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西花廳的海棠花又盛開了,看花的主人已經走了,走了十二年了,你在這個盛開著海棠花的院落里居住了二十六年,我比你住得還長,現在已經三十八年了。”
這些文字出自84歲的鄧穎超之手,從字裡行間能夠感受到,她對亡夫周恩來的想念,在一次聊天中,毛澤東很感慨的說道,“我真的羨慕他們兩個的婚姻......”
相識相愛
周恩來和鄧穎超相識於1919年的五四運動中,那個時候,鄧穎超只有15歲,就讀於天津女子師範學校。
周恩來21歲,這時才從日本回國,積極投身於革命事業。女同學中間都在傳這個長相英俊的小夥子,鄧穎超卻沒太多興趣。
有一次召開群眾大會,抗議軍閥殺害了一名愛國人士,鄧穎超去了,她看到大會主席臺上坐著一個男青年,帶著鴨舌帽,一身西裝,穿著白皮鞋,旁邊的女同學推推鄧穎超,“那就是周恩來。”
鄧穎超看清周恩來的長相後,心裡只有一個感受,“確實長得很漂亮”,不過也沒有更多的興趣了。
鄧穎超當時是“女界愛國同志會”的演講隊長,周恩來看過鄧穎超的演講,對她有不錯的印象,解放後,在一次閒聊中,周恩來才跟鄧穎超說了自己真正的感受,
“你是第一個登臺發言的,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後來,這批進步青年組織了“覺悟社”,在那裡,周恩來和鄧穎超才算是真正的相識了。
鄧穎超是很有個性的女孩子,她參加了學校的話劇社,因為學校裡沒有男生,她就換上長袍馬褂,帶上禮帽,扮演男生。
她還是獨身主義者,對於婚姻有種悲觀厭惡的態度,
“我那個時候覺得,在那個年代,一個婦女若是結了婚,一生就完了,在上學的路上看到結婚的花轎,就覺得這個婦女完了,所以當時完全沒有考慮過結婚的問題。”
一年之後,周恩來赴法勤工儉學,鄧穎超則去到北京師大附小做了一名教員。兩個人並未停止交往,偶爾互通書信。
在法國的時候,周恩來和一個很漂亮的女生有過短暫的交往,但那個女生脫離了革命組織,使得周恩來重新審視了自己的擇偶標準,他覺得能夠和自己一起奮鬥,一起實現共產主義理想的人,才是最適合自己的伴侶。
3年時間,兩個人的書信交往越來越頻繁,鄧穎超知道那個漂亮女生的存在,也就沒有多想,直到1923年的一天,鄧穎超收到一張周恩來寄來的明信片,那張明信片上印著卡爾·李卜克內西和羅莎·盧森堡的畫像,上面還有周恩來的字跡,
“希望我們兩個人將來,也像他們兩個一樣,一同上斷頭臺......”
這封明信片算是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在確定戀愛關係之前,鄧穎超徵求了養母楊振德的意見。楊振德見過這個小夥子,而且印象不錯,不過她還是勸女兒要慎重考慮,“恩來現在在國外,不如等他回來之後再說吧。”
鄧穎超卻覺得,一輩子能夠找到一個理想伴侶並不容易,既然兩個人志趣相投,若是真的可以,就應該早點定下來,而不是推脫。
巧的是,周恩來又來信了,信裡很直白的表達了想要把兩人關係確定下來的願望。鄧穎超把媽媽的建議拋到一邊,回覆周恩來:
“我們思想相通,心心相印,願相依相伴,共同為共產主義理想奮鬥終生!”
