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金兀朮,很多人想到的就是岳飛的手下敗將,專橫自負的金朝將領。這個形象的塑造,主要歸功於清人錢彩的《說岳全傳》和今人劉蘭芳講的《岳飛傳》。事實上,《說岳全傳》只是歷史小說,雖然依託歷史上真實的人物,但很多故事情節來自虛構,因此,我們從小說中認識的金兀朮和歷史上真實的金兀朮有很大的出入。
01
金兀朮的姓與名
金兀朮本名完顏宗弼,金兀朮是清代人錢彩在歷史小說《說岳全傳》中所起的名字。由於《說岳全傳》流傳甚廣,民間藝人劉蘭芳在講述《岳飛傳》中仍然沿用了金兀朮的名字,使金兀朮成為家喻戶曉的歷史人物,其本名反而不甚為人知。
金兀朮的“金”不是姓氏,而是指金朝。金兀朮本姓完顏氏,完顏氏是生女真中的一個部落,後來這個部落逐漸統一了生女真各部,建立了金朝,於是完顏氏就變成了皇族的姓氏。不過完顏氏不都是皇族,完顏氏始祖兄弟3人,只有其中的函普之後屬於皇族,其餘2支不屬於皇族。這種情況有如唐朝皇帝姓李,只有隴西李氏與皇族有關,而其他地區的李氏不屬於皇族。
金朝皇帝和宗室貴族,大多都有女真名和漢名兩種不同的名字,女真名屬於乳名(即小名),漢名屬於大名(又稱官名),即正式的名字。“兀朮”屬於乳名,在女真語中“兀朮”是指人的頭顱而言,很可能其頭顱有些與眾不同的特徵。孔子名丘,是以頭頂凸凹不平得名,看來以頭顱特徵命名,在漢族中也同樣存在。
女真人最初只有乳名,成年以後仍用乳名,這與漢族不同。自金初以來,受漢族人影響,由漢族官僚韓企先為女真皇族另起漢名。金太祖阿骨打漢名叫完顏曼,金太宗吳乞買漢名叫完顏晟,金太祖之弟斜也漢名叫完顏杲,與此同時,其子侄輩也都有了漢名。自此以後,金朝宗室貴族都有了漢名。金太祖子侄的漢名都以“宗”字為輩分,於是兀朮叫宗弼,粘罕叫宗翰,如此等等。“弼”字的漢意是輔佐,從兀朮的一生活動來看,他確實發揮了輔佐皇帝的重要作用,與“宗弼”的名字可以說是一種巧合。
02
四太子與“四狼主”
金兀朮是金太祖阿骨打的嫡子,其母為烏古倫氏。以年齡而言,兀朮之前還有4位兄長,他排在第五位,不過其中有一人屬於庶子,按古代宗法制度,嫡、庶有嚴格的區分,庶子不能繼承皇位。按嫡系而論,金兀朮屬於第四,故而《金史》稱金兀朮為第四子,宋朝人則尊他為四太子,《金史》中並沒有四太子的稱謂。
錢彩《說岳全傳》、劉蘭芳《岳飛傳》都把金兀朮稱作“四狼主”,將粘罕稱作“大狼主”,將金朝皇帝稱作“老狼主”,讀者往往誤認為他們都是如狼似虎的兇惡殘暴。其實,這是錢彩耍的小聰明,用以醜化金朝的君臣。
錢彩筆下的“狼主”本作“郎主”或“郎君”,是指金朝宗室貴族而言。在中國古代,“郎”字屬於褒義詞,指英俊的少年男女而言。《木蘭辭》中有“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蘇軾《赤壁懷古》中有“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都可以為證。古人常將別人的兒子稱作令郎、大郎,以示尊敬,《楊家將》中的楊五郎、楊六郎,《水滸傳》中的武大郎、武二郎也是尊稱。晚近的“賣貨郎”、“放牛郎”、“新郎”、“女郎”,都是如此。由於“郎”字屬於褒義詞,故而用於官名,如羽林郎、侍郎、郎中、員外郎、著作郎、著作佐郎等等。到了金代,郎、郎君變成了宗室貴族獨享的專稱。無名氏撰寫的《女真傳》稱:“其宗室皆謂之郎君,(事)無大小,必以郎君總之。雖卿相盡拜於馬前,郎君不為禮。”陝西乾陵前無字碑上,在金代被刻上碑文,題作《皇帝都統經略郎君行記》,據考證這位經略郎君名叫完顏撒裡曷,也屬於宗室貴族。創制了女真大字的完顏希尹,被宋朝人稱作兀室郎君,他與金兀朮是同輩貴族。
