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應英美等國請求,中國遠征軍深入緬甸支援英軍。經過數個月的艱苦作戰,儘管中英兩國官兵浴血搏殺,但由於缺乏協同指揮,對地形不熟悉,5月中旬,中英聯軍作戰失利,緬甸被日軍攻佔。
英軍退守印度,中國遠征軍除孫立人將軍陣前抗命反突圍至印度,其餘則隨杜聿明將軍翻山越嶺撤至滇西,沿途不斷遭遇日本人的襲擊,年僅38歲的抗日名將戴安瀾就是在撤退途中中了流彈而壯烈犧牲。
緬甸的淪陷,使得日軍作戰計劃實現了最為關鍵的一步:阻斷中國南部與西方的唯一交通路線——滇緬公路,斷絕英美對中國軍隊的物資補給,並以緬甸為據點,進而深入侵略印度,以便儘早與德國會師於中東。
日軍多佔領緬甸一天,中國國內的抗日壓力就會多一分。針對奪回緬甸的戰略行動,中美英三國進行了長時間的磋商,針對聯軍指揮官,進軍路線,所攜帶裝備等展開了激烈的磋商,每一個決定可能都將關乎緬甸反攻的成敗與否。
丘吉爾在他的回憶錄中寫到:
1943年,在美英政府首腦的魁北克會議中,決定任命英國海軍中將路易斯·蒙巴頓為總司令,美國史迪威為副司令。10月份,蒙巴頓飛抵重慶,就商討結果與戰爭部署與國民政府進行商談部署。
最初的計劃,是以中國遠征軍為主力的部隊,橫渡怒江,出其不意地從緬甸東北方向突入,和西面突入的英國軍隊形成兩面包夾之勢。
但就在橫渡怒江的訓練進行了十多天後,準備發動怒江戰役時,美國情報部門給司令衛立煌送來一份加急情報:日軍似已知曉貴軍戰略部署,正在正對性部署兵力……衛立煌氣得一把將情報甩在地上,認定自己中了奸細。
事實上,中國遠征軍中是否出了內奸也不得而知,但真正讓日本人洞察中國遠征軍戰略意圖的,是日軍在緬甸芒市部署的無線電監視器“芒市一號”。
作為日本在東南亞一帶的秘密武器,“芒市一號”一組建就能破譯重慶方面20%的情報。而在1944年2月,一架盟軍的偵察機因燃料耗盡而迫降在日軍機場,機上的美國飛行員和中國兩名情報官員立刻就成了日本人的俘虜。
他們攜帶的新編密碼本和中國遠征軍編制表也成了日本人的“意外收穫”,日本人如獲至寶,立刻將這些材料送往“芒市一號”,沒過幾天,“芒市一號”的破譯率便高達70%!
計劃既然洩露,就只能將計就計。衛立煌立即責令參謀部重新擬定計劃,並將擬定好的新計劃不透過電臺,而是親自彙報給蔣介石。
“大敵當前更改計劃,出了事,誰能擔這個責任?”蔣介石看完計劃後問道。
“如果計劃失敗,卑職願受軍令處罰。”衛立煌慷慨地說道。
蔣介石猶豫再三,最終,計劃得到批准。
衛立煌回到總部後,命令第二十集團軍仍按原計劃般擺出渡江狀態,以迷惑日軍,其餘部隊則秘密沿山間叢林小路,晝伏夜出,趕往預定作戰地點。
對“芒市一號”抱有極高信心的日本人,完全沒有察覺到中國遠征軍的動向,直到松山一帶突然傳出大量通訊訊號,才意識到自己中了遠征軍的聲東擊西,連忙開始調集兵力。
但是,中國遠征軍畢竟處處佔盡先機,就在日軍開始從各處抽調力量時,中國遠征軍已完成了對松山的集結準備。
松山,雲南省保山市龍陵縣境內第一高山,海拔2690米,長達25公里,綿延怒江兩岸,具有極高的戰略價值。
由於滇緬公路就位於松山山腳下,日軍控制了松山,不僅完全扼守住滇緬公路,同時也控制了怒江一帶的戰場主動權,進可攻,退可守,還能對騰衝、龍陵等地起到掩護作用,可以說,松山的掌握在誰手裡,誰就能控制怒江一帶。
對於日軍而言,佔領松山,無需望遠鏡,中國遠征軍附近一帶的部署盡收眼底,如果調集一一五榴彈炮,兩岸百公里都將納入它們的射程。
