嫂子的不容易，一大早便拖家帶口的來給秀姑幫忙，姑嫂二人在廚房有條不紊地忙碌著，一個切菜，一個炒菜，分工明確。而金寶和妹夫則負責燒火和招待賓客，也是忙得個不亦樂乎。
堂屋的主位上，胡春花正襟危坐，展示著一家之主的威嚴。
她今天穿的是秀姑親手縫製的新衣，頭上戴著秀姑精心繡制的抹額，她還特意在鬢邊戴了兩條紅絨花，臉上抹了白粉，經過這樣一打扮，四十五歲的她看上去竟比女兒和兒媳都還要年輕。
聽到幾個姐妹對她的恭維之聲，胡春花心裡甚是得意。
終於到了開席的時間，按照當地的慣例，在過生日這一天，不管老人小孩，家人都會給他們做上一碗長壽麵。
當著眾親友的面，秀姑將面端了上來，恭敬地放在胡春花面前。
胡春花坐了半天，等的就是這一刻。
她掃了周圍一眼，發現大家都在舉杯推盞，沒人注意她，心裡冷笑一聲。
她拿起筷子，將面挑到嘴裡，裝模作樣嚼了兩口便臉色一沉，啪的一下將筷子拍到桌上，尖聲叫道：“金寶媳婦，這面做得這麼軟乎，斷成一截一截的，你是在故意咒我嗎？”
在當地，這長壽麵得做成長長的一根，才能有福壽綿長的意思。
一看胡春花發飆了，眾賓客皆停下手中的動作，場面一度安靜。
金寶趕緊上前打著哈哈：“娘，秀姑揉麵的手藝那可是頂好的，怎麼會軟乎呢，這不沒斷嗎？”
見自己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胡春花暗自得意，她雙眼一瞪：“我說軟了就是軟了，讓你媳婦重新去做一碗，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氣。”
“娘，您別生氣，我這就換一碗來。”秀姑拉了拉金寶的袖子，讓他不要再說話，然後將麵條端去了廚房。
身後，胡春花還在罵罵咧咧：“沒用的東西，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不知道娶來幹啥。”
賓客們都紛紛過來勸解，胡春花就是個人來瘋，人家越勸她罵秀姑就罵得越來勁。
金寶已經氣得不行，若不是眾賓客在這裡，他早就跟他娘對幹起來。
“好好的日子全被她攪和了。”還在廚房忙碌的燕子要出去制止胡春花，秀姑趕緊將他拖住：“別去，不用跟她計較。”
“難道真要給她再做一碗，她這是故意刁難你呢。”燕子最瞭解自己的母親，不鬧個盡興她是不會罷休的。
“不用，”秀姑笑笑，將碗端到燕子面前：“等一下你將這碗麵端去給她就行了，就說是你做的，娘要的，不過就是個面子。”
“喔。”燕子眼睛一亮，心裡有了計較。
片刻之後，燕子又將那碗麵端了出去，放在胡春花面前：“娘，別生氣了，快趁熱吃吧。”
胡春花見是女兒，臉色緩和了一些，鬧了半天，她已經餓了，正想找個臺階下。
她挑起面吃了兩口，立馬開口讚道：“還是我女兒做的好吃，瞧這面揉的多筋道，味道也好，豈是那些沒見識的村姑比得了的。”
燕子狡黠地眨眨眼，笑道：“娘，您說什麼呢，這面就是嫂子做的那碗啊，為啥嫂子端出來和我端出來這味道就變得不一樣了呢？”
在眾人的鬨笑聲中，胡春花尷尬不比，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沒想到自己耍威風不成，反倒丟了這麼大個臉。
每次她要收拾秀姑，都會被秀姑的綿裡針給頂回去，最後丟臉的只有自己。
經過這事，胡春花也想通了，只要自己不挑事，金寶和秀姑侍奉自己也算是盡心盡力，她本來就好吃懶做，從此懶得再管家裡的事，每天只顧著出去跟她的姐妹聊天侃大山。
家中裡裡外外都由秀姑操持，雖然累點兒但樂於得個清靜，一家人的日子歸於平靜。
清心故事集：講古今中外，看人世百態。盪滌心底塵埃，才能清心靜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