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10 編輯:來源:北京晚報
作者 魏明俊 王海
在京郊懷柔區的九渡河鎮,有個依山傍水的小山村——西水峪。它西與延慶毗鄰、南與昌平接壤,因這裡開發了水長城旅遊景區而名聲遠揚。如今,這裡融青山、碧水、長城、古樹為一體,令人歎為觀止。
明代時,西水峪一帶的長城不僅是守衛京師的北大門,也是護衛明皇陵“十三陵”的重要門戶,更是明長城的精華所在。西水峪長城的關口為西水峪關,為明代薊鎮黃花路轄下重要關口。
水長城景觀。攝影:張風 供圖
當年為防禦外敵而修築的西水峪段長城,關口於1974年修建西水峪水庫時拆除,水庫大壩建於此地,後來水庫因故停建。雖然西水峪關口被拆除,但兩側山樑上的長城儲存完好,氣勢雄偉,形成三段城垣盤走山脊,騰躍環繞,蛇曲龍行,沿湖探水的動態景緻。有詩云:城抱碧波漣,水沒古城垣;城水相呼應,壯美自悠然。
如今,西水峪村所在地既有江南水鄉的優雅風韻,又有塞外北國的壯美風光,可謂是集南北風光為一體,融自然人文為一身,故有“塞外景,江南風,盡在水長城”的美譽。
古關:長城探水成一景
位於西水峪村北的西水峪關,在明清典籍和文牘中多稱西水峪口。此關曾是明代黃花路所轄17座長城隘口之一。《四鎮三關志》記為:“西水峪口,永樂年建,通永寧南山謊泡兒並韓家川,可眾騎,極衝。”《長城關堡錄》載:“西水峪口,在佛石口東,又東為撞道口,西至居庸關九十里,昌平界,外口緊要,正城一道,水門一孔,堡城一座,城鋪一間,過門一孔,攔馬牆一道。”今天水長城灝明湖堤壩就建在西水峪古關隘口。
西水峪關,東距黃花鎮六里。在明代前期屬薊鎮黃花路管轄,明代中後期轄於薊鎮、昌鎮黃花路。在明代奏疏、敕書等史料中,對西水峪至慕田峪一線的城垣、關堡多稱為“黃花鎮地方”或簡稱為“黃花鎮”。幾百年來,西水峪等十多個長城關堡的歷史,早已融入了黃花鎮的邊塞文化。
西水峪關口、城堡等設施雖然始建於明初的永樂年間,但其後經過了多次修葺、加固和擴建。其中連線關口兩端的長城,就修築於隆慶三年以後。據考,今水長城景區所見到的長城多為隆慶至萬曆年修築。隆慶三年,程九思等修築西水峪長城時,還增修了三處敵臺,並在城堡中建鋪房三十七間。
西水峪口附近,有石湖峪、撞道口、鷂子峪、頭道關、二道關、小長峪等七個長城隘口。除石湖峪口只設城鋪未建堡外,其他六個隘口之內均築有城堡。其中鷂子峪堡基本完整;撞道口堡、二道關堡尚存部分堡牆;西水峪堡地處低山丘陵區間,其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北至西水峪關百餘米,現堡城南牆已無,西牆存基礎,東牆完好。
現代意義的“水長城”,即是“近鄰湖水的長城”、“湖邊的長城”、“湖邊的長城要塞”等。因在西水峪關以及頭道關,建有當代水利工程,蓄水後致上遊山峽河道水位抬升,形成平湖。使原探入河谷的長城城垣兩端部分入水,因此便有了三段城垣盤走山脊,騰躍環繞,蛇曲龍行,沿湖探水的動態景緻。此外,西水峪一帶的長城雖歷經幾百年的風雨侵蝕,至今仍保留著那份原始與古樸的風貌。
而古代意義的“水長城”則是“水關長城”或“兼有水關和旱關的長城要塞”。其實,古今意義並不衝突,都是與河水或湖水相關。西水峪關有“正城一道,水門一孔,堡城一座,過門一孔”。所謂正城,就是主長城之垣;水門就是水關;過門就是通車馬的旱關。因在河口設關隘,既不能阻流又需通行守禦,只得設定水、旱雙關。水關可以行水,人馬不可以入;旱關則通眾騎或雙騎以出師,閉關則可守禦。另因此地的“正城”在西北山樑上還另有一道長城防線,故形成“重邊”,兩垣之間的河流,也是防禦設施的一部分。加之其在山口、河口處築關,從古代意義上講,水長城也是名副其實的。
邊關重地西水峪一帶物產豐富,景色怡人,於是,朝廷的得寵宦官們都希望到距離西水峪6裡之遙的黃花路充任守備。自正德二年至嘉靖末,黃花鎮一直由太監、少監或監丞等宦官任守備。其中見於史料的有:都知監左監丞張鼎、少監範琪、太監郭原、都知監右監丞喬能等。皇帝選派宦官到各鎮各路任職的本意是讓他們領導一方軍政,協助參將、遊擊練兵戍守,監督武職官員等事務。但事實上,很少有稱職的宦官能完成使命。多數宦官在軍中處處掣肘,或構陷武官之罪,或養尊處優,盡情享樂或攫取山澤之利。他們經常奴役軍卒伐木燒炭,再販賣到京師,並侵奪軍屯、民屯糧果,謀取私利。
