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心臟作為人體最重要的器官之一,關乎一個人的性命生死。為了重點保護它,人體不僅在心臟外面安排了一層外衣、心包、胸膜、肺等縱膈組織的包裹,還在外面安排了胸骨,肋骨,脊椎構成的骨性胸廓保護,可謂是層層包裹,嚴防死守。
可是,我今天講的故事,這個患者的心臟居然緊緊的貼在肋骨上,無法搬動,這是怎麼回事?
圖片與文中實際地點人物無關
故事還是得從門診開始——依然是一個尋常的週一上午門診,陽光如絲緞般傾瀉進房間,而我的眼前坐著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他顫顫巍巍地坐下來,將手裡厚厚的一沓病例材料輕放到桌上,輕輕地道:“楊醫生。”
“請坐,什麼情況?”我與他對視,陽光的餘韻擦過他的面龐,卻依然不能在那雙分外萎靡的雙眼裡激盪起一絲光亮。他疲憊地嘆口氣,煙一般的哀愁融化到陽光裡,化作一段往事:“楊醫生,我的故事,可就說來話長了。“
“你別急,說來我聽聽。”
“那我我慢慢和你說啊。”
我一邊仔細聽著,一邊用大拇指摩挲過桌上那疊厚厚的檢查材料。翻開第一頁,便看見了他的名字:張凱勝。
2
凱勝今年67歲,半年前,因為肺癌在某肺科醫院做手術切除了左肺下葉。倒黴的是,手術中出了危險,幸運的是,好歹搶救過來了——講到這一段時他眉頭緊蹙,臉上閃過一抹陰霾。但我顧不得糾纏他心頭的餘悸,只在本能的驅使下追問道:“什麼危險?怎麼搶救的?你仔細說說。”
“這……我也說不清楚,反正醫生說我心臟停跳了。”他思忖片刻後,陷入沉默。
凱盛並沒有提供太多有用的資訊,即使材料上關於搶救的記錄也並不多,只簡單寫著:“患者胸腔鏡左肺下葉切除術中,突發室顫,給與心臟按壓,輔助迴圈後恢復,建議出院後心髒科會診。”寥寥數言,看不出做的是胸外心臟按壓還是開胸直接按摩心臟,如何進行輔助迴圈也不得而知。
不過,材料清楚地揭示了他手術發生的意外究竟為何——凱盛患有嚴重的冠心病,肺癌手術的血壓波動和他自身的冠狀動脈狹窄因素,導致了心臟驟發嚴重缺血,從而發生致命的室顫。不幸中的萬幸,經過搶救,他死裡逃生。但冠心病的問題並沒有徹底解決,由於凱盛的冠脈狹窄嚴重且廣泛,不能內科介入治療,這才聽人介紹,找到我希望做搭橋手術。
聽到這兒,我放下材料起身繞過桌子對凱盛說:“來,放輕鬆,我看看。”
凱盛緩慢地掀起自己的衣服,一段長約10公分的手術切口猙獰地出現在眼前,昭示著他曾受過的苦痛。我暗道有些棘手,幫他把衣服重新整理整潔後說:“先住院來檢查一下吧。”
3
凱盛的情況必然需要一場手術。術前檢查顯示他沒有其他異常,除了由於左肺下葉切除後,心臟極度偏左。但心臟移位這一點格外難辦,這會讓術中搬動心臟進行不停跳搭橋變得格外困難。考慮到這點,我決定採用“在體外迴圈輔助下,並行迴圈搭橋手術”的方案。
術中開啟心包,心臟確實向左移位,可是當我試圖搬動心臟,讓冠狀動脈顯露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心臟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樣,完全不能搬動。心頭閃過一絲疑雲,但手卻一刻也不停歇地在建立體外迴圈,然後才能仔細分離心臟黏連。
手術進行得緩慢而艱難,心底的凝重也越發使人壓抑,凱盛的心臟緊緊的粘連在左側的組織上,非常深,分不清楚黏連的是心包,是肺,還是什麼。我暫且拋開疑慮,全神貫注於手中的要事,但突然間,在我分離的電刀上面居然出現了骨性組織——這完全不合常理,心臟和肋骨之間隔著包裹著心臟的心包和肺組織,所以手術中我們是看不到肋骨的。特別是心臟,更不可能和肋骨緊緊黏連在一起。
圖片與文中實際地點人物無關
但這不合理的一幕卻實打實地發生在我眼前,來不及仔細深究不合理的原因,我的訝異已經脫口而出:“啊!是肋骨?”這一聲驚呼瞬間就吸引了正在一旁取靜脈的朱醫生,他也滿臉不可置信地探過頭來:“啊!不會吧,你居然看到肋骨了?”
我肯定地點頭,同時調動滿腦子所學、所見,想要找出不合常理背後的真相,像是要在浩瀚的宇宙中找到一顆不同尋常的星星。我回憶起凱盛的出院小結材料上的一段話:“患者胸腔鏡左肺下葉切除術中,突發室顫,給與心臟按壓,輔助迴圈後恢復。”
“難怪!他們是切開心包直接按摩心臟的!”我恍然大悟。如果人生是部電影,這瞬間時間一定會暫停,而畫面則切換到半年前凱盛做的那場手術。像時間回溯一樣,我終於知道了半年前的手術中發生了什麼——
一開始,他們本打算經過胸腔鏡用小切口切除左肺下葉,誰料手術中凱盛發生室顫,他們被迫要用心臟按摩以維持血壓。又由於胸腔內直接按摩心臟效果會更好,於是他們擴大手術切口,切開心包,把手伸進胸腔直接按摩心臟。
遺憾的是,儘管搶救成功,卻也對心臟表面造成了損傷,加上又切開了包裹心臟的心包和切除了隔開心臟和胸壁的左肺下葉,心臟就直接和胸壁的肋骨碰到一起,直接按摩又導致心臟表面的心外膜受到損傷,更容易發生黏連,於是經過半年的時間,他的心臟就緊緊的粘在肋骨上了。
這,就是半年前發生的一切。
4
知道了原因,下一步就是怎麼解決眼前的問題了。
“能完全分下來就好了。”我沉住氣對自己說,可是眼前的情況卻不容樂觀:凱盛的心臟極度偏左,從切口看黏連的地方非常深,顯露很差。如果再強行分離很可能會出現心臟破裂。更糟糕的是,由於黏連,一旦破裂基本無法修補。
前有狼,後有虎,明亮的無影燈下,我深吸一口氣重振思路:凱盛雖然是冠狀動脈三支病變,但是主要是前降支和後降支,即使不冒風險繼續分離黏連,也可以完成這兩根血管的搭橋手術。即使未能搭橋的迴旋支將來出現問題,也可以透過內科介入治療,無論怎麼看,風險都比強行分離黏連小很多。
那麼,就沒有必要繼續分離了。於是,我停下分離的手,轉而分別在病變嚴重的前降支和後降支搭橋,橋血管血流很好,手術順利結束了,凱盛恢復得很順利。
幾個月以後凱盛來複查,還是個暖意融融,微風輕拂的早晨。他不再似初見時消沉,陽光掠過他眼瞳會留下了金閃閃的光芒。清風吹過時,恰逢他眼角的笑紋揚起,細說著他恢復得還不錯。
我知道,我們之間已經有了一個關乎生死的故事,有點離奇,但還好以善為終。也幸好是順利結束,我才能在此刻微笑著問他:“你想知道在肺科醫院那次,他們是怎麼搶救你的嗎?”
“想!”
“那我慢慢和你說啊……”這次,輪到我來講述凱盛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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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護患者隱私,文中名字均為化名,部分資訊有模糊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