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省通江縣城東80餘里的地方有一個名叫王坪的小山村,這裡依山傍水,古樹參天,一年四季鳥語花香,景色迷人。
在群山環繞之中,山坡密林深處坐落著一座規模宏大的紅軍烈士陵園,裡面長眠著25048位紅軍先烈,其中有17225位無名英雄,是全國最大的紅軍烈士陵園。
緩步走進陵園,有一座大型墓碑格外引人注目,墓碑身長兩米,矗立在兩米高的墓臺之上,碑後面是一座大型紅軍烈士集體墓。
不過,引人好奇的是這座墓碑上面鐫刻的中國共產黨黨徽卻倒立懸掛,與我們平時所見的黨徽有著極大的不同。
早在1951年時,四川當地的百姓從一塊冬水田裡挖出了這塊墓碑,也曾對上面的黨徽標誌有過疑問,後來在當地政府的過問下,沒有經過任何修改,原封不動的放在了這座烈士陵園中。
斑駁的碑面,飽經七十年風雨侵蝕,依舊屹立不倒,向世人講述著它不同尋常的過往!
在如此莊重肅穆的紅軍烈士陵園中,這塊具有歷史意義的墓碑上的黨徽為何會倒立懸掛?它是何人所建?這背後又有著什麼樣的傳奇故事呢?
撥開歷史的迷霧,時間回到70多年前的那場偉大而又壯烈的土地革命戰爭。
1931年11月,鄂豫皖蘇區的第四軍和第二十五軍在湖北黃安縣七里坪鎮組建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由徐向前任總指揮,陳昌浩任政委,劉士奇任政治部主任。
紅四方面軍成立初期,在徐向前的指揮下,趁蔣介石新“圍剿”尚未準備完畢之際,相繼攻克黃安、潢川、商城等重鎮,部隊發展到兩個軍、六個師又四個獨立師共4.5萬人的主力部隊和近20萬的地方武裝力量。
而紅四方面軍所控制的鄂豫皖蘇區也形成了東起舒城,西到平漢鐵路,南達黃梅、廣濟,北至潢川、固始,坐擁4萬平方公里,350萬人口的廣袤土地。
面對發展如此迅速的紅軍,蔣介石坐不住了。
1932年7月,蔣介石自任總司令,糾集30萬大軍對“鄂豫皖”蘇區發動大規模圍剿,成為第四次圍剿戰爭的一部分。
由於張國燾的錯誤指揮,讓原本就兵力懸殊的紅四方面軍雪上加霜,雖然紅軍戰士頑強抵抗,但是寡不敵眾,相繼丟失大片土地。
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徐向前率領紅四方面軍儲存實力,主動撤出鄂豫皖蘇區,退入關中地區,跨過秦嶺,越過大巴山,攻佔川東北的通江、巴中等地,建立川陝革命根據地。
經過十個月的浴血奮戰,紅四方面成功在四川、陝西交界處站穩腳跟,作戰部隊一度發展到10萬餘人,蘇區人口達到五百萬,川陝蘇區發展達到鼎盛時期,就連毛主席都稱讚其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第二大區域”。
不過,強盛的背後是敵人的覬覦和擔憂。
紅四方面軍所處的地區正是四川軍閥劉湘的地盤,紅軍的快速發展極大地觸動了軍閥的利益,劉湘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
1933年9月,劉湘擊敗劉文輝,結束四川長期戰亂的局面統一全川,成為“四川王”。
次月,他就在蔣介石的指使下,就任四川“剿匪”總司令,糾集地方反動武裝多達110個團,20餘萬人的部隊,對紅四方面軍所在的川陝根據地發動“六路圍攻”,採取穩紮穩打、步步為營的戰法,企圖在三個月內消滅紅軍。
面對川軍的大規模圍攻形勢,紅四方面軍總部根據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通江會議精神,採取“收縮陣地,誘敵深入”的方針,分東、西兩線與敵作戰。
慘烈的戰鬥一觸即發,雙發投入兵力多達三十餘萬,註定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長期戰,後勤和醫療救援成為重中之重。
作為紅四方面軍最主要的救援力量,紅四方面軍總醫院在戰爭中佔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1934年春天,在總部採取“誘敵深入”方針部署下,紅四方面軍總醫院由鸚哥咀遷往通江沙溪的王坪村,將院部設在了“偽國大代表”、地主頭子王篤之的莊園中。
王坪村地處大巴山區腹地,依山傍水,山林茂密,處在群山包裹之中,是一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要地。
自從“反六路圍攻”戰鬥開始後,紅軍將士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為保衛蘇區而流血,設在王坪的後方總醫院則承擔起救治傷員的重要任務。
然而戰鬥的慘烈遠超所有人的想象,英勇負傷的戰士不計其數。
平時,總醫院內有傷員三千餘人,但在“反六路圍攻戰”最為緊張的階段,醫院一度有五千多位傷病員急需救治。
由於敵人對川陝根據地的圍剿和重重封鎖,使得總醫院難以建立完整的醫衛體系和穩定的醫療機構。
醫療物資的匱乏,環境的惡劣,嚴重影響著醫生對傷員的救治。
但是這一切沒有難住為紅軍戰士提供堅強後盾的醫護工作者。
沒有病房,他們就將傷員安置在周圍方圓十公里範圍內的民房;裝置簡陋,缺醫少藥,他們懷著對革命事業的赤膽忠心,刻苦攻關,自制了大批的醫療器械;沒有麻醉劑,為了減輕傷員的痛苦,他們含淚用木錘將傷員敲暈,再進行手術......