儘管此時駐守松山的只有一個加強團,但深知松山重要性的日本人,早已在此修築了長期據點。為了構築防禦工事,負責領導的日本戰略專家從緬甸調來專業的工兵隊伍,從各地抽調勞工戰俘,晝夜施工,歷經半年得以完成。
松山的工事極為牢固複雜,曾經經過火炮飛機的轟炸試驗,結果各類重型武器都對它造成不了任何傷害。
曾經參加過鬆山戰役的老兵回憶,松山是他參軍以來遇見的最難攻下的陣地,不僅工事牢固,而且極其隱蔽。每當部隊衝鋒上山,掩體內不會開火,等到部分戰士上去了,已經逼近後,才會突然開火,而且開槍的暗堡往往作了詳細規劃部署,常常想起端掉一個暗堡,附近另一個暗堡突然就會開火。交叉的火力使得攻佔的成功率愈發渺茫。
1944年6月4日,30架美國B—29轟炸機對松山的地毯式轟炸,拉開了松山戰役的序幕。主攻隊是鍾彬中將率領的第71軍28師,據他們所獲得的情報,松山守軍僅有四百多人,僅有少量火炮和十餘挺機槍。
而中國軍隊目前就達到萬餘人,且有美英提供的各類優質武器以及制空權,拿下這個山頭還不是不費吹灰之力。
一切都在有序進行著,轟炸過後的松山顯得異常安靜,只有燒焦的斷木發出“噼啪”的聲響,高聳的山上一個人影也沒有,打先鋒的一個營只能緩緩前進,時不時鳴槍給自己壯膽。上山後,沒有動靜;上山了300米,敵人還是一群啞巴;再往前,鍾彬都要懷疑情報的準確性了。
也罷,幾百人的小分隊,怎麼可能能經得住美軍轟炸機的飽和式轟炸呢。想到這,鍾彬也釋然了,沉著的心也逐漸放下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的時候,幾乎是在一瞬間,山上槍聲大作,夾雜著不少炮火的轟鳴,驚得鍾彬手上的望遠鏡都掉到地上,他連忙撿起來觀察山上情況,可能看到的除了硝煙黃土,哪還有先鋒營的身影。
耳邊傳來的哪是十餘挺機槍的聲音,而是百餘挺,而且外行人都能聽出,槍聲極其規律,彷彿是一個指揮家領導著各類“樂器”,一起構建了一首殺人的“音律”。
15分鐘後,槍聲一下子停了,先鋒營500餘人僅退下來一個排,指戰員全部壯烈犧牲。
惱羞成怒的鐘彬不相信自己身經百戰的戰士會被一座山擋住,連忙調集各類火炮發動第二輪轟炸,隨即開展更為大規模的進攻。但和第一次進攻一樣,沒過多久,進攻的隊伍再次被打退。
幾天的攻防戰,山坡上躺滿了遠征軍戰士的遺體,中國遠征軍在最初的戰鬥中,指揮混亂,夜戰能力不足,導致有時白天好不容易佔領的一個山包,晚上就會被奪回去。常常戰士們幾天打下的戰果,一夜之間就消失殆盡。
戰後統計,71軍28師在開戰的半個月裡,進行了5次有組織的大規模進攻,傷亡高達3000餘人,戰鬥程序:毫無程序。
在付出近2000條人命後,鍾彬才算弄清楚:日軍守備隊不是400人,而是1200人,不是十餘挺機槍,而是百餘挺,敵人不僅配備大量火炮,內部甚至還有若干輛坦克!氣的鐘彬直罵:回去後一定要把搞情報的統統槍斃。
罵歸罵,仗還得打,鍾彬立即將獲取到的情報告知司令部,司令部急忙抽調第6軍新編39師增援,但也付出了極大的傷亡。月底,兩個師聯合攻克了外圍的一個村寨,並一度逼近龍陵。但他們和剛抵達的日本援軍發生遭遇,在裡外夾擊下被迫退出城。一切又回到最初的起點。
(日軍被摧毀的坦克)
松山守軍的師團長是松山佑三,侵略戰爭讓他從無人問津的上尉一躍成為將軍。面對山腳下10倍於己方的中國軍隊,狂妄叫囂“支那人的到來只會證明日本軍人‘以一當十’的武士道是不可戰勝的”。
