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史倌
1962年,U-2飛機對西北鼎新上空的偵察,飛出了一個“∞”字,也引起了中央軍委和元帥們的極大關注。中央軍委賀龍副主席立即責成總參和空軍,組成聯合工作組赴西北,查明四營3月28日未能捕捉到戰機的原因。
工作組檢查了四營的整個作戰過程和戰鬥記錄。認為營的作戰指揮、戰鬥操作程式是正確的,符合戰鬥教令的要求,兵器保障也是好的。雖然存在著戰鬥指揮不夠靈活的問題,但遠不足以造成失去戰機。
我方沒有問題,就從敵方尋找原因。人們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9月9日擊落的U-2殘骸中繳獲的那兩種偵察裝置上。結論:這兩個裝置其中就有一個是用來專門偵測雷達頻率的,敵人偵察的頻率中已經發現了我制導雷達的頻率!這很可能是對方己有了能發現我制導雷達捕捉U-2飛機的報警裝置。
得到工作組的報告後,空軍首長立即簽發向總參謀部呈送的關於3月28日戰鬥活動情況報告,報告中明確提出“估計在U-2飛機上已裝有某種能偵察我制導雷達開天線的新裝置,我一開天線捕捉到U-2飛機,它就立即壓坡度轉彎機動逃脫,這是一個需要認真對待的新問題。”
我方的反應是迅速的。為對付U-2飛機上的新裝備,1963年5月,空軍高射炮兵指揮部,向部隊下發了《抗擊U-2新對策(初稿)》,徵求意見。檔案中提出:將開啟制導雷達天線的距離壓縮到41-45公里。要求各部隊儘快拿出新措施、新辦法。
二營從3月28日召開了敵情研究會後,立刻形成一個研究打U-2飛機的技術、戰術的風氣,人們日常的思維、話題空前聚焦在一個點上。
根據四營的戰鬥經驗教訓,要把U-2飛機打個躲不掉,就需要打得近、打得快。問題是:什麼距離天線是近的臨界點。也就是說什麼距離開天線,什麼距離發射導彈是最佳距離?
一、地空導彈是現代科學兵器,越是高科技的兵器,使用的要求也就越嚴格
它的殺傷區是有嚴格的資料範圍的。打早了,不但導彈飛不到殺傷區,U-2飛機也有時間躲掉;打遲了,導彈受各種條件的制約而飛不進殺傷區,或者導彈在飛行中因彈道曲率過大,載荷大而折毀,兩者的結果是一樣的,都是“雞(機)飛蛋(彈)打”的敗局。
要找出最恰當的開天線和發射導彈的距離,需要有大量的計算、需要計算機裝置、需要人才、需要試驗。這些條件,作為一個戰鬥營來講,無論是從人才,還是裝置上是根本不具備的。
條件不具備也不能等著,等是等不來條件的,只有靠自己去創造條件。參謀長宮長春帶領著作訓參謀陳輝亭、吳桂華,晝夜不停地研究、計算。他們完全是靠土辦法來完成這個艱鉅的任務。
陳輝亭是個在朝鮮戰爭爆發後投筆從戎的初中畢業生。剛入伍時在一個陸軍連當通訊員。沒幹幾天,一個早晨到井臺上挑水時,竟被一位為雷達部隊挑選人員的幹部發現,他一下子被選拔到了青島。到青島不久,又被華北防司選拔到了天津,準備參加華北防司在天津多倫道舉辦的政工幹部集訓班。集訓班還沒有開學,又被選拔分配到了駐防北京的高射炮兵第五一一團司令部作戰股—這命運的一連串轉機中充分體現著那時軍隊對知識人才的渴求與重視。
他很幸運,高炮團是一個學習風氣濃厚的單位,在那裡他遇到了一個積極支援自學的好領導。在作戰股劉寶仁參謀的熱情幫助輔導下,透過刻苦自學,學習了高中數、理課程,又參加了北京工業學院的函授大學學習。
此刻,他就是憑著50年代初在北京工業學院上函授大學課程時,自己省吃儉用買來的一把計算尺,學習機械製圖時用的八件一盒的繪圖工具和從市場上買來的方格座標紙,按照U-2飛機的飛行速度和高度從小(15度)、中(20度)、大(25度)的轉彎坡度,不同的航路捷徑,在座標紙上試著畫出殺傷區的航跡。
