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一名現年43歲,叫做薩基內·穆罕默迪·阿什蒂亞尼的寡婦,因被指控和兩名男性保持非法關係,並夥同情夫謀殺了自己吸毒成癮的丈夫,被伊朗的一家法院判處了石刑。
隨後,在阿什蒂亞尼的兩個兒子以及一些伊朗媒體的奔走呼籲下,引起了國際社會的重點關注,在很多世界級名人的求情下,最終,阿什蒂亞尼被拉出來接受了99下鞭撻後改判了10年監禁。
要說這個石刑,為何引起了國際社會如強烈的反應,咱們有必要先看看它異常殘忍的執行方式。
處刑地會事先挖好一個坑,然後把受刑者捆住雙手,摁到坑裡,用土將她胸以下的部位牢牢地填埋。
電影《被投石處死的索拉雅》劇照,這個電影的原型,後面會詳細介紹
把土壓實,確定受刑者沒有反抗能力後,由多人組成的行刑團開始輪番撿起石頭,砸向受刑者,直到將其活活砸死。
而且,這些用來行刑的石塊,也都是經過專門挑選的——不能太大個,這樣一兩下就會把對方打死了,起不到足夠的震懾效果。
一般要求個頭適中,且帶些尖銳的稜角,這樣的話,可以儘量延長受刑者被砸死的時間,加劇她死亡過程的痛苦,同時場面也更慘烈,更具震懾力。
至今,確實還有一些地區在國家層面仍舊保留著石刑法,比如前面提及的伊朗,還有阿拉伯半島的沙特和阿聯酋、非洲的奈及利亞、東南亞的汶萊,以及重新執政後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權,甚至,2016年的時候,馬來西亞總理納吉布還曾經倡議過恢復對通姦罪的石刑處罰,但最終沒有獲得議會透過。
非常典型的,當屬1977年7月15日,沙烏地阿拉伯在吉達市女王大廈廣場,處死沙特老國王的親侄孫女,法赫德公主的事件。
法赫德公主14歲的時候透過包辦婚姻嫁給了一名40多歲的堂兄做了三王妃(阿拉伯人是平妻制,地位不分先後)。
後來,公主在黎巴嫩上學期間,跟大自己四歲的一位沙特外交官的兒子發展出了感情。
兩人私奔失敗後被拉上了法庭,按照伊斯蘭教法~沙里亞法典,男方被判斬首,女方被處以石刑。
當年,在廣場參與行刑的,多數都為公主的親人。按照老規矩,公主的丈夫衝她扔了第一塊石頭,然後依次是她的哥哥們和其餘男性親屬...
即便多數男人都不忍直接把石頭扔向法赫德公主的致命位置,但很快,法赫德公主還是被砸得鮮血淋漓,在坑裡不斷悽慘的呻吟。
最終,在公主大哥的強烈請求下,執行官同意衝她頭部開了一槍,給了這名19歲的少女一個相對痛快的了斷。
圍觀群眾中,恰好有一位英國記者將行刑的過程拍了下來。
之後,在記者的回憶、現場照片的基礎上,加上後期的模擬情景再現,1980年,以這對苦命鴛鴦的悲慘遭遇為原型的紀錄片《公主之死》在英國播出。
一時間,沙特國際形象大跌。
據估算,當年為了攔截這個紀錄片,沙特方面總共花費超過一千五百萬美元。
《公主之死》在首播出後不久,就被雪藏了。至今,在網上,人們搜到的,也僅僅是一些支離破碎的段落。
當然,除了沙特這樣在國家層面公然以“教法”名義保留甚至執行“石刑”的情況,還有一些中東國家,雖然法律層面早就廢除了包括石刑在內的一系列教法,但那些勢力強大的民間宗教法庭,仍舊有可能私下對以女性為主的“通姦犯”,審判和實施殘忍的石刑。
比如,2008年,索馬利亞的一名23歲女子因犯私通罪,被當地的部族分子執行了石刑。
