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庚師徒三人閒扯中,順著流沙河朔流而上,漸漸飛上了一片高原。這片高原荒涼冷清,人煙稀少,浩渺奔騰的流沙河,至此也有所收窄。
徐長庚再朝著這流沙河的更上游舉目望去,見它最終蜿蜒深入一座巍峨高聳的雪山山脈。
這樣高聳的雪山,徐長庚感覺它上面恐怕會嚴寒徹骨!幸好,流沙河的源頭深入這雪山山脈後,就鑽入一片冰川下面,消失不見了。
徐長庚師徒三人因此也不需要爬上雪山,他們可以透過這片冰川,就輕鬆飛越流沙河。
而飛越過了流沙河,為了趕到萬壽山五莊觀,徐長庚師徒三人卻是又不得不沿著流沙河的對岸再順流而下。
如此折騰了一天,當暮色浮現,臨近黃昏時分,徐長庚師徒三人的前方左側又出現了一座大山。
以為這座山就是萬壽山了,徐長庚師徒三人朝著山頂的一片建築物滿懷希望地降落。
然而等降落到這片建築物跟前,徐長庚師徒三人就發覺這片建築物是一座廟宇,根本不是道觀。
這座廟宇的名字,透過其門口的一塊石碑,可知其叫做降魔寺。
鑑於此時天色已晚,徐長庚便索性打算在這降魔寺內借宿,將就一夜,明日再去五莊觀。他領先走入寺內,尋找寺中和尚。
只是找了整整一圈,徐長庚竟然沒在這降魔寺內找到一個和尚!整座寺廟空空蕩蕩,裡面沒有一個活物。
可若說這降魔寺是一座荒廟,它每張佛案上又擦拭得異常乾淨,香燭燈油等物也一樣不缺。
不知這降魔寺的和尚去了何處,徐長庚師徒三人最終只能暫且退出這降魔寺,在寺外安坐歇息。
……
當最後一縷太陽光消失,整個天地間變得幽暗,徐長庚耳朵一動,他忽然聽到了身後的這座降魔寺內,隱隱有說話聲、走路聲、誦經聲傳出……
這降魔寺裡面原來還是有和尚!徐長庚欣喜地重新站起身,就要重新入寺求宿。
一旁陸青衫生性謹慎,這降魔寺白天無人,晚上有人聲,令他總感覺詭異與不對勁,他忙輕扯了一下徐長庚的衣角,悄聲提醒徐長庚道:“師父,您先別急著去借宿,我們不妨先等一等,看一看!”
“你懷疑裡面有歹人?”徐長庚回頭望了陸青衫一眼。
“師父,他們晝伏夜出,絕非正常作息,我們自己總要小心為妙。”陸青衫繼續勸說徐長庚。
徐長庚最終還是聽取了陸青衫的意見,他收斂氣息,施展地煞七十二術裡面的隱身術,隱去了自己的身形。
再叮囑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躲藏到寺外隱蔽處,隱身的徐長庚輕手輕腳地又走入這降魔寺。
……
徐長庚先走入這降魔寺的第一重大殿,此刻殿內已點燃了燭火。
三位和尚背對著徐長庚,在為殿裡的佛像奉香,香菸繚繞間,三位和尚的背影甚是莊嚴肅穆。
徐長庚見狀,暗笑自己受陸青衫影響,還是太過於小心翼翼了,這些和尚明顯都不像是歹人。
當然,既然自己隱了身,再突兀地現出身形,也是不妥,明白這一點的徐長庚只能先暫時不做聲。
這般默默看了片刻,徐長庚就見三個和尚一起轉身,要往殿後而去。而這三個和尚轉身的剎那,徐長庚也跟著瞧見了他們的側面半邊臉……
徐長庚心中驟然一緊,就著大殿內的燭火,他看得清清楚楚,這三個和尚的半邊臉都是森森白骨!
