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陽曆生日,過完這個生日之後,我就要去養老院報道,日期定在下星期日。當然,這也是我和兒子最終商議的結果。(主要是我的意思,兒子不贊成)下一個元旦要是不出意外的情況下,我將會在養老院度過。說句心裡話,這是我發自內心的真實想法。今年我82週歲(老伴兒在五年前患病去世),耳不聾,眼有點花(原來近視),但是頭腦一點也不糊塗,對新鮮事物的接受能力自認為比較不錯,至今一直沾沾自喜。為什麼給自己選擇養老院式的養老生活,你還得聽我慢慢向你道來。
我出生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末一個工人家庭,來源於家庭的影響,初中畢業的我考進了一所鐵路技校,三年後,我光榮的成為了一名鐵路工人。從參加工作到退休似乎腳步非常漫長,但是,當你真的退休以後,卻會發現剛剛工作的場景猶如昨天一樣,歷歷在目。
我把我的退休生活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從剛剛退休到七十歲,我認為這是我退休的黃金時期;最後一個階段則是七十歲以後直至最後的掛掉,當然,這也是一個逐漸走向痛苦的過程。
我退休的時候,孫子已經快十歲了,正在上小學三年級。孩子從小都是我和老伴兒一手帶大,老伴兒退休那年正趕上孫子出生,我們老兩口負責看孩子的差事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一項既光榮又艱鉅的偉大使命。
孫子上小學的時候,午飯和晚飯都是我和老伴兒負責,等到孩子升入中學,老伴兒和我也就完成了我們的歷史使命。升入初中後,孩子學習比較忙,只有到週日的時候能來我們這裡吃頓飯,因此,我們老兩口空閒的時間也就多了起來。這一年,我六十三,老伴兒六十一。
自從孫子升入中學後,我和老伴兒開始正式規劃屬於我們自己的未來時光。也就是說,我從六十三歲開始,迎來了真正屬於我和老伴兒兩個人的高光時刻。
我想,我的人生就從六十三歲開始。老伴兒曾經心心念唸的桂林,昆明,成都,西安,廈門是我們退休之後旅遊的首選。我和老伴兒商量好,每年去一個她比較喜歡的城市,待上個十天半月或是更長,我兩不參加組團旅遊,而是採取慢節奏,從容不迫,不趕時間的那種。我總覺得這樣的旅遊才是真正的融入一個陌生的城市的開始。
五年的時間,我陪著自己的老伴兒跑遍了她比較喜歡的幾個城市,算是特享受的,難以忘懷的完成了她的一樁心願。老伴兒也是一臉的滿足,時常在兒子面前眉飛色舞的談起我兩曾經的旅遊生活,那幸福之情真的是溢於言表。
和老伴兒有計劃的外出旅遊算是暫時告一段落,平靜的生活依然在繼續。這一年,我68歲,老伴兒66歲。老伴兒和我的身體都還硬朗,沒病沒災的,各方面的生活質量都還說的過去。我們兩人的退休金加在一起每月超過八千多,除去平時的吃喝以及人情份子,大部分的錢都能夠剩下,所以有的時候我們也會主動替孫子繳納一下課外輔導班的費用,或是給孫子購買一些他喜歡的衣服鞋子之類的生活用品等等。“錢財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與其死後留給孩子,不如在他最需要的時候貼補他。”這是我老伴兒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當然,老伴兒的觀點我非常認可,必須舉雙手贊成。
時光荏苒,歲月在流逝,日子就這麼一如既往的向前過著,轉眼我和老伴兒已經不知不覺的邁入了古稀之年。這一年我74歲,老伴兒72歲。此時的我,身體大不如從前,我的膝蓋時不時的出現疼痛狀況,長時間的步行已經是一種奢望,最遠的路程也只能侷限在小區菜市場和家的距離。當然,自己目前的思維還算正常,心態上還能跟得上當前社會的節奏。老伴兒的身體基本還好。總的來說,我們老兩口互相扶持,生活基本不成問題,只是感覺身體衰退的比較厲害。