然而戰爭是慘烈的,數萬名英勇負傷的紅軍戰士流淌的鮮血,染遍了這個小山村中的每一處茂林,每一個山岡,所到之處,血跡斑斑,殷紅一片。
在長達十個月的戰鬥中,儘管外面炮聲隆隆,硝煙四起,這個處在群山之中的總醫院依然穩若泰山,各項工作全都有條不紊地進行,絲毫沒有受到打擾。
不過,戰事的激烈和頻繁程度前所未有,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即使自制醫療器械、自採草藥也供不應求。
在敵人的重重封鎖下,各項醫療物資難以進入蘇區,藥物的嚴重匱乏、搶救傷員必須的醫療器械的缺失,再加上川地的高溫天氣和山區疾病肆虐,使得成百上千名受傷的戰士因病情惡化或救治不及時而白白犧牲。
英勇的紅軍戰士沒有犧牲在戰場上,卻因藥物的缺乏而犧牲在了總醫院,這讓許多人十分痛心疾首,其中也包括總醫院的政治部主任張琴秋!
......
張琴秋是紅軍歷史上少有的巾幗英雄,後來更是被《中國軍事大百科全書》認定為紅軍的唯一女將領。
作為“二十八個布林什維克”其中一員的張琴秋,早年曾留學於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與博古、楊尚昆等人都是同學,在黨內的資歷很深。
1931年時,張琴秋受組織派遣跟隨丈夫沈澤民來到鄂豫皖根據地工作,紅四方面軍成立後,27歲張琴秋就擔任73師的政治部主任,展現出了她不俗的文武全才。
後來在蔣介石的圍剿下,紅四方面軍不得已放棄蘇區向西進行戰略轉移,在小河口會議上,在工作中表現不俗的張琴秋被任命為紅四方面軍的總政治部主任,成為紅四方面軍的主要領導人之一。
從鄂豫皖蘇區到川陝蘇區,從紅四方面軍建立到此次“六路圍攻”,張琴秋見證著紅四方面軍的成長與發展,她對這支英雄的部隊有著十分深厚的感情。
而如今,慘烈的戰鬥使得大多數戰士身負重傷,自己作為總醫院的領導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數以千計的戰士們因救治不及時而相繼犧牲。
如此悲痛的場景,張琴秋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最開始時,為了能夠妥善安葬這些為了革命而犧牲的烈士,總醫院按照一人一副棺材的標準將烈士收殮安葬,每座墓前都會立有一塊牌子,上書烈士的姓名、年齡、籍貫及職務等。
但是隨著戰爭時間的延長,在醫院犧牲的紅軍戰士人數也在不斷上升,原先制定的標準很難達到,便兩個人一副棺材。
為了給紅軍烈士打造棺槨,王坪村附近的百姓們有的拉來了門板,有的背來了床板、樓板。最後實在找不到木材了,就索性以竹蓆代替,一張竹蓆最多時包裹著四五位紅軍烈士的遺體下葬。
再到後來,竹蓆都沒有了,犧牲的紅軍只好被軟埋,有許多紅軍被埋在同一個墓穴中。
這些烈士生前為革命流血,犧牲後卻草草下葬,其中大多數還都是無名烈士,這讓張琴秋痛心不已。