據傳,今水長城景區內,地處高臺,背城面水的明代古慄園,本是戍邊將士栽植,而這裡的慄園就曾一度被黃花鎮守備太監紀陽長期霸佔。他役使軍卒為其修建了瀕水石階石臺,以供他納涼飲酒垂釣。至今,當地村民仍稱此地為“老公臺”。如今,老公臺百畝古代板栗園內,仍有古慄樹46株。1992年5月6日,經林木專家鑑定,多為明朝早期栽植,但其中亦有元代慄樹存生。據元朝法令文書《大元通制·農桑》中元帝頒佈的植樹聖旨載:“自大都隨路、州、縣,城郭周圍並河渠兩岸……各隨土地所宜,栽種榆柳等樹。若欲栽種雜果者,每丁袞種壹拾株。皆以生成為定數,自願多栽者可。”據此可知,現生長於水長城景區內老公臺東南角的一棵古慄樹,應是元代“栽種雜果”時所植,距今已有七百多年曆史。經實地測量,該樹胸圍5米,胸徑1.6米,樹幹中空足有一平方米,裂匐偃地,三向蜿蜒。經考證,此樹實為燕山一帶最古老的板栗樹之一。
古慄:明朝築起綠色長城
在明代中期,朝廷在北方防線不單大力修築磚石長城,還投入巨大人力物力廣植樹木,從而構築了另一道“綠色長城”。今天我們看到的西水峪長城一帶蓊鬱的林地和閱盡滄桑的“古板慄園”就是最直接的例證。
明嘉靖朝,邊境危若累卵,至隆慶初,言官吳時來上疏朝廷,建言調抗倭名將譚綸、戚繼光北上之必要,譚、戚當年即走馬薊遼。自此,居庸、黃花直至遼左的城垣、關堡、敵臺開始以全新理念修築,僅五六年間,就相互呼應,幾成金湯要塞。今水長城及頭道關黃花城本鎮之地,就以環城三疊,走山探水之美景,成為難得的長城邊關遺蹟,並有刻記於隆慶年間的碑碣為證。
古慄映長城 攝影:魏明俊
這一時期,督撫總兵、參將遊擊紛紛而來,言官御史、文吏監軍攘攘而去。主兵數萬長期屯戍,客兵分春秋兩班更替雲集,遇警燃炮發矢,出馬迎戰,無事則燒窯採石,修繕牆臺。另奉皇帝敕命,於邊外廣植榆柳雜樹,以延緩塞馬突襲之速度,內邊則建果園植慄林,以濟飢寒之戍卒。植樹造林之功最卓著者當屬御史房楠、總兵楊四畏,以及黃花參將蔡勳等。為提倡強邊造林之風,總督譚綸、巡撫劉應節等封疆大吏,常往來昌鎮黃花城一帶,激勵將卒,勸耕恤民,或勒石以記功德,或親植慄樹以作紀念,數載之後茂然成林。
除了前文所述的老公臺外,西水峪附近的“鷂子峪”、“白雲川”、“杏樹臺”等地也有大量明代古慄樹存活至今。“各邊曠地,成熟以救凶荒,其縱橫以限戎馬的棗、慄、榆、柳等木”,得以儲存至今,主要因為慄樹屬於經濟林。無論是清初被圈入“旗地”,還是今天分樹到戶,慄樹作為一種經濟效益很高的樹種,所有者都不會輕易砍伐;又因西水峪一帶的古慄樹處於山間谷地,瀕水而生,光照十足,故品質極佳。
數百年來,這些古慄樹深深紮根於青山的泥土和灝明湖的水系之中,凝望著長城的雄姿,相擁相偎,從古到今,又從夏到冬,無不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力。這些古慄園內的古樹盤根錯節,形態各異,有的老態龍鍾,如同活化石;有的古洞透天,露出滄桑的容顏;有的抖動著蒼老的身軀,扭起了老人的舞步;還有的老樹長出新枝,充滿著生命的活力。
古慄園內,有這樣一株古樹,直徑達2米開外,不知何年被雷公一劈三半,其中之一的頂端雖已彎曲觸地,但它還是那麼倔強,長出新綠,顯示著它生命的頑強。還有幾棵古樹的樹幹雖已千瘡百孔,漏洞百出,甚至連線處也已接近斷開,但它們仍不屈不撓,頑強地支撐著自己的生命。面對此情此景,我們似乎感到:在這些古慄樹的筋骨裡,似乎展示著中華民族那種不屈不撓的脊樑。
一棵棵、一排排古老而神奇的慄樹,各有各的經歷,各有各的故事,各有各的傳奇。園中的夫妻樹、情侶樹、相思樹、連理樹……一個個充滿愛情的名字,不僅透著靈氣,別有情趣,還各自埋藏著一種讓我們尚未釐清的底蘊。
古井:納蘭性德為井取名
西水峪村北水長城旅遊區內,一口標誌性的古井吸引著眾多遊客的目光。在這圓形井口的周圍,矗立著用鏈條連線的6根石柱,它那陳舊的井繩透著歷史的滄桑。據悉,這口井的名字為“淥井”,而這個“淥”字,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並不常用,那麼,這個特殊的名字是如何得來?