如果老伴兒和我的生活一直保持這個狀態,我將是多麼的滿足啊。當然,這只是屬於我的一廂情願。最終家庭的變故還是不可避免的降臨到我的頭上。一向身體不錯的老伴兒,突然高燒不退,且持續乾咳。最後,我和兒子把老伴兒送到了市工人醫院,最初打算輸幾天液後就能夠痊癒回家,可就這最初的打算,在老伴兒身上卻沒能夠實現。
老伴兒住院後做了個全面檢查,檢查報告出來的時候是兒子拿回來的,那天是他看護老伴兒(兒子當天休班),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在家給老伴兒做的飯,臨近中午的時候我才到的醫院。看著老伴兒吃完午飯,兒子示意我到外面等他。於是我拿著老伴兒的水杯去到樓下的水房打水,兒子也就拿著空飯盒藉口去清洗並追上了我。
雖然兒子還沒開口,但我的心卻是一陣陣緊縮,我費勁的嚥了口吐沫,示意兒子說一下老伴兒的身體情況。兒子默默地把體檢報告的一頁遞給我,肺癌Ⅳ期四個字赫然映入我的眼簾。我趕緊問兒子,肺癌Ⅳ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還有希望?兒子哽咽著跟我說Ⅳ期就是晚期,目前的治療已經沒有什麼作用,並且生命的存活期只有幾個月的時間。我雖然意識到老伴兒的情況可能不好,但絕沒有料到是如此的結果。我站在原地,努力的聽兒子給我講述老伴兒的病情,半天也不知道說點什麼……。
半年之後,罹患肺癌的老伴兒在病痛的折磨下最終西去。老伴兒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拉著我的手含著眼淚囑咐我,以後要和兒子經常聯絡,別老是一個人在家悶著哪都不去,要經常出去走走,還要經常和孫子打打電話等等。她說她不擔心兒子的生活,因為兒子有自己的家庭,有他自己的生活。
我無助的看著這個曾經和我朝夕相處幾十年的老伴兒一點點離我而去,那一刻,這個世界似乎變得有些虛無縹緲,我甚至努力想抓住什麼讓自己安定下來,可是,我什麼也抓不到,我就像懸在了半空中一樣……,那年我77歲。
老伴兒的離開,對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大約有半年多的時間,我才逐漸走出那種人生的困境。消沉過後,日子依然得繼續,只不過,餘生的我以後要一個人面對這個世界,每當想起以後的自己和已經離開的老伴兒,心裡面總是空嘮嘮的。儘管兒子一家時不時的過來看望我,但我們終究不在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了。他有他的家庭,而我的家庭只剩下我自己了。
現在的我,依然能夠做些簡單的家務,能夠維持自己一個人的生活,用現在通俗的說法就是自己能夠生活自理,暫時還不需要別人的照顧,沒有成為社會和兒女的負擔。
自從老伴兒離開後,我慢慢的調整著生活的節奏,逐漸的適應了一個人生活的狀態。雖然兒子兒媳多次勸說我跟他們一起生活,但我都固執的拒絕了他們的好意。當然,兒子兒媳的好意我是理解的。但我還是覺得自己的家最舒服,另外,我也不願意給兒子兒媳添麻煩。畢竟我現在能走能動。最後,兒子建議的電話聯絡被我採納,兒子和我說好,必須每天通一次電話,出去的時候要把手機掛到自己的脖子上。兒子怕我的手機出現問題,又幫我在家安裝了一部座機,以便更方便聯絡。
我不願意離開我的家,因為這個屬於我和老伴兒的家傾注了我們夫妻全部的心血和滿滿的人生回憶。
我和老伴兒住的是那種八十年代單位老式的福利公房(後出售給個人),一共有50平米左右,兩個陽面臥室,一個小客廳和一個小廚房。後來又給成家的兒子買了80平米的新房。
我和老伴兒的臥室有兩個衣櫃,一臺電視櫥和一張老式木結構的雙人床。室內擺放的非常簡潔。老伴兒平時愛乾淨,整個家被她打理的非常溫馨和整潔。陽臺上除了一臺雙缸洗衣機外(老伴兒說全自動洗衣機費水,費電,費洗衣粉,還洗不乾淨衣服)剩下的都是她曾經種下的或是購買的盆花。兒子的房間除了定期打掃衛生外,基本保持原樣,偶爾兒子全家也來住上幾天。
老伴兒離開後,屋裡屋外就剩下了我自己,房間的衛生雖然我盡力打掃,但總覺得不像老伴兒在的時候明亮,陽臺上老伴兒留下的盆花成了我精心侍弄的物件,每天施肥澆水剪枝的忙活個不亦樂乎,這已經成為了我每天必須要做的一個功課。