整個執法過程中,人們還三次將該女子拖出坑來檢視是否死亡。期間,受刑女子家人曾試圖營救,並引發了一場小型槍戰,導致一名兒童死亡。
2009年,同樣發生在索馬利亞,遭遇通姦罪指控的48歲男子易卜拉欣,被殘忍地處以石刑。
“石刑”的執行者來自控制該地區一個索馬利亞極端組織。因為行刑方式過於殘忍,以致於該組織內部也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一派武裝分子堅決要求對易卜拉欣立即執行“石刑”,而另一派武裝分子則要求推遲行刑。
現場,由於兩派人意見不合,竟然引發了一場小型衝突,導致3名武裝分子喪生,5名武裝分子受傷。
還有,2007年一名17歲伊拉克雅茲迪(中東地區的一個少數民族,非穆斯林,信仰一種帶有古波斯拜火教和基督教的元素的宗教)少女阿朵被族人強行圍住亂石砸死,只因為她和一個屬於遜尼派穆斯林的男孩產生了感情。
雅茲迪人,他們很多為金髮碧眼 ,因為信仰多神教,總被當地穆斯林視為異教徒,本身也從不和外族通婚
當阿朵的哥哥和叔叔們參與並指揮石刑的時候,她的父親報了警,還下跪去請求那些荷槍實彈的軍警去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然而,距離行刑現場不足3公里的駐地軍警們,卻以公務人員不干涉家族糾紛為由,拒絕了這個絕望老爹的苦苦哀求...
根據後來傳出的影片顯示,阿朵在被活活砸死的過程中,沒有大聲嚎叫,非常堅強,中間有人喊了一聲“住手!”,但始終沒人挺身而出。最後,那些把她砸死的人,圍著血肉模糊的女孩兒,發出了勝利般的歡呼。
阿朵的死,還引起了一段時間內,周邊穆斯林和雅茲迪人的互相仇殺。
2014年,敘利亞的一名農村少女因使用Facebook,被當地極端組織控制的宗教法庭判處了石刑...
差不多同期,土耳其一鄉村也曾經試圖對“不守婦道”的女性執行石刑,但因為軍警的及時介入,最終沒能得逞,組織參與者均被逮捕,吃了一段時間的牢飯。
說了這麼多,大家肯定也看出來了,雖然如今的石刑多發生於穆斯林群體,但也並不只侷限於穆斯林,比如前面提及的,被穆斯林視為異教徒的雅茲迪人,他們也有用石刑懲來罰那些犯了“嚴重作風問題”的族人的傳統。
其實,如果往源頭追溯,我們會發現,用石頭砸死罪犯,並非伊斯蘭教的獨創,最早用石刑的,是中東地區的古猶太人。
在猶太經典《聖經·舊約·出埃及記》、《利未記》、《民數記》與《申命記》中,石刑曾被多次提及,而且不僅用來懲罰通姦者,也同樣適用於褻瀆神靈、誘導犯罪和各種惡行人命案件,屬於一種常用的處死方式。
在古猶太人看來,石刑的動靜大,民眾的參與程度高,場面也極具震懾力,是一種非常形象的“普法教育現場”。
不過,隨著古以色列國的滅亡和猶太人大流散時代的開始,在猶太人群體中,這套石刑的傳統早就被塵封;反倒是中世紀的歐洲曾經多次發生過用石頭活活砸死“異教徒”和“通姦者”的操作。
實際上,誕生最晚的伊斯蘭教,只是繼承和“發揚”了中東及巴勒斯坦地區廣泛適用石刑,並將其寫入了教法之中,還對操作流程進行了細化,特別是,借先知之口,把它的執行物件主要框在了“作風問題”和“通姦”犯罪方面。
有關石刑,誕生於公元7世紀的《古蘭經》中,並未提及,直到9世紀才問世的,宗教學者穆斯林·本·哈賈吉所著的《穆斯林聖訓實錄》中,才有了比較明確的體現。
據《聖訓》記載,一名被指控通姦的男女被帶到了穆罕默德面前。
穆罕默德一連重複問了四次~“你是否已婚”。