一遍,兩遍,三遍、四遍……用廢的座標紙就是厚厚的一大操。在三十個日日夜夜中,畫出了上百張圖紙,幾千條曲線,從中找出了最集中的曲線區域。發現這個最集中的區域都集中3835公里這一段上。這說明在3835公里發射導彈,不管U-2飛機的飛行員如何壓坡度轉彎機動逃脫,也飛不出有效的殺傷區,導彈也能飛進殺傷區內擊毀目標。
讓U-2飛機躲不掉的開天線距離計算出來了,這本來是一個值得慶幸的事,陳輝亭並沒有顯得怎麼高興,也沒有立即將結果向營長和參謀長彙報。因為他自己也明白:這個距離,是土包子用土辦法計算出來的。打仗準確不準確,有沒有把握,需要進一步驗證。當然最好的驗證辦法是,用相同的目標到靶場上實彈射擊。但這對於一個營來講,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當時,U-2飛機的偵察活動又很猖狂頻繁。今天的計算結果,如果使用了,可能就是明天的實戰檢驗,要承擔著很大的風險。所以,他還在苦苦思索著用什麼辦法來驗證計算的準確性。
二、用前兩仗結果驗證了計算的準確性
一天傍晚,他在指揮所作戰值班。飯後一個人在離指揮所不遠的地方散步。
4月的傍晚,夕陽西下,迎面和風徐徐,非常涼爽舒適。落在地平線上的太陽,放射出萬道霞光,把陣地和兵器都照得金光燦燦,景色迷人。
陳輝亭一邊散步,還在一邊思索著他的計算。一方面享受著他計算出來的制導雷達開天線距離的喜悅,另一方面卻又在苦苦地思考著如何來驗證這個計算成果的可靠性。
突然間,腦海裡閃出了一個念頭:用前兩仗的發射距離、遭遇距離再加上計算的轉彎坡度、轉彎距離,來驗證一下計算結果,不是最簡單又最可靠、最有說服力的辦法嗎?想到這裡,他急忙跑到保密室,請保密員找出前兩仗的戰鬥報告和作戰時兵器引數的原始記錄,回到指揮所認真地閱讀起來。第一仗:打RB-57D飛機,目標高度19500米,航路捷徑5公里。用“三點法”射擊,第一發發射距離35公里,第二發發射距離34公里,第三發發射距離33公里。導彈擊中飛機的距離是28公里。三發導彈全部命中目標。
第二仗:目標高度20500米,航路捷徑6-8公里。用“前置法”射擊,第一發發射距離39公里,第二發發射距離37.7公里,第三發發射距離36公里。導彈與目標遭遇距離29公里。兩發導彈擊中目標。
兩仗共發射六發導彈,五發命中目標。最遠發射距離是39公里,最近發射距離33公里,平均發射距離是35公里。與計算出來的3835公里的發射距離完全吻合。
實戰的資料證實了計算的資料是準確的。此時的陳參謀才如釋重負,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之中。
第二天,營長和參謀長聽了他的彙報,查看了計算的方法和繪製的發射區域圖,認為計算是正確的。當即決定就按計算的發射距離,變革射擊指揮和戰鬥操作程式,大練近距離開天線,捕捉目標和發射導彈的能力。
正常作戰程式是:當入侵的敵機飛臨導彈營陣地150公里,即將決戰的時刻,營指揮員就從指揮所進入指揮車,開啟制導雷達的天線,捕捉住在空中飛行的飛機。這時指揮員在顯示器上看到的是雷達的電磁波碰上飛機反射回來的訊號,就像是一個橫放的棗核,兩頭尖中間粗。指揮員就是靠著觀察這個訊號的引數(高度、速度、角度)和飛行航線的變化來指揮戰鬥,一步一步地下達各種戰鬥準備和發射導彈的命令。
三、為了要把U-2飛機打它個躲不掉,正常的作戰程式已不適用了
3月28日U-2逃跑,就是正常的作戰程式產生的結果。要想使敵人飛不出“∞”字,就必須晚開天線,把敵人變成聾子、瞎子。可這樣一來,自己的眼睛也被蒙上了。這就要使指揮員和戰鬥員練出一手先蒙著眼睛準備戰鬥、舉槍瞄準,然後再突然睜開眼睛射擊,把敵人打掉的本領。這一戰術、技術的改變,對地空導彈營兩站一所的戰鬥指揮和操作人員的戰鬥操作技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時間上要短,在瞄準跟蹤上要準,在戰鬥動作上要快,在正常情況下,8分鐘才能做完的動作,要縮短到8秒鐘完成。
