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x Britannica沒有明確的開始時間,但在18-19世紀達到頂峰。但19世紀60-70年代,世界上發生了兩件大事:美國南北戰爭和德國統一。南北戰爭後的美國和統一後的德國都進入高速發展,在19世紀末,德國和美國的經濟都超過了英國,但英國還由於存量,繼續在政治、軍事上保持了一段時間的領先地位。
當年關於英德海軍競賽的漫畫
這也是英國海軍依然統治世界海洋的時代
美國太遠,德國太近,歐洲依然是世界的中心,英國的重點自然放在德國。這還是海軍時代,快捷和聯通的海洋使得海軍才是內線作戰,堅船利炮也在火力和機動上壓倒笨重的陸軍。Pax Britannica的本錢就是碾壓世界的英國皇家海軍。
崛起後的德國決意打造能與英國皇家海軍相抗衡的海上力量,提爾皮茨的目標是建立達到皇家海軍實力2/3的德國海軍。英國的海軍優勢意味著有能力實行海上封鎖,阻斷德國的海外貿易和原料進口,也意味著有能力掩護陸軍登陸,實力干涉歐洲事務。德國的海軍挑戰意味著隔斷英國軍事幹預歐洲事務的能力,並打破封鎖,甚至有可能反封鎖,
約翰·費舍爾,德雷克和納爾遜之後英國海軍歷史上最有影響的人
阿爾弗萊德·馮·提爾皮茨,近代德國海軍的奠基人
在海軍技術方面,英國在1906年首推無畏艦,速度、裝甲和火力相結合,決定性地領先於其他海軍大國的傳統戰艦,但也是決定性的高造價。
無畏艦引起西方列強的海軍競賽,其中以英德最為激烈。反過來,無畏艦本身也是英德海軍競賽的產物。19世紀末、20世紀初,英國海軍依然靠存量而居於世界絕對第一,但分佈在世界各地的艦隊老舊,力量也分散。第一海務大臣(相當於海軍司令)約翰•費舍爾決定大刀闊斧地裁撤老舊艦船,剩餘精銳兵力向英倫收縮,並大力建造決定性領先的無畏艦。
“無畏”號戰列艦在海軍史上是劃時代的,集火力、速度、裝甲於一身,引領了一代海軍設計
費舍爾的戰略極大地加強了本土艦隊及對北海方向的實力,這是德國公海艦隊的唯一出海口。在世界其他地方的利益就只有交給盟國代為照顧,比如美洲交給美國,遠東交給日本。英國倒沒有天真到真的那麼信任盟國,英國有海軍建設的兩強原則保底。也就是說,英國海軍的實力需要大於世界上第二和第三強的海軍實力之和,所以英國不怕盟國心思活絡。海軍本來就是可以全球機動的。
費舍爾的縮短戰線、收縮兵力戰略也是符合英國財政愈發拮据的現實的,但英國的財政拮据也使得兩強原則越來越縮水。美國首先被排除在外,然後歐洲兩強到底是德法還是德俄也一變再變,到最後兩強不再是不分敵友的第二第三強之和,而是隻算敵人了。
北海是英德競爭的焦點地區,對英德都性命攸關
然而,英國公眾還沉浸在老大帝國的末日餘暉中,堅決要求擴軍抗德(We want eight and we won’t wait,這裡的eight是指計劃建造的八艘無畏艦)。在強大民意壓力下,英德都擴大了造艦規模,英國在一戰爆發時建成20艘無畏艦和9艘戰列巡洋艦,德國15艘無畏艦和7艘戰列巡洋艦。德國沒有時間了。要是一戰不在1914年爆發,德國是否最終能趕超英國,說法不一,但進一步縮小差距是肯定的。
英德財政都不堪重負,德國的戰略地位也越來越艱難。沙俄的壓力迫使德國把資源轉向陸軍,軍國主義也使得德國越來越孤立。1912年,德國宰相奧巴登•馮•貝特曼-霍爾維格向英國建議,德國停止擴張,承認英國的制海權,以換取英國在未來戰爭中保持中立。英國拒絕。英國認為,英國獨霸制海權是不言而喻的,但英國不能坐視德國獨霸歐洲大陸。