在得到了對方肯定的回答後,穆罕默德參考猶太人的法典,遂下達了執行石刑的命令。
行刑時,穆罕默德還為那兩人做了祈禱。
雖然《聖訓》裡極為強調對家庭、道德與榮譽的重視與維護,主張對通姦者進行嚴懲,但同時也表達了不贊成用石刑濫殺的思想。
作為僅次於《古蘭經》的法律淵源,後來,《聖訓》中有關石刑處罰通姦者的規定被經法學家發揚到了伊斯蘭教法~沙里亞法典中,並詳細規定了執行物件和操作細節。
漸漸地,一些部族的長老們開始有意曲解經典中的規定,降低通姦罪的量刑標準,動不動就判石刑,以此提升自己的威望和話語權,維護既得利益。
這導致,到了近代的中東地區,光憑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就可能被判處石刑,而石刑的懲罰物件,也多為各階層的女性群體。
很多情形下,只要有足夠數量的證人去“指認”,被認作“通姦”的女性,就能被宗教法庭要求處以石刑。
而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沒有科學技術手段做法醫取證,完全依靠那些所謂的“目擊證人”,導致了很多並沒有發生實際關係,只是追求自由戀愛的男女,就這樣悲慘的死於集體暴力。
到了近代,隨著中東各國自上而下的效仿西方的近代化改革,19世紀的奧斯曼土耳其、20世紀初的伊朗王國、阿富汗王國、敘利亞王國、約旦王國都陸續廢除了包括石刑在內的大部分伊斯蘭教法。
比如,奧斯曼帝國早在1858 年,就仿照1810 年拿破崙頒佈的《法蘭西刑法典》,制定了《帝國刑法典》,自此,在官方層面,對通姦罪判處石刑的規定被命令廢止。
1920年代,凱末爾革命後,土耳其整個司法體系更是完全照搬了西方模式,建立起了全套世俗化的審判系統。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期,在中東地區,主要針對通姦者的石刑,如同中世紀歐洲的騎木驢,中國民間的“浸豬籠”、“沉潭”一樣,彷彿真的已經徹底消失了。
然而,隨著20世紀末的宗教回潮,中東地區出現了“伊斯蘭法復興運動”。
在“伊斯蘭法復興運動”支持者的眼中,國家出現的一些危機和不公平現象,都是世俗化生活帶來的弊端,西方的價值觀和法律體系,汙染了純潔世界。
典型的,就是70年代末,伊朗伊斯蘭革命中那個“不要東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蘭”的口號——掌握了一定群眾基礎的宗教勢力將改革的失敗和社會矛盾統統推給了巴列維倡導的世俗化、現代化,鼓勵人們重新迴歸經書中倡導的“純潔樸素”的生活,去經書中尋找解決問題的答案
而在不熟悉現代法律的基層民眾看來,政府的腐敗、社會的不公平,以及那有名無實的議會制度、選舉制度,統統是意圖侵蝕和搞衰他們的陷阱。
就這樣,民眾對現實的失望和對宗力量的巨大期望值,有力地促成了伊斯蘭傳統教法的“迴歸”~他們認為,只要重建了伊斯蘭世界新秩序,重新按照老祖宗的那套源自中世紀的古老規範過起“純潔樸素”的生活,就能“再次輝煌”。
即便最終,結果往往並不盡如人意。
伊斯蘭革命後,很多伊朗人就尷尬的發現,自己真的很難適應之前無比嚮往的那種“純潔樸素”的生活。
伊斯蘭革命後,曾經抗議巴列維國王的伊朗女性們再次走上街頭,激情抗議新政府有關著裝和頭巾的宗教法律
另外,更不排除一些披著宗教的外衣,殘忍謀取私利的“黑暗審判”。