太陽好的時候,我會把家裡衣櫃所有的被子都曬上一遍,這些被子都是老伴兒曾經一針一線手工縫製的,非常的暖和。看著這些掛在陽臺的被褥,也就想起老伴兒房前屋後曾經忙碌的身影,有時候我也會自言自語的對著這些被褥說上好些話,或是用手輕輕撫摸它們,期待和老伴兒殘留的氣息相遇。
另一個衣櫃放著老伴兒和我的衣服,老伴兒去世的時候,兒子建議把他母親所有的衣物都帶到火葬場一起燒掉。我並沒有提出拒絕,而是悄悄地把幾件老伴兒曾經最喜愛的衣服留了下來。一件是我們倆結婚時所穿的一身毛料衣服,就是那種藏藍色的,年輕的時候老伴兒偶爾穿出去,後來隨著年齡的增長,老伴兒胖了許多,也就不在穿了。但是老伴每年都會拿出來精心熨燙打理一遍,然後在衣服的兩個兜裡面放上一些樟腦球,偶爾也拿出來晾曬。她說這件衣服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也是她生平的第一毛料衣服,堅決不能丟掉。
另一件衣服是兒子結婚時,老伴定做的一件高檔中式旗袍,暗紅色的那種,胸前繡著幾朵藍色的小碎花,漂亮極了。現在我都能清楚的回憶起老伴兒當時的情景,那天的她穿著非常得體,落落大方特別有氣場。可惜的是,參加完兒子的婚禮後,老伴幾乎再沒怎麼穿過。(我和老伴兒結婚40週年和50週年紀念日拍照的時候,老伴兒曾穿過它)我問她為什麼不穿了,她說再也沒有合適的場合適合這件衣服了,以後就把它當做一個紀念,一個念想兒吧。另外幾件衣服也是老伴兒比較喜歡的,都整整齊齊的掛在衣櫥裡。
時光荏苒,物是人非,衣服的主人已經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她曾經所摯愛的親人,只剩下這些衣服孤零零的掛在那裡,似乎在無言地訴說著什麼。
我有時也會把老伴兒的這些衣服拿出來晾曬一下,與其說是晾曬衣服,到不如說是在回憶老伴兒和我的往昔。
一晃老伴去世已經4年多了,而我也過了80大壽,確切的說自己已經81週歲了。在老伴兒去世的這幾年光景裡,我感覺自己衰老的速度在逐漸加快,身體的每個零件時不時的都在鬧意見。每次去小區市場買菜都要花費很長時間(原來也就十來分鐘的路程),並且還要在路上休息一兩次才能緩過勁來。有一次買菜回來的路上肚子非常難受,一下子沒忍住,竟然便在了褲子裡。那天是我有生以來最為狼狽的一天,不過幸好當時沒人注意,不然真是太難為情了。
從那以後,每次去小區市場買菜,都要儘可能的多買上一些,平時也儘量減少外出的次數,上次拉褲子的事情多多少少給我留下了一些陰影。
面對著窗外初升的太陽,我情不自禁的審視著自己的餘生,審視著那逐漸到來屬於自己的歸期。我究竟該何去何從,該怎麼面對,用什麼方式去面對。
第一種方式,去兒子家養老。這是屬於中國式的最普遍的形式。把工資卡交給兒子兒媳,自己留點零花錢,平時看看電視喝喝茶,或是偶爾買個菜什麼的,這看起來肯定是個不錯的方法。但是,這個前提是要你能夠生活自理,也就是能走能動的那種狀態。而一旦你面臨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看報喝茶的理想生活瞬間會隨風而去。接下來面臨的只會是無休止的床上生活,當最起碼的吃喝拉撒都變得是一種奢望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去哪裡找尋自己最後的尊嚴,當然,我們也可以丟掉尊嚴,苟且而生直至歸期來臨。即便是這樣,那也需要一位家庭成員長久的陪伴。目前,中國的普通家庭又有多少人家能夠拿得出這樣的人選。
我的孩子是企業的一名普通員工,年齡50歲出頭,距離退休的時間還遙遙無期,兒媳和兒子在同一個單位,還差兩年退休。孫子大學畢業去北京打工去了,目前剛入職一年多,也就能維持自己的生活而已。兒子兒媳為了給孩子買房,貸了一部分款,(我和老伴兒也出了一部分)每個月需要還貸3000左右,應該說壓力還是不小的。