先說營指揮員吧!原來營的指揮員看著制導雷達顯示器上的飛機訊號指揮戰鬥,現在不能看了,只能聽指揮所的近方作戰參謀通報的目標座標(高度、速度、距離、方位和航路捷徑)來進行射擊指揮了。他要在開了天線捕捉到目標的8秒鐘內下達完發射命令,將導彈發射出去。
引導技師戰鬥操作的難度也大了。正常情況下,飛機飛到距陣地120公里時,就開啟制導雷達天線捕捉到目標,按照營長的命令,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準確地按下按鈕和開啟各種相應的開關。當敵機進入自動跟蹤的距離能進行自動跟蹤了,再下令轉人自動跟蹤,推進手輪轉人自動跟蹤狀態,就準備發射導彈。而如今,他和營長一樣,既看不到目標,而且還要準確地跟準目標;開天線後,他要快速地捕捉目標,把原來要8分鐘做完的動作,要縮短到在極短的七八秒鐘之內完成。這就是說,他們戰鬥操作的速度要比過去快60倍才行。
顯示車上的距離、方位角、高低角三個操縱手,正常情況下,在遠距離捕捉目標後,先是手控跟蹤,待目標訊號變強後,按照引導技師的口令,轉人自動跟蹤,任務就基本完成了。新的戰法要求他們要在不開天線看不到目標的情況下,按照目標指示雷達的目標指示,準確地靜默跟蹤在高空快速飛行的目標,保證一開天線,也就是睜開眼睛就能在顯示器十字標線附近發現目標。這是在蘇軍的教令、教材中根本沒有的一個訓練課目。
目標指示雷達的任務也十分艱鉅。當時配備給地空導彈營的目標指示雷達是一部極普通的仿蘇國產406型情報雷達。它的優點是能同時測報、掌握從不同方向來襲的多批、多架敵機,適用於反轟炸作戰;但它的缺點是對每一批敵機測定的座標誤差大,不準確。而現在則要求它在制導雷達開天線前,要把飛機的座標測量得非常準確,要用它所測定的目標座標進行射擊準備,測定射擊資料,保證制導雷達一開天線就能捕捉到目標。這是對操縱手提出的難以達到而又必須達到的極其苛刻的要求。
營指揮所的近方作戰參謀的擔子也加重了。正常情況下,他的主要任務是:用目標指示雷達的情報,向制導雷達指示目標,保證制導雷達在最大探測範圍發現目標。他的任務就完成一大半了。而現在,他要在最關鍵的作戰時段中,連續準確地進行目標指示,要根據敵機的航向、速度,進行方位、距離的提前量修正,保證制導雷達一開天線,就能發現捕捉目標;他要根據目標指示雷達的情報測定出航路捷徑,供營指揮員下達作戰命令。因為U-2飛機飛得高,地空導彈對它的殺傷區範圍非常小,有效的航路捷徑範圍也很小,不能有半點兒誤差。如果把本來能打的航路捷徑測量成不能打了,指揮員就會因此放棄而貽誤戰機;如果把本來不能打的航路捷徑測成能打,指揮員發射了導彈,卻打不下敵機。測量航路捷徑,既是個技術問題,還有一個對敵情的判斷問題,而更重要的,是一個敢不敢負責的問題。萬一在求測目標射擊諸元的關鍵航段,目標指示雷達丟失了目標,他還要負有準確地推算出方位、距離進行目標指示,保證作戰指揮的責任。
變革射擊指揮和戰鬥操作程式,是一件十分細緻複雜的工作,按照變革的射擊指揮和戰鬥操作程式練好新戰法更是一場硬仗。光靠圖上作業和在兵器上用模擬目標訊號訓練是不行的,必須要有大量的飛機配合,反覆進行實兵演練才行。而當時身處北京的二營,是無法用大量飛機來訓練的。
說來二營的運氣還真的不錯,正在全營為沒有飛機配合,進行射擊指揮和戰鬥操作程式的變革訓練而發愁的時候,機會馬上來了。
作者簡介:史倌,高校歷史老師,歷史研究員。長期耕耘於黨史、軍史、戰爭史。歡迎廣大歷史愛好者交流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