03
追宋高宗至大海
金兀朮威名大振,與他追襲宋高宗至大海有關。金兀朮青年時代,在其叔父完顏杲手下為將徵遼,後來在其長兄宗望部下為將,攻佔了開封,徽、欽二帝被擄到北國,宋朝人稱之為二帝蒙塵。在這次戰爭中,金兀朮以勇敢善戰著稱。不過,金兀朮的主要戰功,是將宋高宗追到大海之中,此次戰爭金兀朮成為統帥,充分顯示了他的軍事才能。
金朝俘虜徽、欽二帝以後,康王趙構即位,史稱宋高宗,是南宋的第一個皇帝。金太宗決心捕捉趙構,下令3次南下中原,宋高宗從揚州逃到江南,企圖利用長江天險阻止金軍南下,偏居江南偷安。金兀朮得知宋軍在揚州、建康(今南京)駐有重兵,便避開了揚州、建康一線,從其上游的黃州(今湖北黃岡市)、和州(今安徽和縣)渡江,順江東進,駐守建康的陳邦光被金兀朮嚇破了膽,未經交鋒即投降了金兀朮,“詣兀朮投拜,兀朮受之。”
建康府的失陷,使宋高宗變成了驚弓之鳥,逃往杭州。金兀朮追到杭州城外,宋高宗早已逃離,守城的康允之“棄城遁去”,逃之夭夭。金兀朮追到越州(今紹興),守城的李鄴投降。這時宋高宗逃到了明州(今寧波),再逃到昌國縣(今定海縣),為了擺脫金軍,宋高宗帶領少數宰執,乘大海船逃向台州、溫州,在臺州章安鎮下船登金鰲峰散心,卻看到了一首墨跡若新的題詩,疑是諷刺他的到來,他氣憤地離開了章安鎮,又回到海中,乘船來到溫州,駐於江心寺。
金兀朮軍隊不習水戰,見到宋高宗逃入大海之中,無法追趕,只好退師北上,卻不料被韓世忠截斷歸路,誤入黃天蕩死水灣,與韓世忠相持48日。這時,金兀朮打聽到從黃天蕩到建康府,有一條廢棄河道,於是下令全體士兵挖通舊河道,後來被稱作蘆陽池新河。金兀朮透過這條河道,經建康城進入長江之中。
韓世忠使用的大海船,在長江北岸遊動,金兀朮使用的都是小船,無法與韓世忠的大海船戰鬥,相持數日無法北渡。金兀朮張榜用重金求渡江之策。這時一個姓王的福建糧商,告訴金兀朮可以用火箭射燒韓世忠的大海船。金兀朮採用火箭燒燬了韓世忠大海船,金軍“以輕舟追襲之,金鼓之聲震動天地,世忠敗散。”於是金兀朮的大軍滿載戰利品渡江北歸,駐兵於淮南西路。
04
血戰陝西
金兀朮在淮南整兵休息,養精蓄銳,等待時機再次伐宋。南宋主持軍務的張俊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在陝西用兵,使金兀朮離開淮南,這是調虎離山之計,得到了宋高宗的准許。於是,宋高宗任命張俊為川、陝宣撫處置使,陝西一切軍隊都由他調遣。張俊宣稱要調集五路大軍收復永興軍路(為今陝西省大部分)。
這個訊息傳出以後,馬上就影響了金軍部署。當時金軍主持陝西軍事的婁室已積勞成疾,新派來的統帥宗輔不熟悉這裡的軍情。於是宗輔急調金兀朮入陝增援。張俊調集的五路士兵達20萬人,戰馬7萬匹,在數量上遠遠超過了金軍。張俊在富平擺開了陣勢,要與金軍決一死戰。張俊認
為:“我師數倍(於敵),又前臨葦澤,非騎兵所宜”,此戰必勝。然而沒有料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婁室以3000名士兵攜帶茅草、泥土在葦澤中鋪出一條軍路,騎兵突然衝擊宋軍,宋將吳玢倉促應戰,結果“大潰”。
金兀朮所統率的左翼軍卻為宋軍所包圍,“宗弼陷重圍中,韓常流矢中目,怒拔其矢……躍馬奮呼搏戰,遂解圍”。由於婁室統率的右路軍大獲全勝,“張俊軍遂敗”。宋軍“錢帛如山積”,均為金軍所獲。宋人郭弈作詞諷刺說:“婁室大王傳語張老,謝得送到糧草,鬥秤不留一件,怎生見得多少!”