和其他日本軍官一樣,松山佑三最初並未察覺到中國遠征軍除渡江外的行動,直到松山遭遇大規模突然襲擊,他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於是,他親率師團主力馳援松山,並將28師和39師趕出了龍陵。
遠征軍退出城外後,自然看出了日軍的計劃,如果增援部隊進入松山內部,那麼攻佔松山的可能性將徹底斷絕,中國將永遠無法使用滇緬公路來運輸極其稀缺的武器彈藥與藥品。
一切的物資,只能靠少量運輸機翻越喜馬拉雅山運送,不僅時間長,路途的損耗也是難以接受的。松山,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必須拿下。
衛立煌立即下令:臨陣換將,第八軍接替71軍繼續進攻,71軍後方休整,配合友軍牽制住馳援的日本部隊。第八軍是衛立煌的王牌,其中副軍長李彌率領的第一師更是王牌中的王牌,戰功卓著,敢打硬仗,可以說是衛立煌最不願拿出來的底牌。但近一個月的攻勢徹底消磨了他的耐心,他已經等不及了。
七月份,是緬甸一帶雨量最大的月份,暴雨的沖刷使得進攻愈發艱難。7月5日,第八軍三個步兵師在炮火準備後,從四面向松山發起進攻。
雨水的沖刷使得山更加陡峭,即便如此,數以萬計的中國士兵手腳並用攀爬山峰,而日本守軍不僅能以逸待勞,肆意的開槍掃射,甚至時常藉著夜色,攜帶各類爆破武器,發動夜襲,一頓狂轟,就能將剛上山的中國部隊趕下山。雙方的拉鋸使得第八軍短短几天就付出600條人命,但絲毫沒有威脅到日軍防守的態勢。
一次,200餘名戰士組成突擊敢死隊,意圖趁夜色出擊,突入敵方據點,從內部打亂敵人防禦部署。不料一進入就遭遇日軍重重包圍。一夜血戰,僅有兩名傷兵爬下山,其餘全部以身殉國,但傷兵卻帶回來松山的內部構造情況。
據傷兵講述,松山內部完全由鋼筋混凝土構造而成,高地中央是一座大地堡,四周無數小地堡環繞,火力網四面交叉,且都有通道連線。
幡然醒悟的李彌在當天的日記寫到:
“敵人的優勢,在於堅固的堡壘,複雜的工事,以及強大且交叉的火力。如果只是單純的爭奪陣地,就恰好中敵人的下懷。所以,要想打下松山,就必須一個一個摧毀他們的工事,壓縮他們的生存空間。”
曾經參加過鬆山戰役,時任307團中校副團長的陳偉老人回憶道:“那時候戰術改變,不再單純一窩蜂地往山上衝,而是一個地堡一個地堡地掏,把包圍圈逐漸縮小。這樣雖然進展很緩慢,但是很有效,傷亡也會更小。”
參加過此次戰役的張羽富老人回憶:“為了對付地堡,師長又想了個法子,難以攻擊的死角,就用美國人提供的新式火焰噴射器解決,火焰噴射器在戰鬥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常常一條三十多米的火舌飛進地堡裡,敵人就被燒死了,沒死的逃出地堡,也立刻被我們解決了。”
依託火焰噴射器和蠶食戰術,部隊逐個點逐個點地消滅日軍,效果極其顯著。許多前期難以拿下的要點,往往一天之內就能全部攻克。直到抵達松山主峰一帶的高坡後,進攻的態勢被擋住了。
松山山頂一帶僅有一二十畝地大小,四周有十幾個大小不一的山包,互相依託。這一帶極為陡峭,有些地方的斜坡角度達到60度,許多士兵連攀爬都夠嗆,更別提開槍了,有時候還得承受日本守軍如冰雹般的手榴彈襲擊,火焰噴射器在這也失去了作用。第八軍雖然將山頭包圍,但卻拿山頂上的守軍一點辦法都沒有,幾次組織的進攻都被擊退。
一直在等待勝利訊息的蔣介石坐不住了,一個山峰幾個月拿不下讓他大為光火,他給第八軍連夜發了封電報:“九一八”國恥日拿不下松山,正副軍長就地正法!接到電報的李彌懵了,勝利近在眼前,但卻離他又如天邊一般遙遠,只因為兩者中間多了一群悍不畏死的日本人!