儘管碰了一鼻子灰,德國還是悄悄轉向了,1914年初轉向建造潛艇,避開與英國海軍的正面競爭。1913年,英國財政部也與費舍爾路線(費舍爾在1911年退休,但繼任蕭規曹隨)發生嚴重爭執,英國的大力造艦也難以為繼了。
英德海軍競賽在一戰前夜落幕。英德在戰前都對迅速勝利有很大信心,戰爭的慘烈超過所有人的設想,戰爭把所有人都打殘了。德國被“一夜打回解放前”,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瓦解了,沙俄爆發了十月革命,法國淪為二流帝國,大英帝國的衰落也在戰後表面化,美國、日本成為新興大國,美國成為歐洲的“離岸操控手”,日本則在遠東強力擠壓英國利益。二戰是一戰的延續,Pax Britanicca的落幕和Pax Americana的開張最後在二戰結束時完成。
英德海軍競賽常常被用來比照當代的中美競爭,中國對應於德國的位置,美國對應於英國的位置。歐美的解讀是:美國會像英國一樣,取得慘勝;中國會像德國一樣,崛起被打斷。歐美的重點是避免美國像一戰後的英國一樣被打殘。但歷史是不能這樣機械地解讀的。
在一戰前夜,守成大國英國的存量佔優,崛起大國德國的增量佔優。如果一戰推遲爆發,德國超過英國只是時間問題,因此英國透過製造事端迫使德國在沒有準備好的時候貿然發動戰爭。德國執意避戰,但最終還是被締約盟國奧匈帝國拖入戰爭。
英國和德國都努力營造盟國體系,英國最後拉住法國和沙俄,迫使德國在陸地上兩線作戰,同時還要在海上承受英國的壓力。在一戰後期,英國還拉入美國,這還不算加拿大、澳大利亞、紐西蘭、南非、印度等英聯邦炮灰國家。德國則拉住奧匈帝國和奧斯曼帝國,佔領了歐洲的心臟地帶和南翼。必須說,英國的盟國要給力得多,德國的盟國則是包袱多於戰友。
但今天的情況有很大的不一樣。
守成大國美國靠存量還在實力上佔優,崛起大國中國的增量更加佔優。美國已經無法確定是否可能在衝突中贏得勝利了,所以儘管大肆挑釁逼迫,還是避免跨過戰爭門檻。中國在崛起的勢頭上,中美的存量差距繼續縮小對中國是有利的,更是努力避免戰爭。
經常有人會說,中國崛起必經一戰,還會與抗美援朝相比,認為現在條件更好,更應該敢於與美國一戰,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中國從來就不畏戰,越畏戰,戰爭越是找上門來,但這和主動求戰還是不一樣的。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毛主席時期的抗美援朝,也不是因為“敢”,而是因為“必須”。現在還沒有到必須的時刻,到臺獨跨過紅線,而美國軍事幹預試圖阻止中國統一,那就是必須的時候了。
這也與一戰英德恰成對比。崛起大國德國是因為豬隊友奧匈帝國被拉入戰爭的。一戰前夜的奧匈帝國已近分崩離析,國力空虛,危機四起。戰前歐洲列強的各種互動把各方逼入死角,各方的錯誤高估自己實力則使得形勢成為乾柴烈火,薩拉熱窩的一聲槍響終於點燃了這堆乾柴。
今日反而是守成大國美國的豬隊友臺灣省有可能把美國拉入戰爭,而戰爭將在對美國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發生。美國還不能像一戰英國那樣指望盟國充當炮灰,不管是Quad還是Aukus,美國在亞太就沒有足夠給力的盟友。中國沒有兩線作戰問題,美國連拉上印度迫使中國兩線作戰都做不到,因為印度根本沒有能力越過喜馬拉雅山進攻中國,畢竟我們這個鄰居一直有可以利用別人一直不想被別人利用的奇怪心理。
