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蔡元培的小女兒,蔡睟盎認為他不單單是為慈父,更像是一位良師益友。
蔡元培一生育有7個子女,除了長子蔡阿根6歲時夭折,其餘子女無論年幼,他都十分愛護。
正因為將全面發展的教育理念都體現在了子女身上,蔡元培的孩子們,才個個學有所成。
大兒阿根夭折後,蔡元培與第一任妻子王昭所生次子蔡無忌,就成了弟弟妹妹們的大哥。
不過蔡無忌從小沒有見過生母,3歲那年,他的母親因病去世,所以他對生母幾乎沒什麼印象。
5歲時候,第二位母親黃世振出現在他身旁。
又過了兩年,他有了一個妹妹蔡威廉,其後又有了弟弟蔡柏齡。
此時的蔡元培已經是同盟會負責人,1913年的時候,因為孫中山討伐袁世凱失敗,蔡元培被迫出國考察,15歲的蔡無忌便隨同父親遠赴法國。
父親自幼對他進行了良好的教育和革命思想薰陶,因此蔡無忌不但學習刻苦,而且還有自強自立的精神。
在法國期間,他見識到了什麼是工業革命之後的農村和農業。
想想自己國家那種落後的農耕技術,蔡無忌漸漸在內心深處萌發出農學救國的思想。
1914年秋天,蔡無忌進入了法國翁特農業學校學習,3年以後,他又順利考入了法國國立格里儂農學院,這是全法最著名的專業科技學校。
蔡無忌於1919年從這所學校畢業,他帶著農業工程師的學位返回了祖國。
他回到家鄉紹興,親眼見到了國內的農業生產還是那麼落後。
尤其養殖和畜牧的技術也十分落後,牲畜得不到及時救治,經常發生大量的死亡。
蔡無忌看著十分心痛,然而彼時的國內又十分輕視獸醫,認為這是一個低賤的職業。
為此,蔡無忌再次返回法國,考入了阿爾福獸醫學校,1924年,蔡無忌獲得了獸醫博士學位。
就在蔡無忌求學期間,他的母親黃世振病逝,父親又續娶第三任妻子周峻。
蔡無忌於是又有了兩個弟弟蔡懷新和蔡英多,以及第二個妹妹蔡睟盎。
其後,在父親的鼓勵下,回國之後的蔡無忌在上海創辦了第一家正式的獸醫診所。
彼時,根本沒有人把牲畜的疾病當回事,由於業務蕭條,診所旋即就關門了。
30歲之後,蔡無忌投身到國內農學和獸醫學的教學中來。
1930年,他籌建了上海獸醫專科學校。
而且在他擔任上海商品檢驗局期間,國內生產出了第一批牛瘟血清,於是在江南地區流行廣泛的牛瘟病得到了有效控制。
就在蔡無忌在農學領域奮鬥的時候,他的妹妹蔡威廉,立志要做中國的達芬奇。
幼年的蔡威廉,即跟著父母哥哥遠赴西歐,她不但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而且精通德語和法語。
長大之後,在父親的陪同下,她也曾遊歷西歐諸國。
蔡元培發現,女兒對繪畫十分鐘愛,於是便有意識帶她去參觀法國的盧浮宮、德國德累斯頓畫廊、義大利烏菲齊畫廊等藝術場所。
擔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主張發展孩子的個性,尤其要發掘孩子的興趣愛好與潛質。既然女兒對繪畫有興趣,就該鼓勵才是。
不過,蔡威廉的母親那時候不贊同女兒的選擇,最後還是蔡元培主動說服了妻子,女兒才能一心一意追求心中的藝術。
長大之後,蔡威廉先是就讀於比利時的布魯塞爾美術學院,後來她又轉到法國里昂美術學院,專攻油畫。
學成歸來後,蔡威廉一直在杭州從事繪畫教學工作。
她回國後的第一幅人像習作,應該是父親蔡元培。
由於找不到模特,父親就放下手頭的工作,做了一回女兒的模特。
只不過還未畫完,就有人來拜訪蔡元培,女兒也只好作罷。再之後,這幅畫便一直未能完成。
教學期間,蔡威廉在國內畫壇也嶄露頭角。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她先後創作了巨幅人物畫像《秋瑾》、神話故事《天河會》。
1937年,抗戰爆發,中國的命運變得曲折而迷茫。
蔡元培一家,如同千千萬萬個其他家庭一樣,也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涯。彼時,他們一家人四散在各地。
蔡元培帶著妻子周峻和蔡懷新、蔡英多、蔡睟盎三個尚年幼的孩子去了香港;