如果我選擇去兒子家養老,就我目前的健康情況來說,應該是沒問題的,至少能維持一個階段。但是當我的自身康出現問題,需要他人來扶持的時候,兒子兒媳兩人就得有一個人來照顧我,讓兒子來照顧我,基本不現實,他要工作掙錢養家還貸款,這麼一來,那就只能讓兒媳來照顧我,兒媳心地善良,為人厚道。但我不願意,兒媳照顧臥床的老公公,我到現在也不能接受。有人會說,你也就現在嘴硬,等你真到臥床不起的時候,你就顧不得那麼多了。求生的慾望會使你放下你的尊嚴。你看看那誰誰誰,年輕的時候呼風喚雨,威風八面,老了之後還不是低聲下氣的指望自己家人端屎端尿來照顧。
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把我的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交給養老院。這是我人生中的最後一個重大決定,趁我現在能正常思維,正常自理,我想自己做主。
於是在某一天的晚飯之後,我和兒子兒媳表達了我對自己以後生活的一些看法和想法(入住養老院之事),希望他們能夠尊重我的這個願望。兒子兒媳通情達理,對我和老伴兒都是非常尊重,尤其老伴兒去世之後,對我更是體貼入微。因此,兒子兒媳在我提出養老這件事上還是非常尊重我的想法。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自己根據鄰居,朋友們的推薦,加上我自己知道的那幾家養老院,通通來了一次實地考察,然後自己選中了其中的三家養老院作為自己的後選名單。最後我把這三家養老院的基本情況跟兒子說了說,讓他站在他的角度上給我分析一下這三家養老院各自的利弊。(人不能老頑固,要和年輕人多交流溝通,這是老伴兒去世之前時常囑咐我的)。
養老院的選擇最終確定了下來。這是一家號稱三星賓館的養老院。我選擇的是一個帶獨立衛生間的不到30平米的房間,一張床,一個梳妝檯,一臺電視。房間雖小,但整潔明亮。每日三餐,文娛活動,定期拆洗被褥什麼的都有很周到的服務。定價4000元每個月。
4000元每月的費用前提是能夠自理,如果後期需要專人來照顧,則要在原來的基礎上增加一些費用。臥床不起的費用需要5500元左右(保留原來單間)。我大致簡單的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經濟狀況。按目前來說,自己5000出頭的退休金足以支付我的養老院費用,還能有點結餘,就當零花錢存起來,或是偶爾支援一下孫子都行。如果真有那一天臥床不起,需要額外新增費用,我也不會太上火。老伴兒去世後,家裡的存摺還剩下20萬多塊錢。上個月拿出10萬幫著兒子一次性把房貸給還清之後,餘下的還有10萬多塊錢算是我最後的棺材本。應該能夠支援個五年八年的。如果真的臥床五年還沒掛掉,那就聽天由命有啥算啥吧。我跟兒子有交代,大病不治療,ICU不用進,體面的踏上歸途不失為一種英雄壯舉。當然,我覺得這一點也不是什麼豪言壯舉,這只是一位八旬老人尚能正常思維下真實的內心想法,是對自己即將踏上歸途的最後安排。
養老的方式最後確定之後,心裡陡然而生些許惆悵和落寞。這種惆悵和落寞充斥於內心深處讓你來不及躲藏,使得整個人變得有些遲鈍。
晚飯之後,我來到昏暗的陽臺上,就那麼站了幾分鐘,然後把陽臺的照明開啟。看著那些生命力非常頑強的盆花,思緒又回到了老伴兒生前的那些美好時光裡。那些時光可真稱得上是我一輩子的回憶,可幾十年的光景就這麼轉瞬而逝,到現在我都心有不甘。可不管我怎樣心有不甘,現實就是如此,日子都還得繼續。
關了陽臺的燈,回到房間坐在依然開著的電視跟前,卻不知道想看些什麼 。於是我索性關掉電視整理自己的衣物,為入住養老院做些準備工作。衣櫥裡四季的衣服很多,我只是收拾了一下當季的衣物,其他的沒動。旁邊老伴兒的那幾件衣服依然靜靜的掛在那裡,輕柔的和我對視著,彷彿是在喃喃自語。我情不自禁的撫摸著她們,絮叨著自己決定的養老方式,想讓她們給我一些鼓勵。我不知道以後還有多少機會再來看她們,我想努力的把她們的模樣記在自己的心裡,我也想請求她們不要忘掉這世間孤獨的我。我還希望我們能夠在將來的某一個時空裡得到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