西水峪古井。 攝影:袁唯中
經查閱相關史料得知,“淥井”之名來源於清代著名詞人納蘭性德的《飲水集》。不過,“淥井”這個名字是人們根據“淥泉”的名號演繹而來的。
納蘭性德何許人也?史料載:納蘭性德(1655年-1685年),滿洲正黃旗人,原名成德,為避太子保成忌諱,改名為性德。納蘭性德自幼飽讀詩書,文武兼修,十七歲入國子監,十八歲參加順天府鄉試,考中舉人;十九歲參加會試中第,成為貢士;康熙十二年因病錯過殿試,康熙十五年補殿試,考中第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納蘭性德著有《通志堂集》、《側帽集》、《飲水詞》等。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暮春,納蘭性德抱病與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嘆,而後一病不起,七日後,於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公元1685年7月1日)病逝,年僅三十歲。
納蘭性德生前雖居武官正三品,卻以此聞名於世。其詞哀怨冷豔,有後主遺風,王國維評價說:“北宋以來,一人而已。”“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成為當時文壇的流行語。作為一等侍衛的納蘭性德,常有機會隨康熙帝巡視江南塞北,祭祀山陵,自然會向江南摯友——詞人顧貞觀薦遊,或相約同遊。詞人遊歷之後必會寄之以詞、文或書畫。其中的《點絳唇·黃花城早望》,就是其遊歷時的詞作,詞中描繪了黃花城山野的雪夜將曉景象。其詞通篇白描,樸質、別緻、清奇、有情味。《納蘭性德詞選》評:“此詞寫月照積雪,雁起平沙,而人立西風之中,獨對茫茫長夜,茫茫大地,表達了一種空曠寂寞之感。情景相生,頗具感染力。”
納蘭性德與顧貞觀多次遊歷昌平小湯山、明陵等地,並在昌平、懷柔山地打獵時詞性大發,所作的《點絳唇·黃花城早望》中的“黃花城”,就是今天懷柔境內西水峪附近的黃花城。
明代的黃花城,不但是“京師北門,東則山海,西則居庸,其北臨四海冶,極為緊要”,更是明陵禁衛的重要組成部分。面對前朝遺蹟,莽莽蒼山,舊城古堡,是非成敗,世衰世榮,人世滄桑,身處雪夜寒境的詞人怎能“不覺成長嘆”!