由於這三個和尚口中還喃喃唸誦著經文,導致他們的上下頜骨也在不停地蠕動。
徐長庚即便是活了四百多年的修道之人,見了這詭異的一幕也不禁頭皮發麻。
屏息靜氣,徐長庚等這三個和尚走遠了,他才躡手躡腳地退出這伏魔寺。
在伏魔寺外,徐長庚找到了躲藏的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他也不隱瞞,將自己剛才在寺內的見聞完整地講述了一遍。
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聽完,亦是相顧駭然。
半晌,張慕道十分擔憂地提出一個問題:“師父,按照西遊記記載,過了流沙河就是萬壽山五莊觀。換而言之,我們應該就在萬壽山上……”
“你是擔憂這些白骨妖僧強佔了五莊觀,並將其改名為伏魔寺?”徐長庚聽出了張慕道的話外之音。
“不然還能怎麼解釋?”張慕道反問徐長庚。
“但五莊觀觀主是鎮元大仙,世上眾多地仙之祖,他的法力修為幾乎媲美聖人……這些白骨妖僧卻是連我的隱身術都識破不了,又怎麼可能打敗鎮元大仙,強佔五莊觀?”徐長庚難以置信張慕道的想法。
“我也覺得這伏魔寺不可能是五莊觀!”陸青衫附和徐長庚,但他的理由卻不是從雙方戰鬥力上來分析,陸青衫直言:“五莊觀裡的那棵人參果樹明顯是道家至寶,道家絕不可能平白放棄!就算這些白骨妖僧打敗了鎮元大仙,道家哪怕三聖人出手,也定會將五莊觀給重新搶回來。”
“所以這伏魔寺,絕非五莊觀!”陸青衫斷定。
“至於我們過了流沙河後,為何沒有先遇到五莊觀,反而先遇見了這伏魔寺……我倒是有些猜到了原因。”
陸青衫拾起一根樹枝,在地上邊畫地圖,邊又接著敘述:“按照西遊記裡面的內容記載,唐僧西行取經,走的並非是一條直線,他是先往西偏北一點走出了大唐疆域,再突然拐向南方,調頭向下走了很遠……”
“現在看來,唐僧應該就是過了流沙河後,就開始調頭向南行走了。”
“我們從南邊雪山繞過流沙河,相當於就不再是尾隨唐僧,而是提前繞道到了唐僧前面。”
“因此,眼前的這座大山,也極可能是唐僧師徒過了五莊觀後的下一座大山。”陸青衫分析道。
順帶,年老有些記性不好的陸青衫抬頭又問徐長庚:“師父,五莊觀後的下一座大山是什麼山?”
“是……”徐長庚略一回憶,就想起了答案,“是白虎嶺。”
“白虎嶺!白骨夫人的巢穴啊!”陸青衫眼眸一亮,他脫口而出。
“師父,我明白了,這些白骨妖僧都是白骨夫人的手下!”
……
在說出白虎嶺三個字的時候,徐長庚其實也想到了白骨夫人。
“這些白骨妖僧都是白骨夫人的手下嗎?”徐長庚回首望向不遠處的伏魔寺,它蹲在夜色中,就像是一隻噬人巨獸。
“不對!”徐長庚卻是很快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他提醒陸青衫:“白骨夫人遇見唐僧師徒時是千年修為的魔頭,故而它現在最多也就百餘年修為,不可能控制得了這一寺妖僧!”
陸青衫被徐長庚點醒,他馬上又想到了一點補充,“那他們現在就是同夥關係,還不是從屬關係。”
“這個也不符合常理……”徐長庚皺眉,“我剛才見那三個白骨妖僧雖然樣貌詭異,但卻好像還是在秉持戒律的樣子……”
“這等情形下,它們沒理由在寺廟裡私藏白骨夫人,怎麼說,白骨夫人也是一位女子。”
“那我實在是想不出來它們之間的關係了。”陸青衫一攤雙手,他放棄思考。
“慕道,你年輕,腦子靈活……”徐長庚望向一旁張慕道,鼓勵他開口。
張慕道一愣,顯然沒料到徐長庚會徵求自己的想法,他撓了撓頭,隨口說道:“師父,我們幹嘛想那麼多?等天一亮,我們就離開了這兒。這些白骨妖僧是白骨夫人的手下也好,是白骨夫人的同伴也好,它們都與我們無關的。”
“為師就是好奇。”徐長庚直言。
“這樣啊……”張慕道理解了徐長庚的好奇心,他便索性慫恿徐長庚,“師父,您既然好奇,就再隱身進去查探好了,反正它們也發現不了您。”
“這倒也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徐長庚欣然接受了張慕道的慫恿,他再一次使用隱身術,溜進了伏魔寺。
……
這回有了心理準備,徐長庚沿路遇到那些白骨妖僧都不再一驚一乍。
留心觀察下,徐長庚發現這些白骨妖僧與普通人也沒多少區別,他們對佛祖的虔信與普通僧人也是一般無二。
這令徐長庚很是奇怪,不明白這些僧人為何都變成了這樣?