比如,開口說到的反應伊朗民間石刑的電影,《被投石處死的索拉雅》。
電影的真實原型就叫索拉雅,事件經過也基本跟電影表達的差不多。
(電影中,血泊中的索拉雅在彌留之際,腦子裡出現了幻象——和兩個女兒在原野上自由的玩耍,然後又被現實裡的一聲——“這個淫婦還活著”驚醒)。
索拉雅的丈夫阿里想讓妻子主動離婚再娶,但索拉雅不同意——因為,一旦男方提出離婚,他就必須把索拉雅的嫁妝還回去;如果女方主動提出,就沒有了拿回嫁妝的權力。
而同時再娶一位“平妻”呢,他丈夫又覺得不划算——伊朗伊斯蘭革命後,巴列維時代一夫一妻制的法律被廢除,民間又開始默許一個男子最多可同時擁有四個妻子的“老規矩”。
可是阿里又負擔不起養活兩個妻子——按照教法規定,妻子不分大小先後,都得一視同仁。
那麼,乾脆把這個“麻煩”的女人弄死算了。
於是,惡毒的阿里就捕風捉影地找了一些“證據”,並賄賂了當地的伊瑪目、村長,教唆自己的兩個兒子和他一起指控索拉雅和一個鰥夫發生了姦情,沒怎麼費周折,就在宗教法庭上把索拉雅判了石刑,當天就拉出來埋在坑裡,讓她殘忍的死於全村人的集體暴力之下。
投石者中,有她的丈夫、兒子(被長老鼓勵去砸自己的母親),甚至是親爹(她爸被眾人逼著扔了一塊石頭,然後哆哆嗦嗦的抹著淚跑開了)。
而且,長老還威脅同樣被誣陷了的鰥夫,只要他狠狠地用石頭砸向索拉雅,就能充分證明自己的“清白”~砸得越猛越“清白”。
好在索拉雅的小姨扎赫拉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非常有主見,她偷偷地留下了石刑的證據並趁法籍伊朗裔記者法裡頓在村內停留的短暫時光,詳細講述了索拉雅被石刑處死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很快,村長就察覺出了法裡頓與扎赫拉的接觸,馬上攔住了記者,沒收了他的錄音機,並把他辛苦錄下的所有磁帶踩得粉碎,然後心滿意足的回家洗洗睡了。
令人意外的是,正當心灰意冷的法裡頓準備啟程時,扎赫拉拿著正版的採訪錄音帶追上了他——原來,她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情形。
實際上,目前看,近年來,真正被實施的石刑,幾乎都帶著私刑的性質,多發生於受極端主義思想影響的中東農村地區和一些戰亂的非洲國家。
像前面提及的被投石處死的索拉雅,遭遇的石刑,就屬於伊朗民間的私刑。
而自從《公主之死》播出後,阿拉伯半島就再未傳出過有政府站臺的石刑事件。
再看伊朗那邊,雖然政府層面還保留著石刑,也進行過一些石刑的判決,但真正的執行率還是非常低的,以國家的名義進行石刑處死犯人的案例,近年來,相當少見的,大部分石刑的判決,都會被得到緩刑和改判。
但即便如此,長期面臨國際社會輿論壓力的伊朗政府,仍舊堅持著石刑相關的法律,這其實更多的,是出於政治和外交方面的考慮——以表明與不畏西方打壓的決心,並展示自身強硬的態度和立場。
這就如同當今伊朗女性外出必須佩戴的頭巾的法律一樣,除了宗教意義,更像是國家規定的一種反西方的“符號”。
像開頭提及的阿什蒂亞尼案件,伊朗政府最終赦免她的理由就是——“石刑裝置不足”,而傲嬌地閉口不談那之前眾多國際名人的集體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