蔡無忌則在上海、南京、重慶等地奔波;蔡威廉則陪同丈夫和孩子輾轉去了昆明;她的弟弟蔡柏齡,遠在法國巴黎。
那時,上海和南京相繼淪陷,國民政府也從南京遷都到了重慶。
擔任上海商品檢驗局長的蔡無忌,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檢驗局裡的裝置處置問題。
很多精密的儀器若是淪陷敵手,就是很大的損失。
經過慎重考慮後,蔡無忌給所有的技術人員發放了遣散費用,貴重的儀器轉運到內地,普通的裝置就地疏散,請人保管。
由於蔡無忌處理得當,才使得大批的裝置儀器得以保留完好。
蔡無忌為國事奔走,他的妹妹蔡威廉卻在遙遠的昆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1939年,抗戰最為激烈的時候,蔡威廉卻因產褥熱在昆明不幸病故,年僅35歲。
一大批完成或未完成的畫稿,既成了她留存於世的明證,也成為畫家短暫一世的絕響。
由於她的父親是蔡元培,因此蔡威廉的猝然離世,在報刊雜誌上廣為流傳。
不過,遠在巴黎的蔡柏齡,一時之間難以得知姐姐離世的噩耗。
這個有志於物理學的年輕人,先後畢業於比利時沙勒羅瓦專門學校機械系,法國格勒諾布林電工學院電機系,並在1930年,獲得了巴黎理學院物理學學士學位。
從1931年開始,他便長期在法國強電磁體實驗室從事物理研究工作。
彼時的蔡柏齡,正陷入了年輕人特有的離別和愛情之苦。
因為他的內心深處,裝著一個才女陳學昭。
陳學昭家在浙江海寧,和從小出生在紹興的蔡柏齡,還算是同鄉。
16歲那年,她發表在上海《時報》上的文章《我所希望的新婦女》,得到了文壇前輩們的肯定。
瞿秋白贈書,戈公振為她改文,茅盾的妻子孔德沚把她安排在自家裡住。
茅盾家的對面就住著魯迅,每天傍晚,魯迅和許廣平都會喊這個浙江小老鄉去家中吃飯。
對一個孤身在外求學的姑娘而言,能得到前輩的大力提攜,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隨後,陳學昭也來到法國求學,正是在這裡,她結識了蔡柏齡。
隨後,蔡柏齡的名字頻繁出現在少女的日記本里,然而陳學昭卻以閃電般的速度,跟善於博取同情的何穆在里昂結婚。
臨別之際,心如刀絞的蔡柏齡問及她何時再見,陳學昭小心地告訴他,至多兩年。可這份再見的承諾,直到45年後才兌現。
陳學昭回國之後,蔡柏齡便潛心物理學研究。
彼時,他的兩個弟弟和最小的妹妹,正在享受父親蔡元培最後一段時光歲月裡的呵護。
工作再忙,蔡元培也喜歡跟三個年幼的孩子相處。
他喜歡給孩子們講故事,而後把一些簡單的道理和知識融入到故事之中,漸漸地,便培養了他們的閱讀能力。
孩子們還記得很清楚,父親蔡元培那時候講解最多的,是《說文解字》。
等到孩子們有了一定的閱讀理解力之後,他又給三個孩子買來《小學生文庫》這樣的知識百科類書籍,繼續培養他們的閱讀能力,並且擴充他們的知識量和視野。
除此之外,蔡元培和妻子周峻,還經常陪三個孩子玩一種叫“國際聯盟”的遊戲。
他們每個人代表一個國家輪流發言,而後主要講各自的政治立場和對時局的看法。
多年以後,小女兒蔡睟盎回憶起來,透過這樣的方式,父親蔡元培讓他們養成了看報紙、聽新聞和了解時事的習慣。
而這種潛移默化的影響,讓孩子們終身受益。
蔡元培曾給妻子周峻寫下過七個字,“且從諸兄學實科”。
周峻明白蔡元培的意思,他是在表示,三個年幼的孩子長大後要學習兩個大哥,學習有用和實在的科目。
也正是蔡元培的教導,兩個小兒子蔡懷新和蔡英多,長大之後也跟大哥們一樣,從事著理工方面的工作。
抗戰爆發那年,面對日本的侵華暴行,蔡元培聯合交通大學校長黎照寰、同濟大學校長翁之龍、暨南大學校長何炳松、浙江大學校長竺可楨,致電九國公約會議,呼籲採取有效的措施,遏制日本的侵略行徑。
而且,蔡元培他們還提出,要嚴懲日本違反國際法,肆意毀壞中國文教機關的暴行。
可惜,彼時的國際法早已形同虛設,戰爭愈演愈烈。
上海淪陷後,蔡元培只好轉移到香港,隨後,周峻也帶著三個孩子來到了香港。
多年以後,蔡睟盎回憶,他們一家原本只是在香港做短暫停留,蔡元培的計劃是從香港出發,經越南去昆明和大姐蔡威廉一家團聚的。
然而此時的蔡元培,身體健康已每況愈下,不得已只好暫時停留在香港養病。