1934年7月,在張琴秋的倡導下,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為了緬懷和悼念那些為建立、保衛川陝根據地而犧牲的烈士們,決定在總醫院的駐地王坪村修建一處紅軍烈士陵園,並樹碑紀念。
而這項任務就落在了醫院政治部主任張琴秋的身上。
在前期規劃中,紅軍烈士墓建在總醫院旁邊,佔地六畝,裡面埋葬著3800餘名烈士和38名師團級幹部,四周植滿松柏,並在烈士墓前樹立一座紀念碑。
作為醫院中少有的喝過洋墨水的留學人才,張琴秋親自承擔起設計、繪製紀念碑和書寫碑文的重任。
張琴秋懷著對紅軍戰士犧牲的悲痛之情和她對革命的熾熱精神,日夜不休,最終設計出瞭如今的樣子。
這塊墓碑採用當地質地堅硬的青綿石建造而成,墓臺總體高約4.2米,呈長方體,由碑帽、碑身、碑座三部分構成。
碑身高約2.02米,正面刻下“紅四方面軍英勇烈士之墓”十一個大字,左右兩側題有“為工農而犧牲”、“是革命的先驅”兩副聯句和一個“萬世光榮”四字橫批。
碑身正面共刻有二十七個大字,全由張琴秋書寫而成,落筆之處,字字蒼勁有力,給人一種撫慰人心的感覺。
碑身兩側鐫刻兩支長槍和一支短槍圖案,在石匠雕刻這座墓碑時,張琴秋直接將自己的配槍解下,貼放在墓碑側邊,讓工匠摹刻在上面,象徵著自己永遠與烈士們在共同戰鬥。
她用自己的方式陪伴著這些長眠於地下的戰友。
墓碑的底座,由向日葵、穀穗、五角星、鐮刀等圖案構成。
在這座墓碑的兩側,分別架設了兩座用石頭雕刻而成的迫擊炮,底座刻有“廣暴紀念”四字,象徵著烈士永遠前進,永不休止的鋼鐵意志。
不過,最為引人注意的是在墓碑正面的上部鐫刻了一枚黨徽的圖案,鐮刀與斧頭(現為錘子,象徵工人階級)相交。
與我們平時所見不同的是,這枚黨徽倒立懸掛,象徵農民階級的鐮刀和象徵工人階級的斧頭均呈水平方向翻轉。
黨徽為何要倒立懸掛?數十年後,川陝蘇區紀念館館長薛元勳給出了答案:“它有著特殊的含義,黨徽低垂,全黨同悲!”
這塊墓碑從文言陳述到圖案設計,再到整體佈局,無不透露出強烈的戰鬥色彩和鮮明的革命特徵,是一座融合了革命性、歷史性、藝術性與時代性於一體的完美傑作。
這也代表著張琴秋對紅四方面軍的深厚感情和對逝去的烈士的不捨與悲痛。
在張琴秋的帶領下,醫院各級幹部、醫護人員、輕傷戰士及其周圍眾多百姓積極踴躍參加勞動,僅用數月就將烈士陵園建造完成。
這座陵園不僅在八十多年後的今天成為了全國最大的紅軍烈士陵園,也是全國唯一一座由紅軍自己建造的烈士陵園。
1934年冬天,在廣州暴動七週年前夕,紅四方面軍總醫院在剛剛修建好的烈士陵園門口舉行落成典禮。
那一天,張琴秋身著一身灰布軍裝,腰繫皮帶,斜跨短槍,五角星帽下面露出幹練的齊耳短髮,站在人群前,熟練地指揮紅軍戰士高唱《國際歌》,亦如她曾經指揮部隊作戰時的英姿颯爽。
不過,就在紅四方面軍烈士陵園落成不久,張琴秋調離總醫院政治部主任的職務,前往婦女獨立團擔任團長兼政委。
......