臺海不是北海,離大陸太近,離美國太遠
印度絕無可能越過喜馬拉雅山對中國發動有意義的進攻
這和一戰甚至冷戰時代都不一樣,一戰俄軍是主動進攻的,冷戰時代中國也是可能對蘇聯遠東發動進攻的。事實上,蘇軍和解放軍很可能是被迫的對攻,蘇軍只有搶在解放軍前面進攻,才能保護漫長而脆弱的交通線;解放軍也只有搶先進攻,才有可能用掐斷交通線的辦法鈍化蘇軍裝甲攻勢。但這樣的情況不可能在喜馬拉雅山上發生,解放軍只需要在山脊線上實行彈性防禦,以逸待勞,就有把握粉碎印軍任何進入高原的攻勢。
現在也與抗美援朝不一樣。那時美國對於中國果斷出戰毫無預料,美國的戰略重點始終在歐洲,遠東蘇軍也對駐日美軍形成壓力,志願軍是與一隻手綁在背後的美軍作戰。現在中國是美國的唯一重點。中國的實力大大增加,美國的存量依然強大,說現在比抗美援朝時代更有利是以偏概全了。
在英德競爭中,英國在戰術上被動的,但在戰略上是主動的,逼迫德國按照自己的設計,一步一步走上自斷崛起和挑起戰爭的不義之路。現在則是美國在戰術上主動,可以不斷挑事,但中國反而在戰略上主動。美國沒有在中美差距更大、美國更加強勢的時候打臺灣牌,是因為沒有看到打這張牌的必要性,美國一點代價都不想付出。等到意識到的時候,代價已經不可接受。然而,再晚動這張牌,就不再是代價問題,而是存亡問題了。
中國也迫使美國直面自己的結構性問題,拜登的3.5萬億重建計劃縮水到1.2萬億(扣除正常撥款,實際上只有5500億),沒有趕在COP26前透過,但最後還是通過了。這不是拜登比奧巴馬和特朗普有本事,而是兩黨都意識到再不從黨爭惡鬥中抬起頭來,正視美國的真實問題,就為時太晚了。這不僅遠遠不夠,還有效率問題。如果說中國基建投資需要用購買力等價因子來增值,美國就需要用效率因子來貶值了,這還沒有算入美國缺乏開展基建的體系啟動的問題。撥款離化為現實還有很大距離,疫期美國大撒錢,各級財政的都有“錢用不掉”的問題,但現實問題一點沒有因此而得到解決。
中國的名義GDP已經超過美國的70%,購買力等價GDP在2017年已經超過美國,但中國GDP裡軍費佔比只有美國的一半到2/3,也就是說,中國把更多的資源用於經濟和民生髮展,發展後勁更大。但中國的軍事現代化已經給美國造成巨大的壓力。
中國GDPPPP已經超過美國(演算法不同,這裡2015年就超過了,世界銀行資料是2017年),名義GDP也在穩步逼近,預計在2030年前超過
中國軍費開支依然落後於美國,但差距在縮小;計入PPP調整後,差距更小
但GDP佔比依然很低,擴張潛力大大超過美國
美國沒有兩強原則,但美國已經習慣於碾壓性優勢,尤其是海空軍,現在這樣的優勢正在消失。與英德海軍競賽時一樣,美國朝野的擴軍呼聲很高。也與那時一樣,美國的財政壓力也是山大。中國透過適度軍備競賽調動美國資源流向,延遲美國的重建,也是可能的。
中國沒有多少靠得住的盟國,但這也使得中國的決策不受盟國牽絆,更不存在像德國被奧匈帝國拖入戰爭那樣的問題,所有的牌都在自己的手裡,最大的牌就是持續可持續的發展。
但美國,除了臺灣,已經沒有多少牌了。美國可以打臺灣牌,但王炸始終在中國手裡。臺獨什麼時候在什麼條件下才算跨過紅線,決定權在中國,不在美國,而且中國在這一決策上沒有必要也不會對美國透明化。戰略模糊不是隻有美國才可以玩的。美國以為可以透過臺灣用溫水煮中國,實際上是中國在全世界用溫水煮美國。
美國想打臺灣牌,但王炸卻在中國手裡
選擇越來越少、越來越艱難,這正是美國戰略被動的最大標誌。
對於中國,則要有定力,有耐心,時間在中國的一邊。不是不報,時候未到。