1924年,周恩來回國,他被調去廣州工作,1925年,鄧穎超費盡周折去到廣州,一對小情侶終於重逢。
去到廣州之前,鄧穎超特地給周恩來發了電報,告知自己到達的時間,她相信周恩來一定會到碼頭迎接自己的,畢竟已經5年沒見了。
可是到達碼頭的時候,鄧穎超左顧右盼沒有發現周恩來的身影,她心裡有點失望,也有點的生氣,她從天津到廣州,千里迢迢過來是為了和周恩來結婚的,但是周恩來似乎並不上心。
鄧穎超只能僱輛人力車,提上大箱子,按照通訊錄地址去找周恩來。
其實周恩來對於鄧穎超要來的事情絲毫不敢怠慢,一早,他就起床整理房間,還讓警衛陳賡買了兩盆花,擺在窗臺上,只不過他實在太忙了,抽不開身,便派陳賡去碼頭,特地囑咐他,見到鄧穎超解釋一下自己沒有親自來的原因。
周恩來把照片交給陳賡,陳賡一看照片笑了,“我的領導啊,您這是從哪個博物館裡淘出來的照片吧。”
“這是我去法國留學前她送給我的,現在就是考驗你眼力的時候了。”
“我的眼力,你放心!”可惜的是,陳賡的眼力並不如想象的好,雖然他努力地辨認每一個下船的女青年,卻還是沒能找到周恩來的準新娘。
陳賡有點沮喪,他沒能完成周恩來交給自己的任務,轉念一想,自己沒有遇到,是不是因為鄧穎超已經尋去周恩來住處了呢,他趕忙返回。
回到周恩來的住所才發現,這裡已經坐滿賓客了,大家都等著新娘子駕到呢。陳賡擔心被責怪,就想了個辦法,一走進門,他就先發制人,“我沒接到新娘子,不過,這可不能怪我,你們看看這照片!”
他拿著照片給人看,嘴裡說著,“拿著幾年前的照片找人,怎麼會找得到嘛。”陳賡正在“嫁禍”呢,一扭頭,看見門口走進來一個女孩子,正是照片上的姑娘。
“您好,我是周主任的警衛副官,周主任忙得抽不開時間,特地叫我拿著你的照片去接,怪我粗心大意,沒有接到你,我在這裡向你表示歉意。”
說完,給鄧穎超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周恩來也看見了自己的愛人,他走過去替鄧穎超做介紹,可是溫情時光沒持續多久,周恩來扭頭走了。鄧穎超委屈地快哭出來了,陳賡趕緊安慰,“周主任有工作了。”
鄧穎超善解人意的點點頭,突然,她看到了窗臺上的鮮花,陳賡一看就趕緊說道,“這是周主任特地買來的,說小超喜歡鮮花。”鄧穎超露出笑臉。
來到廣州,鄧穎超也迅速投入了工作,兩個人甚至沒有幾次見面的機會。黃埔軍校的朋友們知道周恩來鄧穎超結婚了,便鬧著要他們請客,周恩來推脫不了,便決定請大家一起吃個飯,這頓飯也就成為了他們的婚宴。
賓客們聽說鄧穎超做過演講隊長,便起鬨讓鄧穎超講述戀愛經過,周恩來擔心鄧穎超應付不了,沒想到鄧穎超落落大方的開了口,侃侃而談,引來一陣又一陣的掌聲。
大家誇讚她,“周夫人名不虛傳啊!和周主任一樣,出色的演說家。”鄧穎超“抗議”,“什麼周夫人,我有名字,叫鄧穎超。”
大家還是不肯放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紛紛拿小兩口逗樂子,鄧穎超不會喝酒,周恩來就把給鄧穎超敬的酒都擋了,自己一杯接著一杯的喝。
這也是“酒神”周恩來一生中少數喝醉的幾次之一。
紙短情長,吻你萬千
婚後,兩個人的生活異常甜蜜,鄧穎超不僅是堅強的戰士,也是溫柔的賢妻,她親自挑選家裡的擺設和傢俱,安排飲食,把平淡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
周恩來依舊很忙,臨行前,他會大方的親吻鄧穎超的額頭,不管周圍有沒有人,然後輕聲叮囑她注意身體,記得寫信。
而他們的信件更是溫情滿滿,他們不能經常呆在一起,就在信裡分享自己的生活,好像對方也在參與著自己全部的生活片段。
鄧穎超給周恩來寫信,讓他注意身體,周恩來回信,“你的信太過官方,都不說想我。”
鄧穎超回覆,“總理日理萬機,怕是無暇念我罷了。”
周恩來接著回:“閒人怎知,忙人有多想閒人。”
這些信件中,兩個人絲毫不扭捏的表達著自己的熱愛和深情。
1942年7月,身處重慶醫院的周恩來給鄧穎超寫了一封信,那個時候,他小腸疝氣發作,高燒不退,需要動手術。
他給鄧穎超寫信撒嬌,寬慰鄧穎超的擔憂。他跟鄧穎超說自己需要一個兜子,鄧穎超就精心縫製了一個兜子,給他帶到了醫院。
鄧穎超離開後,周恩來又給鄧穎超寫信,“天氣雖熱,尚能靜心,望你珍攝,吻你萬千。”
收到信後,鄧穎超回覆,“現在,你一天比一天好起來,而且快出院了,我真快活,情長紙短,還吻你萬千!”