前來觀戰的美國顧問倒是給李彌出了個主意:依託現有的位置,從地下挖掘通道到高地,然後用炸藥摧毀地堡。既然步兵的進攻已經無法擴大戰果,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採納美國人的建議了。
8月4日開始,李彌調集全軍所有的工兵部隊,不分晝夜地輪流挖掘;另一方面,他命令第八軍各部輪流佯攻高地,以此迷惑高地守軍。
儘管日軍可能察覺到中國遠征軍的意圖,但要想阻止,就必須離開賴以生存的防禦工事,所以工兵在作業時,沒有受到較大的干擾。
十多天後,美國顧問表示達到達預定位置,工兵開始向上挖掘,並挖出兩個大型的爆破室。隨後,全軍花了一天一夜時間,在兩個爆破室裡堆放了300箱,總計達7000公斤的高能炸藥。
8月20日,衛立煌和其他幾位高階將領,連同第八軍軍長何紹周,副軍長李彌,以及幾位美國顧問來到掩蔽部,觀看爆破情況,天公作美,下了近兩個月的雨在這天停了。在李彌的指揮下,部隊發起了最後一次佯攻,並用火炮對高地進行轟炸。
9點15分,爆破按鈕被按下。幾秒後,大地劇烈地震動了一下,隨後又震動了一下。李彌在望遠鏡中看到,一大團黑色煙霧夾雜著大量土塊石塊衝向空中,甚至依稀能看到被炸飛的日本人遺骸。
所有士兵顧不得安全,都衝出掩體歡呼起來,每個人都在想象著日本人是以怎樣的姿態飛上天的,遠征軍士氣瞬間大振。
“全軍聽令,發動總攻!”李彌發出了總攻的命令,說話時都帶著顫音。美國顧問的計劃達到了預定效果,第八軍幾乎未開一槍就衝上了高地。
然而,高地附近仍然有十幾個相對獨立的暗堡,他們從爆炸中反應過來後發起了瘋狂的反擊,甚至一度奪回了高地,雙方的拉鋸戰一直持續到9月1日都還未結束。
九一八的期限越來越近,而高地上的槍聲卻完全沒有停息的徵兆,“副軍長,蔣委員長來電,詢問進展……”急紅眼的李彌根本沒聽副官後面的話,抓過衛兵的一頂鋼盔,搶過一把衝鋒槍,就親自帶著警衛營殺上松山。
幾天後,松山上的槍聲才逐漸減輕,直至最後消失。兩名衛兵扶著李彌下了山,李彌兩眼充血,軍裝上破破爛爛,負了兩處傷,滿是鮮血。
“軍座,松山已被攻克。”前來接應的參謀長小聲向他彙報道。聽到這一訊息,李彌再也沒忍住,直直地坐在地上,看著身邊滿地戰士的遺體,眼淚不停地從眼眶湧出。
松山戰役結束,歷經百餘天。
但松山在整場血戰中,沒能俘虜一個日本軍人。當初進攻松山的時候,李彌曾向全軍許諾:“活捉一個日本人,領1000元。”但直至戰鬥結束,都沒有一個人來他這領賞。據說唯一的日本傷兵在被俘後清醒過來,直接咬掉了一箇中國士兵的耳朵,被當場擊斃。
在清點據點裡的日軍檔案時,李彌才知道,自己面前最為強大的對手,是29歲的炮兵少佐金光惠次郎。
在接到松山佑三死守松山的命令後,他當即表態,如果失守,全體松山守軍定會全體玉碎,以表對天皇的忠心。
在遠征軍攻到高坡後,松山佑三也曾考慮守禦無望,準備將殘存的部隊撤回。但他的計劃被緬甸總部無情駁回。自松山守軍踏上松山的那一刻起,他們的結局就只有一個:守住松山,直至全體玉碎。
瞭解到情況的蔣介石在戰後祭奠犧牲將士時,也無不感慨說道:“……我軍官兵,當以日本松山守備隊全體官兵,孤軍作戰至最後一人,誓死完成任務,為榜樣……”
為了殲滅一千多人的松山守軍,中國遠征軍前後共傷亡一萬餘人餘人,光犧牲人數就達到7700多人,為奪回國土,松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著遠征軍將士的鮮血。張羽富老人哽咽說道:“那時候,陣地上滿滿的都是咱們人的屍體,一個個前仆後繼緊挨著,個個頭朝向敵人,沒一個孬種……”
松山戰役在中國抗日戰爭史上,以戰役級投入和犧牲,贏得了戰略級的戰爭目標。戰役的勝利,打破了滇西戰役僵局,拉開了中國大反攻序幕。
松山攻克後,滇緬公路可以暢通無阻地運送大批部隊和裝備、物資及重炮兵源源通過了這個“東方直布羅陀”,向龍陵戰場開去,為日後解放龍陵,奪回緬甸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戰役的勝利,不僅大大增長抗日勝利的信心,還有力支援了英美兩軍在東南亞各個方向的作戰,使得日軍在緬甸的戰況急轉直下。
此次戰役是中國抗日戰場首次獲得勝利的攻堅戰、中國戰略反攻階段“轉折點”之戰,也是中國軍隊首次殲滅一個日軍建制聯隊(團)的戰役、日軍在亞洲戰場的第一個所謂“玉碎”戰。此戰極大地打擊了日軍在東南亞一帶的囂張氣焰,加快了日軍的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