除了妻子周峻,蔡懷新、蔡英多以及蔡睟盎三個孩子還在身邊,多少能給他煩憂的心帶來些許慰藉。
除了陪伴孩子,工作上蔡元培正擔任中央研究院院長。
他一邊忙國內的諸多事物,一邊還頻繁跟國外的一些老友同學通訊。
當年在德國萊比錫大學結識的好友但採爾,這期間跟蔡元培的通訊較為頻繁。
新年期間,兩個人互致賀年卡片,日常的時候還會互相贈送家庭成員的相片。
期間,蔡英多還認但採爾做了義父,有了這層關係,兩家的通訊就更加頻密。
哪怕是在遠隔重洋的德國,1938年12月13日,蔡元培既收到了老友的來信,隨信還有老友特意送給乾兒子蔡英多的一盒糖果。
還有一次,朋友送給蔡元培兩本書,一本是斯諾的《西行漫記》,一本是斯諾夫人的《續西行漫記》。
蔡元培讀過之後,把兩本書推薦給了小女兒蔡睟盎。
女兒的思想從此發生了決定性變化,並最終影響她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1948年,在國立交通大學的蔡睟盎,參加了中共地下黨。
就在蔡元培籌劃著病好之後,去昆明與大女兒蔡威廉團聚之際,蔡威廉卻在1939年英年早逝。
訊息傳來,周峻不敢告訴已是古稀之年的丈夫。
她和女婿商量好,每次寫家信的落款,仍舊是“威廉附筆請安”。
為了防止孩子們不小心說漏嘴,周峻連三個孩子也未告知。那一年,她只是讓小女兒蔡睟盎換掉了一雙經常穿的紅色的鞋子。
然而,蔡元培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女兒畫家的身份,使得她的去世不僅僅是一件家事,報紙上的廣為傳播,很快讓蔡元培得知了這一噩耗。
悲痛欲絕的蔡元培,寫下了《哀長女蔡威廉文》。
1940年3月3日,蔡元培在家中不慎摔了一跤,隨即被送到香港的養和醫院。
兩天後,蔡元培在醫院與世長辭,臨終之際他還在一直唸叨著大女兒的名字。
蔡元培去世之際,大兒子蔡無忌正出任中央畜牧實驗所的第一任所長。
正如其父所期望的,蔡無忌依舊在農牧業領域做著實用、有價值的事業。
在抗戰期間,畜牧實驗所不但建立了畜禽良種繁育系統,而且也初步建立了獸疫防治系統。
在工作中,主要是協同各省防治牛瘟,為此還在貴州湄潭成立川黔湘鄂四省邊區獸疫防治總站。
除此之外,在陝西武功建立了騾馬配種站,在雲南的宣威推廣良種綿羊,廣西桂林籌建家禽實驗所。
這一系列的工作,在抗戰期間培養出了一大批獸醫人才。
新中國成立後在抗美援朝期間,蔡無忌以獸醫專家的身份參加了“國際科學家對美軍在朝鮮和中國東北細菌戰調查團”的調查。
他和代表團成員用大量的證據證明了美軍確實在使用細菌武器。
而且,還制定了一套消滅細菌汙染擴散的檢測、消毒、抗菌辦法。
蔡無忌在畜牧業領域奮鬥的時候,弟弟蔡柏齡則成了著名的物理學家。他曾在1947年獲得埃梅·貝爾泰獎。
45年之後的1982年,蔡柏齡帶著家眷回國,而且專程去杭州看望陳學昭。
當初在巴黎分別時的承諾,沒成想近半個世紀後才得以兌現。此時的陳學昭,也已是國內著名的作家和翻譯家。
歲月催人老,但也會讓人成長和成熟。
蔡元培去世時,其餘三個年幼的孩子,長大後也都成為了理工科領域的棟樑之才。
蔡懷新和妹妹蔡睟盎,都先後畢業於上海交通大學物理系。
蔡懷新其後長期奮戰在物理學的教學戰線,他是我國物理學教育學會、國際物理教學分會領頭人。
妹妹蔡睟盎,長期在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工作。
蔡英多則畢業於華東航空學院,其後在東北瀋陽長期從事航空發動機的研究和製造。
可以說,除了蔡威廉從事繪畫專業外,其餘兄妹5人皆如父親蔡元培所望,從事的都是理工科專業。
多年以後,蔡睟盎還記得10歲時,自己向父親索要生日禮物,而父親則立即手書七律一首贈給了女兒:
生男生女無悲喜,不要輕分瓦與璋。
學級高低同及格,公民選舉共登場。
望兒再歷十年後, 應世能名一技長。
今日書痴非必要, 練身第一要康強。
今天讀來,蔡元培當年的“育兒理念”依舊不過時。現時代,只有繼續倡導全面發展的教育理念,才能培養出更多的棟樑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