他們總是分享著生活中的小小浪漫,下雪了,周恩來在辦公室辦公,忙了一夜,走出辦公室,看到滿地的雪,便返回屋內給鄧穎超打電話,叫她趕緊過來一下。
鄧穎超還以為有什麼急事,匆匆趕來,到了之後,追問他什麼事情,周恩來卻說,“請你來踏雪。”
鄧穎超小聲的抱怨,“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周恩來攬著她的肩,“這事不小啊,你是喜歡踏雪的。”
1969年9月3日,越南主席胡志明逝世,中央決定,由周恩來率代表團前去弔唁。當時越南還處在戰爭環境下,大家都在擔憂周恩來的安危。
鄧穎超作為妻子,擔心只會比其他人更多,當她知道總理專機安全降落在首都機場之後,心裡的石頭才算是落了地。
一看到周恩來,鄧穎超就走到他面前,俏皮的說道,“老頭子,你總算回來了,你得親我一下,我在電視上看見你在越南親吻那麼多漂亮的女孩子,你得同我擁抱、親吻。”
周恩來笑著,把鄧穎超攬到懷裡,在她的臉上輕輕的吻了一下,自然甜蜜。這個時候,兩個人一個71歲,一個65歲。
作為夫妻,更作為革命戰友,他們的感情不只有你儂我儂,更多的其實是考驗和艱難。
1934年,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紅軍開始轉移,也就是人們熟知的長征。
鄧穎超從小身體不好,得過肺結核,雖然治好了,但是病根還在。從她到達中央蘇區工作之後,因為環境艱苦,肺結核就開始復發,一度出現咳血的情況。
所以在中央確定長征之前,鄧穎超就跟組織請求留在蘇區,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她跟隨大部隊參與長征,就算勉強去了,也會給同行的戰士們帶去很多麻煩。而且,總要有同志留在蘇區,堅守陣地,不管選哪一種,處境都很難。
其實選擇哪一邊,並不是自己能選的,中央方面早就開會作出決定了,鄧穎超需要跟隨部隊參加長征,因為以她的病情來看,留在蘇區可能會更糟糕。
既然已經決定了,鄧穎超就跟隨部隊出發了,參加長征的女紅軍只有30人,鄧穎超便是其中之一,因為身體不好,鄧穎超被分去了幹部休養連,她任黨總支委員。
幹部休養連當中,都是年紀大,身體弱的同志們,毛澤東的妻子賀子珍也在其中,她當時懷有身孕。休養連給鄧穎超配備了一副擔架,一匹馬,周恩來把自己的一個警衛員留給了鄧穎超,雖然同在長征隊伍中,兩個人根本見不到面。
面對長征這樣辛苦艱難的處境,鄧穎超唯一想做到的,就是不掉隊,不給別人添麻煩。
周恩來最開始的時候沒有生病,他的病是長征途中累出來,長征途中,連飯都沒得吃,更別說養病了,周恩來直接被這場病擊垮了。
高燒不退,腹瀉不斷,經常昏迷不醒,經過診治,周恩來患的是肝炎,而且已經轉為非常嚴重的阿米巴肝膿腫,如果不及時治療,死亡機率極高。
這種醫療條件下的手術,也只能說勉強保住了周恩來的性命,距離康復,依舊有很遠的路要走,禍不單行,鄧穎超在這個時候開始發起了高燒。
因為周恩來的疾病,退燒針只剩下一針了,夫妻倆都需要這一針,醫生也很為難。鄧穎超知道周恩來的病,也知道退燒針不多了,若是自己也去消耗,留給周恩來的就更少了。
當醫生給她看病的時候,鄧穎超直接問道,“退燒針還有多少啊?”醫生也沒繞圈子,只有一針了。
鄧穎超當即就跟醫生表示,自己不用這一針退燒針,還囑咐醫生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周恩來。就這樣,鄧穎超一個人扛了過來,蔡暢和幾個女紅軍戰士來看望她的時候,說她“三分像活人,七分像死人”。
