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回了趟家。
我媽說,你有空,回老房子看看吧。
我們家2017年搬到了村頭的小區裡,老房子就沒再住過了。
只是那邊還有些零零散散的地,會種些紅薯,玉米還有蔬菜什麼的,所以父母會經常回去伺候這些東西。
我知道她讓我回去看什麼。
▼ 赫長田 作品 ▼
七月份,河南的那場大雨,老家是受災中心。
大雨那兩天,我在上海心急如焚。
老家訊號完全斷了,家人一個聯絡不上,只能從網路上了解資訊,直到兩天後得知人都沒事,心裡才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從網上看到的照片,觸目驚心。
記憶中的那個家鄉,已不知道是什麼模樣。
回家那兩天鄭州剛好降溫,秋天的蕭瑟感一下子鋪陳開來。
我從村頭走到老房子,大概是800米,一路卻滿目瘡痍。
9月底10月初,這個時候的地裡,本該是一摞一摞的玉米杆子,人們已經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玉米穗高高興興地扛回了家。
可現在,一片狼藉,被洪水衝倒的玉米,一行一行地趴在地上。
門口的田地,被洪水沖毀一半,一個大坑裸露著,露出下面的河床。
只剩一半的田地上,還有人在拔草,可能是準備再種點兒什麼。
有些人家,房倒屋塌。
母親說,村裡凡是靠近土崖的人家,全都不讓住了。
我們老家的房子,門口也被堵了起來。
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那場災禍帶給人的記憶,也慢慢淡去。
但對於受災的人來說,那場大雨,遠遠沒有結束
▼ 赫長田 作品 ▼
我們那裡屬於丘陵地帶,特點是溝多。
大部分的村鎮,都是在溝裡建的,兩邊是層層疊疊的土嶺,一道有一道,農田和村莊就散落在土嶺和溝之間。
我爺爺那輩兒,是在土嶺的半中腰住。
就是靠著土坡打個窯洞,然後外面用土修上圍牆。
後來全家搬到了溝裡,依然是靠著土牆打了幾件窯洞,只不過是用磚石壘的,後來又在窯洞外面,用紅磚修了5間平房,就是我家現在的老房子。
我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在這個平房裡度過。
村裡大部分人家的房屋修建邏輯也都差不多,靠近土牆,坐北朝南。
我媽說村裡所有的這種房子都給封上了,全家人自己去暫時找房子住,或者投親靠友,或者租房子然後每家每口人,每個月補貼錢。
村頭已經動工修建了新的居民樓,供大家集中居住,也是有補貼的。
政策確實是好。
不過農村人哪怕住進了樓房,還是會捨不得自家那個靠著土牆的老房子,那個能種韭菜,辣椒和西紅柿的院子,還有房子不遠那一畦一畦的菜地。
所謂故土難離,有時候,難離的不僅是故,也有土。
▼ 赫長田 作品 ▼
洪水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
大部分的地方,好像都已經恢復了正常,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有些溝壑,總會在平凡日子裡影影綽綽地浮現。
比如門口那座被沖塌了的橋。
比如家裡,還剩下半件受災時被捐贈的礦泉水。
比如不遠處正在施工的兩棟安置居民樓。
……
晚上吃飯的時候,母親還心有餘悸地談及那場大雨。
門前屋後成片成片塌落的泥土,斷裂的橋樑,深不見底的大坑……
相比於城市,農村裡的改變更為顯而易見一些。
尤其是最近這一兩個月,家裡隔三差五就要下場雨,斷斷續續讓人提心吊膽。
也不知是怎麼了,今年的雨水格外多。
但地裡,已經沒有莊稼了。
▼ 赫長田 作品 ▼
我們村有個“網紅街”。
這當然只是個戲稱、
因為紅的範圍,僅限附近兩三個村子。
就是在一個開闊的路口,有明亮的路燈和寬敞的空地,有跳廣場舞的,直播唱歌的,賣小吃賣衣服買玩具的,一到晚上七八點就開始熱鬧非凡。
經歷過那場大雨之後,可能是為了避免聚集,保證安全之類的,那個地方晚上的路燈關掉了好多,只留下一個。
但還是會有人,聚集到僅剩的一個明亮路燈下面,伴隨著音樂載歌載舞。
而在周圍的暗處,有不少人,揹著自己的移動KTV裝置,邀上三五好友一展歌喉。
晚上跟父母吃完飯,我們去“網紅街”散步。
母親去跳廣場舞,父親去唱歌。
旁邊的國道上,不時有大卡車呼嘯而過。
遠處的山林寂靜無聲。
這裡的人們在不久前,剛經歷過一場水災。
人們總能把歲月的斑駁和褶皺藏在心裡,然後從千瘡百孔的生活中,找到那麼一點點的甜。
有時候,“接著奏樂,接著舞”,也是一種力量。
莊稼沒了,房子沒了,但至少人還在。
那麼家,也就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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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過留痕
大音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