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從永樂十一年(1413)到萬曆三十年(1602),其間經歷了一百八十九年,這一時期可以稱為“貴州行政建置的完善期”。在這一時期內,貴州省的行政建置具有一系列有別於其他行省的突出特點。這一時期貴州行省的轄境內,包裹著大片的生界。所謂“生界”是指不僅明廷不能直接管理,甚至還沒有土司代管的未開闢地段。“生界”這一名稱是從唐代沿襲下來的專門政治術語,由於部分生界一直延續到了清代,才最終開闢出來,因而這一政治術語也一直延用到清代典籍中。明時貴州境內的生界並不連片,而是被地方行政機構轄境和土司領地分割為若干小片。其中,範圍較大,對明代貴州行省建置影響最為明顯的有如下幾片。
明代貴州境內的生界
第一片生界是位於銅仁府和思南府之間的武陵山區。這裡的主要居民是苗族,即明萬曆以後所稱的“紅苗”,“紅苗”通用苗語湘西方言。這片生界在明代,有很多異稱,有時稱為“臘爾山”或“水艮山”,有時又用附近長官司的名稱去指代,因而在地名沿革上很不規範。閱讀相應的典籍時,往往會感到方位不明,指代不清,地名、族名、行政機構名往往會張冠李戴。這片生界內的苗族經常順錦江而下,偷襲湖廣行省的衛所和地方行政機構,致使在這一時期內,生界內的苗患從未停息過。
第二片生界位於黎平府、都勻府、鎮遠府和平越四府轄境的包圍之中。這片生界內的主體居民是苗族,通用苗語中部方言。元代和明代初年將他們通稱為“黑蠻”,明弘治以後將他們通稱為“黑苗”,或者以臨近的土司名、衛所名將他們稱為“偏橋司苗”“陳蒙爛土司苗”和“九股黑苗”等等。除了苗族居民外,這片生界內還生息著少數的侗族、布依族、水族和瑤族居民。這片生界距離驛路主幹線最近處不超過二十公里 ,因而生界內的居民一旦出山襲擊驛路,必然會引起重大的戰亂,以至於周邊這四個府在這一時期內,頻繁爆發與生界內居民的衝突。衝突中明廷獲勝就必然會導致相應府、州的設定。如弘治七年(公元1494年),就是藉助對這片生界內居民征討獲勝的機會,設定了都勻府和麻哈、獨山兩州。其後又配合當時四川省代管的播州楊氏土司開闢了者亞、答幹、夭漂三處生界。但直到明亡,這片生界的腹地一直未能開闢,最後開闢這片生界的時間遲至清代的雍正年間。
第三片生界位於明貴州省省會貴州城東南部的苗嶺山脊地段,界於貴陽府、都勻府和新添、龍里兩個衛防區之間,面積將近一千五百平方公里。這片生界的主體居民是苗族,通用苗語西部方言惠水次方言。元代時將這裡的苗族稱為“平伐苗蠻”或“八番苗蠻”,明天順以後改稱為“東苗”,入清以後又改稱為“白苗”。除了苗族外,還有少數布依族和仡佬族生活在其間。這片生界不僅對驛路主幹線的安全構成嚴重威脅,還對貴州省份周邊地區的穩定也構成挑戰。如果不開闢這片生界,貴州首府的行政建置就無從談起。因而,明廷對這片生界,一直花費極大的力量去實施強行開闢。從明洪武五年(1372)到天順三年(1459),積累了八十七年的努力,才透過對“東苗之戰”,最終開闢了這片生界,這片生界強制開闢後,明廷才得以在成化十二年(1476),順利地設定程番府,使貴州省直轄府的轄地範圍更加接近省會貴州城,從而縮短了省對府的遙領距離。為在這一時期臨近結束時,正式設定貴州省首府貴陽軍民府奠定了基礎。但開闢這片生界的掃尾工作直到明亡也沒有完成。
第四片生界位於安順府之南,定番、廣順兩州之西,總面積將近二千平方公里。這片生界內的主體居民是苗族,通用苗語西部方言麻山次方言。元代典籍稱他們為“桑州生苗”,明代改稱“康佐苗”,或“克孟牿羊苗”。這片生界由於遠離中心城鎮和驛路主幹線,因而對明代貴州行政建置的直接影響不大,因而在明代典籍中很少提到這裡。這片生界的最終開闢遲至清雍正年間。