帶著這絲不解,徐長庚深入這伏魔寺後方的院落,在後方的方丈禪室,徐長庚見到了這伏魔寺的方丈。
但由於這方丈也是白骨,徐長庚分辨不出它的年歲,只能從其蒼老的聲音判斷,這方丈白骨化前,年齡應該不小了。
這方丈坐在室內,在室內一角用鎖鏈還鎖著一具白骨。
這具白骨身上不著片縷,因此也不知它是男是女。但從其抱膝蜷縮的姿勢來分析,它大機率不是僧人。
因為僧人習慣了打坐,一般不會採用抱膝蜷縮的姿勢。
徐長庚站在方丈室外的窗邊,他聆聽到方丈正對著這具不著片縷的白骨說話。
“轉眼就快一百年了,當真是歲月如梭啊!”
“百年前,你來到這伏魔寺,僅憑一具臭皮囊,就讓我伏魔寺闔寺的僧侶為你瘋狂!”
聽到對面的白骨發出一聲輕笑,這方丈又頹然道:“是的,老衲也為你瘋狂!”
“我們闔寺僧人在佛前做下錯事,事後總算及時警醒,明白是被你的美色迷惑了心智,為了補救,也為了不再犯下這錯誤,我們闔寺僧侶發下宏願修行白骨觀,也整整快要一百年了!”這方丈感慨。
“呸,你們貪圖我的美色,在佛前辱我。事後懺悔,修行那白骨觀也就罷了,卻為何還要將我也製成白骨,陪伴你們百年?”蜷縮在角落的這具白骨憤怒地尖聲反問方丈。
“這錯因你而起,闔寺僧人不觀你的白骨,又如何破迷解惑?”方丈威嚴地訓斥這具白骨。
“長得好看也是錯?”這具白骨悲憤又問。
“是錯,痴兒!”方丈聲音突然又變得平和溫柔,“從你招搖地進我伏魔寺那一刻,你就錯了。”
“你說你一位美麗女子,無緣無故地跑進寺廟幹什麼?”
“我當時就是好奇……”這具白骨喃喃。
“現在還好奇麼?”方丈柔聲又問。
“不好奇了,我錯了,大師你放我回家吧,我以後再也不出門,四處招搖了。”這具白骨向方丈苦苦哀求。
“晚了,你已沒有家了。”方丈的聲音又恢復冷漠,他提醒這具白骨,“你在這待了快一百年了,以後也將會永遠待在這兒,與我們闔寺的僧侶作伴。”
“永遠……”這具白骨似乎傻了,它空洞的兩個眼窩望著方丈道:“你們難道要永遠鎖著我嗎?你們是僧人,永遠鎖著我一個女子像什麼?”
“你們就不怕佛祖降罪麼?”這具白骨質問方丈。
“怕?不,我們正在等待佛祖降罪呢!”方丈面對這具白骨的質問,他突然又站起身,走到了窗前。
與窗外隱身偷聽的徐長庚幾乎面對面,方丈空洞洞的目光越過徐長庚,望向整座寺廟道:“我們的血肉都化成了油脂,並被塗抹到了這座寺廟的角角落落,只要佛祖慈悲,賜下一縷火苗,整座寺廟就會熊熊燃燒起來,我們也能在這堆烈火裡面獲得佛祖的寬恕,涅槃重生。”
“但我瞧你每日用火小心的很。”這具白骨不信。
“那是因為我們是罪人,這火不能由我們點燃,只能是佛祖賜下。”方丈辯解。
……
這伏魔寺子夜鐘聲響起那一刻,徐長庚出了伏魔寺,他找到守在寺外的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問他們想不想看煙火?
“這寺廟裡難道還有煙火?”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甚是驚奇。
“有,這整座寺廟就是一個巨大的煙火!”徐長庚篤定說道。
“那誰是點菸火的人?”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警覺到徐長庚這是要縱火燒寺廟了,他們趕緊先問清楚,免得自己稀裡糊塗地被徐長庚派去放火。
“放心好了,不要你們點菸火,你們只需站在一旁欣賞。”徐長庚寬慰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
“師父您還是先說清楚誰點火,我們才能夠安心欣賞。”陸青衫與張慕道兩人追問徐長庚。
“好吧!先告訴你們也無妨。”徐長庚回望伏魔寺,他悠悠道:“這寺廟裡面鎖著一個倒黴女人,被那些白骨妖僧鎖了近百年,我剛才偷了鎖她的鑰匙,悄悄丟給了她……”
“這會兒她應該找著了火種……”徐長庚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