而此時的國內革命形勢急轉直下,早在1934年的10月,在蔣介石發動的“第五次圍剿”戰鬥中,因李德、博古等人的指揮失誤,導致中央紅軍被迫退出中央蘇區進行戰略轉移。
在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情況下,中央紅軍在毛主席的指揮下,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成功擺脫敵人的追擊堵截,到達川康境內。
而原先活動在川陝邊界的紅四方面軍為策應中央紅軍長征,在1935年3月時主動撤出川陝根據地,西渡嘉陵江,踏上漫漫長征。
臨行那一天,紅四方面軍總醫院的幹部、戰士們向長眠於此的戰友們揮淚告別,隨後離開了這片被紅軍將士鮮血浸染過無數次的土地,也離開了生活三年患難與共的當地百姓。
紅軍離開了,國民黨反動派卻趁機捲土重來,而之前被紅軍“消滅”的地主,也死而復生,繼續為禍鄉里。
其中以王篤之為首的地主還鄉團對總醫院曾經的駐地王坪村進行瘋狂的反撲,王篤之是“偽國大的代表”,通江當地十分有名的地主頭子,王坪村是王篤之的老家,紅軍來的時候將他家打了土豪,並徵用了他的莊園當做醫院的總部。
基於此,王篤之對紅軍十分憎恨,在得知紅軍離開王坪後,他立即帶領還鄉團回到了老家,對紅軍之前建造的房屋和設施瘋狂的毀壞,看到剛剛修建好的烈士陵園,他們就推倒墓碑,到處挖墳掘屍,鞭屍焚骨,毀壞陵園,無惡不做,毫無人性可言。
王篤之的所作所為,激怒了當地的百姓,看著他們曾經親手建造的陵園,在敵人的破壞下毀滅殆盡,村民們怒火中燒,但是懾於王篤之的勢力,他們敢怒不敢言。
他們離去後,王坪村的村民們又偷偷將烈士的遺骨重新收殮安葬。
然而,王篤之又將目標放在了那塊烈士墓碑上。
就在他決定砸毀墓碑的頭一天晚上,得到訊息的王篤之家中的長工聯合當地十餘名百姓冒著生命危險,悄悄將墓碑偷了出來,埋在村內的冬水田內。
作為陵園中的重要建築,墓碑的消失引起了王篤之的注意,他認為一定是隱藏在百姓中的紅軍分子偷偷將墓碑藏起來了。
為此,他和他的還鄉團大發淫威,凡是他所懷疑的物件均遭到嚴刑拷打,然而堅貞的王坪百姓們始終守口如瓶,未曾向反動派透露出一點資訊。
就這樣,這塊墓碑在地下深深埋藏了16年!
直到1951年的一天,一位曾經在川陝根據地工作過的老紅軍故地重遊,前往王坪村的烈士陵園弔唁戰友,提及了此事。
離開川陝蘇區16年的時間,這個地方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紅軍望著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久久不語。
十六年前,他和戰友們在這片土地上與國民黨反動派浴血奮戰,慘烈的戰鬥奪走了一個又一個戰友的生命。
而如今,曾經的理想終於實現,趕跑了國民黨反動派,人民當家做了主,而那些戰友卻永遠地長眠於此。
想到這,老紅軍眼角漸漸溼潤,他慢步走到早已修葺一新的陵園,卻發現原先矗立在陵園中央的那個“紅四方面軍英勇烈士墓碑”不知所蹤。
這是一塊由萬千紅軍烈士的鮮血凝結而成的墓碑,是他們曾經在這片土地上流血犧牲的歷史見證者。
最終在當地村民的指引下,這塊墓碑才從冬水田裡再度被挖了出來,埋藏16年後,終於重見天日!
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這塊墓碑按照原狀恢復,碑身上面的倒懸的黨徽亦未做任何的修改,就讓它按照歷史的模樣矗立在烈士陵園中,向後人講述著那個戰火紛飛的特殊年代。
1951年,中央老根據地慰問團川陝分團在王維舟的帶領下再度回到王坪村,在這裡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為那些為了革命事業和保衛川陝蘇區而犧牲的烈士掃墓。
1982年,原紅四方面軍總指揮、時任中央軍委副總理的徐向前元帥,親筆揮毫為烈士陵園題詞:“ 學習革命先烈的不怕艱苦困難獻身革命的精神,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鬥”。
蒼松翠柏寄哀思,綠水青山映忠魂。
現如今,走進陵園,當年建造陵園時所做植的蒼松翠柏早已長成參天大樹,雖經百年風雨侵蝕,依舊守護在烈士身旁。
現在的王坪早已看不見當年戰火連天,硝煙瀰漫的痕跡,但是那座“黨徽倒懸”的烈士墓碑卻一直屹立在紅軍烈士集墓前,用它飽經風霜的歷史痕跡,向世人講述著它不同尋常的過往,亦曾向世人警示著數以萬計的紅軍烈士的鮮血曾染紅了這片土地。
如今的盛世,是無數革命先驅用鮮血書寫出來的,他們雖然早已離開我們,長眠於地下,但是他們靈魂不滅,精神不死,他們的事蹟必將萬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