第五片生界位於貴州宣慰同知宋氏領地的包圍之中,地處南明河下游的巴香地帶。生界內的主體居民是苗族,操苗語西部方言羅泊河次方言。元代典籍稱為“紫江苗蠻”或“紫江苗佬”,明代才改稱“紫薑苗”或“西苗”。除苗族外,這片生界內還有不少布依族居民定居。這片生界範圍很小,僅四百餘平方公里,但卻牽連到了平越府和貴陽府,並對新添、龍里兩衛的防區構成威脅,因而在這一時期,也多次爆發苗患。
需要指出的是,除了上述五片生界外,還有不少範圍更小的生界,星散在各土司領地內。因而,明時與生界發生關係的不是貴州地方行政機構而是土司,故在明代典籍中反映不多。例外的情況是,安順府所轄的西堡長官司在其領地內,有好幾片仡佬族和苗族居住的生界,不僅威脅到驛路的安危,也威脅到該長官司職責的行使。該土司的歷任長官中竟有人管不住生界內的仡佬族,而畏罪自殺。這一情況在明代土司中實屬罕見的特例。至於明軍征討這些仡佬族生界,更是頻繁地發生,在這一時期內從未停過。
生界的存在致使《明史》對貴州誤載例舉
後世史學家往往忽視明代貴州境記憶體在著大片的生界這一客觀事實,甚至從根本上否定生界的存在。然而,歷史的事實不容迴避,單就此而言,就深深地打上了生界客觀存在的烙印。在《明史·貴州地理志》中對若干重要河流的源頭交代不清,流向敘述不明。原因全在於,這些河流的源頭和流向都要穿越生界,以至於不僅是貴州的地方官不知道,就連當地的土司也弄不清楚,《明史·貴州地理志》當然也就不可能做出準確的記載了。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例項就有如下一些:明代的黎平府管轄著都柳江的下游,但都柳江的上游卻在生界內,以至於《明史·貴州地理志》誤將福祿江作為都柳江的正源去記載。再如黎平府僅管轄東清水江的下游,而東清水江的中游卻在生界內,因而對這條河的上游從何處流來?流經哪些地區?《明史·貴州地理志》在都勻府項內、平越府項內都說不清楚。同是這條江,有的河段稱為“洪江”,有的河段稱“清江”,有的河段又稱為“重安江”。後世讀者從《明史·貴州地理志》原文中幾乎無法弄清其實指的是同一條江。再如東清水江的南部各支流,如大丹江,《明史·貴州地理志》居然隻字未提,其原因正在於這些支流當時都位於生界內,因而明時無法得知。再如北盤江,《明史·貴州地理志》安順府項內的記載僅明確提到境內有限的河段,至於中游經過那些地區卻張冠李戴,誤以為北盤江與格必河相通。這些俯拾即是的失誤,只有聯絡到生界的存在,才能揭示致誤的原因。
生界的存在,還導致眾多發生在同一個民族的歷史事件,被分載於不同的府中。比如《明史·貴州土司列傳》所載同時對“東苗”的戰爭,有的載於貴陽府項內,有的載於黎平府項內,有的載於都勻府項內,有的載於新添衛項內。類似的情況還發生在都勻、黎平和鎮遠三府之間,同樣是對“黑苗”的戰爭,在《明史·貴州土司傳》中,這三個府對同一事件都分別有記載。類似的記載失誤一再表明,無視生界的客觀存在,就無法正確理解明代的貴州歷史,也無法讀懂明時的貴州地理志。
同樣由於生界的存在,明代貴州省內很多相鄰的府相互聯絡,往往得繞道而行。比如,黎平府和都勻府其轄境本來是近鄰,但因為其間橫亙著苗疆生界,因而必須繞道從鎮遠和平越兩府,才能到達都勻。都勻府與定番州的關係也是如此,要麼從北面繞道新添、龍里和貴陽,才能相互聯絡;要麼從南部繞道平州和通州才能相互聯絡。這些情況在明代調兵平叛時表現得尤為突出。至於生界腹地內的地名在整本《明史》都極少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