走出鄧穎超的屋子,幾個人抱頭痛哭,她們都以為鄧穎超撐不過這一關。
痛徹心扉的死別
建國後,周恩來的工作越來越忙了,沒有功夫吃飯,也沒有功夫睡覺,就算是身患癌症,他依舊優先於革命和工作。
在安排好工作之後,周恩來住進了醫院,剛開始,他在醫院工作,後來力不從心,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頭了。
鄧穎超經常來看望他,一次,周恩來艱難地伸出手,撫著鄧穎超的臉,
“小超,我突然覺得,一輩子的時間是有些短暫的,雖然我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但我依然願意,下輩子還遇到你。”
1976年1月8日,家中響起了尖銳的電話鈴聲,鄧穎超著急地趕到醫院,卻還是晚了一步,鄧穎超沒能跟周恩來做最後的告別,她哭倒在周恩來身上,痛徹心扉的喊著“恩來,恩來。”
她用顫抖的手撫著周恩來的面頰,俯下身子,輕輕的吻了一下愛人的額頭,“恩來,你走了......”
斯人已逝,鄧穎超強忍悲痛,處理周恩來的後事,她向中央提出三個要求,
“1、不搞遺體告別;2、不開追悼會;3、不保留骨灰。”
可是,這是全國人民愛戴的周總理,所以還是決定舉行遺體告別和追悼會,不過對於不保留骨灰這個要求,鄧穎超堅決得很,
“總理生前就說過,人死為什麼要保留骨灰呢,撒在地裡可以做肥料,撒在江河可以養魚,不保留骨灰是次革命,應該提倡。”
1976年1月15日,周恩來追悼大會在人民大會堂召開,會場內哭聲一片,鄧穎超低著頭,咬著牙不肯讓自己哭出聲音,淚水順著臉頰往下掉落。
晚上7點,鄧穎超開啟骨灰盒,捧起骨灰,含著淚水說道,“恩來,你的願望實現了,安息吧。”
隨後,一架飛機載著周恩來的骨灰從北京某機場起飛,鄧穎超抬頭看著飛機遠去,輕輕的揮手。夜裡12點,鄧穎超得知,飛機已經完成拋灑任務,安全返回。
1978年7月1日,鄧穎超囑咐秘書趙瑋準備紙筆,她打算給中央寫一封信,對自己的後事做些安排。
1982年6月,鄧穎超對這封信進行了補充,
“中共中央:
我是1924年在天津成立共青團的第一批團員,1925年3月,正式轉為中共正式黨員。人總是要死的,對於我死後的處理,懇切要求黨中央批准我的要求:
1、遺體解剖後火化;2、不搞遺體告別;3、不開追悼會。
以上是我1978年7月1日所寫,現增加兩點:
1、我所住的房舍,原同恩來所住的房屋,是全民所有的,應交由公共使用,不要搞什麼故居和紀念,這是我和恩來同志生前就反對的。
2、對於恩來同志的親屬,不要因為周恩來同志的關係給予特殊照顧安排,我就一個遠方侄子,他很本分,從未提過什麼要求和照顧,以上兩點,請一併予以公佈。”
她還交代身邊工作人員一些細節方面的事情,
“我死後,你們一定要保證給我穿平時穿過的舊衣服,用恩來用過的骨灰盒就行了,骨灰盒只是個形式,骨灰撒掉,骨灰盒就沒意義了,有一個就行,不用買新的了。”
1992年,鄧穎超彌留之際,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
“恩來在的時候,說希望來生還遇到我,但我覺得,這輩子遇到他,就把我們倆的運氣全都用光了,但願下輩子我倆不再相見,他說不定會擁有更完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