生前作為康熙皇帝一等侍衛的納蘭性德,因其對昌、懷、密水光山色有所染目,自然有感而發。他的《飲水集》中就有二十幾篇涉及昌平、懷柔、密雲長城景觀的詞章。據說,納蘭性德第一次遊歷黃花城長城時,恰逢7月暑期,當他聽說前朝蔡凱將軍在這裡打有一口水井後,立即趕赴井旁實地考察。他站在水井邊上,遠眺滿山翠綠,長城逶迤,近看腳下,清泉沽湧,嘗之甘甜上口,頓覺滿頰生涼,心曠神怡,不禁感慨萬千,神思奔湧,立即勾起了他的親水之情和對前朝英雄的懷念。於是,立即派人重修此井,並親自為此井題名——“淥泉”。
納蘭性德之所以為此井取名“淥泉”,據說原因有二:一是“淥”字含有“清澈”之意,“清澈”可以引申為“清白”,寓示著當年蔡凱將軍督修西水峪一帶長城為國盡忠的高風亮節。二是“淥”字和詞人的住所“淥水亭”中的“淥”字相同,除表現了作者對水的讚美之情外,還有深遠的紀念意義。所以此後納蘭性德曾多次蒞臨此井,並與“淥泉”結下不解之緣。後來,人們覺得此泉已經以井的形式出現,索性就把“淥泉”叫成“淥井”了。
古溪:黃頒水流向懷九河
西水峪與水結緣,顧名思義,即山谷中一條溪水自西向東流淌之意。那麼這水源來於何處,古時又叫什麼名字?經筆者翻閱史料,實地瞭解,終於找出其中的蛛絲馬跡。
從西水峪村北過浮橋,涉小溪、走棧道、跨怪石,西行40分鐘,便來到了黑龍潭。放眼望去,這裡四面環山,水碧清幽,用詩句“落巖之下一小淵,千古溪流聚為潭”來形容最恰當不過。村裡老人介紹,這裡便是西水峪村與延慶香屯村的交界了,也是當今懷九河的上游之一。
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卷十四·沽河》記載:“沽水又西南流出山,徑漁陽縣故城西,而南合七度水,水出北山黃頒谷,故亦謂之黃頒水。”這裡所說的“黃頒水”,就是發源於延慶區大莊科,經香屯入懷柔西水峪村北水長城景區灝明湖的河段,後東南至懷柔區橋梓鎮楊家東莊注入懷柔水庫。“黃頒水”之頒,義為“發下”,也就是說源於溝谷上游的水,自上而下,一路東南,自然就有了頒發至下的趨勢;又因這裡的坡梁谷畔多生繡線黃菊、黃芩、蒿類黃草等植物,再加之暮春初夏之季的鵝黃色慄花點綴,以致漫山微黃,古人遂將山谷水流謂之為“黃頒水”。
關於“黃頒水”的來歷,還有另外一種說法:因黃頒水發源於今天的延慶區大莊科,而此地在上古時期又緊鄰黃帝大戰蚩尤之地(見昌平、延慶、懷柔舊縣誌),隨後,黃帝又曾向各部落頒佈興水勸耕的敕命。所以,這條河谷就被名為“黃頒谷”了。
黃頒水經香屯村南入懷柔境內的西水峪村後,出村東流,經石湖峪、撞道口,黃花城村西,南繞東南,與東溝之水匯流形成懷九河干流。歷史上,懷九河曾有七度水、七度流、七渡河、黃花川、黃花鎮川、水谷河、九渡河等稱謂。
康熙《懷柔縣誌·山川》載:“七渡河,在縣西南一里,發源塞外,經黃花鎮川至縣境下入白河。”《讀史方輿紀要》雲:“黃花鎮川河源出塞外,自二道關流入黃花鎮口,經州境,至懷柔、順義縣界入白河。以河流九曲也,俗謂之九度河。”《光緒昌平州志·山川記》同時記述了“黃花鎮川河”(懷九河)匯入懷沙河水後,經順義入白河的經過:“黃花鎮川河一名水谷河,其源有四,一是荒坡梁,二是蠍子石,三是鳳凰坨,四是黑山寨。以其同會於黃花鎮前,故以黃花鎮川名也。因荒坡梁地處在塞外,水東南流至白龍潭內,東南左合蠍子石水。又東南流入邊牆內(河水入西水峪水關),經西水峪,至黃花城前,左合鳳凰坨水(黃花城東溝河),南流入本鎮口,至黃花城前,與荒坡梁諸水匯合。東南經九渡河村南,右合黑山寨水,東經花木,團泉等村,至東南經懷柔界釣魚臺,與渤海水交匯。東至順義靈蹟山,入白河。”
黃頒水這條古老的河流,之所以受到古人關注,一是因為它曾以充沛的水流孕育了懷柔乃至京北平原,為燕山前廣袤宜耕、宜居臺地的形成起到了關鍵作用;二是為低山丘陵地帶提供了宜林、宜果的暖溼氣候;三是為拱衛京師充當了壕塹之障;四是為守軍屯田、戍邊提供了豐富的水源。
也正因為如此,以燕山和黃頒水為背景的長城景觀帶,自清初就是人們遊息之佳境,心靈之驛站。今天,當人們在此泛舟碧湖,徜徉棧道、流連溪澗、親足沙灘、感悟古慄、慨嘆城垣之時,其思緒一定會被這裡的景物引領到空靈之處。
縱觀西水峪“四古”遺風,不禁讓我們對這裡的歷史文化、人文景觀有了諸多的感悟。感悟之餘,更對這裡的“四古”長城景觀有了新的憧憬。於是,我們認為,這裡不僅是一處遊客遊玩的好地方,更是人們瞭解長城文化,尋根板栗文化、探源流域文化、古井文化的難得之地。由此可以確信,有了這難得的“四古”文化底蘊,必將給這裡的旅遊發展增加新的樂趣。
(原標題:西水峪“四古”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