富平戰役以後,金軍欲進佔四川,於是在和尚原、饒風關、仙人關又展開了大戰。在和尚原之戰,金兀朮被流矢射中,“僅以身免,亟剔其鬚髯遁歸”,回燕山(今北京)養傷去了。仙人關之戰,由於吳玠、吳磷英勇抗戰,金軍以失敗告終。金兀朮在陝西雖然取得了勝利,佔領了一些土地,然而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中箭流血,割髯逃歸,對於金兀朮來說確實是一場血戰。
05
從戰到和
在血戰陝西以後,金兀朮與宋將劉錡在順昌府大戰、與岳飛潁昌府大戰,都以失敗告終。順昌府即今安徽阜陽,宋軍駐守順昌府的將領劉錡“鑿舟沉之,示無去意”,又把家眷安置在寺廟中,寺門積薪,提出如果出戰不利,“即焚我家”。劉錡這種視死如歸的大無畏精神,感染了全體士兵,士兵們個個厲兵秣馬,奮勇爭先。
金兀朮對劉錡有所輕視,揚言可以用靴尖踢倒順昌城。劉錡在金軍必涉的潁河和草叢中施放了毒藥,金軍馬吃草、人喝水,大多中毒,睏乏無力,結果喪失了戰鬥力,宋軍手持長刀利斧,攻破了金軍的“柺子馬”,結果金軍大潰,死傷萬餘人。劉錡以2萬士兵戰勝了金兀朮10萬大軍,可以說是大捷。事後,金兀朮對負有責任的將領進行了懲罰,用柳條抽打數十下至百餘下。
此後,金兀朮在潁昌府(今河南許昌)與岳飛大戰,宋、金雙方各3萬士兵,金軍大敗,金兀朮的女婿夏金吾、副統軍粘沒索戰死,柺子馬傷亡嚴重,金兀朮痛哭流涕地說:“白海上起兵,皆以此勝,今已矣。”金兀朮不敢戀戰,退到開封。岳飛追趕到朱仙鎮(在河南中牟縣),準備收復開封,卻不料被宋高宗用“十二道金牌”招回。金兀朮哀嘆說:“自我起兵以來,未有如今日之挫衄。”可知潁昌府之戰,對金兀朮的心態產生了極大影響。
宋高宗將岳飛召回,是有深刻原因的。宋高宗即位以後,在與金軍的戰爭中接連失敗,從應天府(今商丘)逃到揚州、逃到建康、逃到杭州,一直逃到大海之中,使他認識到宋軍實力不如金軍,靠武力打敗金軍,迎接徽、欽二帝歸來是沒有希望。他周圍的一些宰執(如黃潛善、汪伯彥、秦檜)都是畏敵如虎的投降派,不斷散佈投降論,使他喪失了信心。因此,為了保護他個人的生存和私利,曾於紹興八年(1138年)主動提出“屈己就和”。金兀朮晚年主持金國朝政,他看到宋高宗雖然無能,而人民群眾的抗金力量卻是不能忽視的,難以滅亡南宋,統一全中國。因此,他也意識到應當休戰求和,以待來日。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宋高宗認為岳飛抗金不可取,金兀朮認為可以與宋言和。於是,宋高宗主動提出以淮河中流和大散關為界,表示“世世子孫,謹守臣節”。因此,金國給宋高宗的冊文,稱宋康王趙構,而,不稱大宋皇帝。宋金和議在紹興十一年(1141),史稱“紹興和議”。和議的實現,既有利於雙方經濟文化發展,又減少了群眾的戰爭之苦,是一件大好事。宋朝人宇文懋昭撰的《大金國志》指出:“兀朮臨終,以堅守和好之說”,應當說是很中肯的、實事求是的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